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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第二千一百八十三章大家來找茬
天地如洪爐。

 在其中的人,便是如同柴薪。

 既然是烘爐柴薪,那麽就不管是什麽柴了,雜棗木也燒,黑檀木也燒,沉香木也是一樣的燒。

 太興四年的這個冬天,在長安三輔掀起的波濤,和漫天的飛雪一般,震撼人心,沒有給與任何人拒絕的機會,緩慢,但是堅決的覆蓋了下來。

 而這個風雪的起因,很多人以為是因為左馮翊的那些該死的,貪心的蓮杓大戶,然而究其根源,其實源起於當年西涼軍和斐潛的合作之時……

 誰對於士族的腐敗最為憤恨?

 是全大漢的所有百姓麽?

 並不是,只是那些因為腐敗而感覺到了痛的那一部分人。

 關中西部,隴右河西一帶的人。

 這一點都不奇怪,就像是後世當中也有很多普通人對於腐敗不以為意一樣,雖然這些人未必能有多少權柄進行腐敗,並且從中獲取利益的,但是或是善良,或是遲鈍的,並沒有特別關注腐敗,甚至覺得腐敗對於他們來說很遙遠。

 賈詡則不然。

 賈詡痛恨腐敗,然後痛恨自己。

 很明顯,賈詡貪生怕死,所以賈詡在很多時候,不得不為了活命自保,就要和一些人進行合作,甚至低聲下氣,雖然到後面很有可能會是賈詡反過來坑了他頭上的人,但是在這個過程之中,賈詡也看不起自己,痛恨這樣的自己。

 『西羌啊……』賈詡低聲歎息道,聲音低不可聞,就像是雪片落在房瓦之上,有聲,又似無聲。

 院中枯樹之下,唯有幾片葉子依舊頑強的站立在樹梢,但是顯然也支撐不了多久,在新的一場大雪來臨之後,必然會落於地上,化成泥水。

 漢代『製邊』政策的要點,無非是將一些強悍的邊疆民族拒之塞外,實行隔離,『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製,萬世之長策也』,可是很明顯,這個策略不但害了漢代,而且還害了之後的封建王朝,越是故步自封,到後面越是被揍得越慘。

 因此,賈詡在和龐統諸葛談話的時候,就表示說,不能將門一封,便是當做外面沒有了敵人,敵人不會因為自己看不見,就自動消失,而是會越來越強大,然後當打破了自以為看似堅固的門窗之後,倒霉的便是屋內的人……

 秦朝的長城難道不堅固麽?可是漢代驅逐了匈奴是什麽?只是靠那些長城麽?顯然不是。結果到了恆靈時期,又是重新翻出來老辦法,企圖將西羌從大漢版圖當中切去,不僅是如此,甚至還想著乾脆將隴右和河西一並切掉,然後在將並北也切了,隻守著自家的小屋子小院子就可以了。

 結果麽,可想而知。

 在整個西羌動亂的過程中,官吏和將領的腐敗,則是導致西羌問題持續得不到解決的重要一個方面的因素。

 貪腐千萬錢以上的,都已經是小數目了,在多達兩百四十億錢的軍費開銷當中,後續還有超過一百億錢的支出,至少一半以上是落入了各層級的官吏和將領的口袋當中。正所謂『諸將多斷盜牢稟,私自潤入,皆以珍寶貨賂左右,上下放縱,不恤軍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於野。』

 賈詡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成長起來的……

 所以賈詡和李儒,一度認為只能是西羌的豪右,才能挽救這個局面,才能將大漢從無窮無盡的泥潭當中拉扯出來,然後再一次的失望了。

 失望的不僅是對於董卓本人,而是對於整個的西涼豪右階級。

 這些人打仗可以,殺人也有本事,在某些程度上確實也可以鎮得住西涼這一片亂糟糟的局面,但是……

 結果在掌權之後,董卓飄了,李郭也飄了,甚至可以說整個的西涼隴右豪強,有一個算一個,整個的階級,都飄了。

 因此賈詡一度以為,整個大漢完了,爛透了,就像是一個完全被白蟻吃空了的木頭房子,外表上看起來似乎沒有多少變化,但是實際在房子之中,全部都是蠹蟲,稍微大一點的風雪,就有可能會將房子壓垮。

 所以賈詡也想過要將房子全燒了,看看能不能在舊的廢墟上長出新的房子來,結果碰到了斐潛……

 一遇斐潛,便誤終身。

 嗯,好像有些什麽地方不對,但是意思麽,大體上還是相差不多的。

 在斐潛對待西羌各部落的手段上,賈詡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一種全新的方式,一個確實有效的模式。

 胡人教化。

 這個事情其實很早就有人提過,斐潛也並非是首創者,但是斐潛在推行胡人教化的時候,不僅僅只是做了片面的教化,而是同時做了另外一個事情,而這個事情,才是胡人教化在斐潛這裡得到了一定成功的關鍵所在。

 表面上看起來是貿易互市,但是實際上,是提升了胡人的生產力和生活水平。

 對於一般的人來說,能好好的活著,誰又願意去做殺頭的買賣?

 所以斐潛的教化,才算是得到了最終的成效,否則光講一大堆的大道理,在空中畫一大堆的大餅子,口頭上全數是福報,實際上全數是免費加班,會有幾個傻子上當?怕不是各懷各自心思,稍有機會便是立刻翻臉跳槽……

 然而,想要長久的實行斐潛的胡人教化的政策,就必須要保證這一帶官吏的清廉。

 『清廉』二字,恐怕便是封建王朝之中,從政的官吏最喜歡講,但是最不喜歡做的事情了……

 清廉,就意味著沒錢拿,沒有小酒喝,沒有小妞玩,家人族人沾不了光,親戚朋友升不了天,那麽當官還有個什麽意思?

 所以封建王朝的官吏多半都貪。貪當然也有技巧,作為官吏,自矜身份,自然不可能說是親自去百姓家中收刮錢財,他必須讓某些人替他去做這個事情,這某些人,一種便是府衙的臨時工,另外一種便是當地的大戶。

 搞臨時工,一紙文書,一名獄吏便可解決問題,而對於大戶麽……

 這便是這一次關中三輔之地,清剿大戶的根本原因。

 一味的去搞死官吏有什麽用?

 即便是換了一個官吏,新到任上的時候可能多少收斂一些,但是經得起這個大戶拉攏一下,那個大戶送個美姬麽?

 人性是最經不起考驗的,然後偏偏就要幾乎每一個官吏都去承受這個考驗?

 因此這一次,韋端張時等人,也同樣經不起人性的考驗。

 『成了!』龐統從回廊之處轉了進來,見到了賈詡便是呵呵笑道,『張仲良已然出首!以奇石小院填了所任空缺,行戴罪之身,核查京兆尹大戶行賄之舉!』

 跟在龐統後面的,自然就是諸葛亮。

 在謀略上,龐統和豬哥都不差,但是在對於人性的把控上,兩個人都不如賈詡了。

 直接高舉反腐的大旗,在這個年代,是沒有多少人會認同的,就算是一般的百姓,也難以搞得懂什麽是反腐,為什麽要反腐,因此,當有『大義』。

 正所謂,師出有名。

 『古之賢者有其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諸葛亮說道,『然今人多忘矣……』

 『然。』龐統晃著腦袋,在廳堂之內坐下,說道,『文和之策,甚是精妙……貪者欲求活,士者欲求名,如今以貪製貪,以士禦士,各得其所,方為其用也。』

 既然是貪官,那麽就基本上也都是貪生怕死的。視死如歸一般都是清官乾的活,若是貪官也能做到這一點,那麽也不太可能會成為貪官。就像是張時。

 而對於韋端來說,簡單的錢財已經不是他想要的東西,名望才是他的追求,所以,以『整頓官吏,清正士風』的一場行動,便由張時和韋端,一同上了舞台,拉開了序幕。

 只是由龐統賈詡諸葛亮三個人,能清查出多少官吏,找到多少行賄受賄的線索?

 若是再加上一大幫子求活的貪官,求名的士子呢?

 最為有意思的是,若是這一次成了,那麽士族和豪右之間原本形成的隱隱約約的聯合線就會破裂開來,士族和豪右之間會產生新的階級差距……

 三人坐在堂中,相視而笑。

 大家來找茬麽,自然是要大家一起玩才有意思。

 仆從送上了清茶,三個人各自捧著茶杯,喝著暖茶,烤著火盆,看著冬雪飄飄而落,然後想一想韋端和張時等人在頂風冒雪於外奔波,似乎自家的幸福感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多。

 人啊,就是要有比較,才有幸福感可言。

 『對了……』諸葛亮捧著茶杯,輕聲說道,『那個仆從……』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早就走了……』

 賈詡默不作聲,就像是什麽都沒聽見。

 雪花紛飛,晶瑩剔透,宛如要清潔世間的一切汙濁。

 而雪花之下,便是堂內三人各自捧著茶杯……

 咕嘟。

 哧溜。

 ……(^‐^)_且~~……

 太興四年的這個冬天,對於江東百姓來說,倍加煎熬。

 好不容易積存的糧食,被孫權征調走了,能找到的野菜,基本上已經掃蕩一空,在野外還存活下來的植物,剩下的便基本上就是不能吃的……

 難吃,亦或是根本不能吃的才能存活下來,然後能吃的野生植物會越發的少,劣幣驅逐良幣在植物界,也是一樣的適用。

 好在柴桑之處靠著河流,男女老小們可以頂著寒風,盡可能地捕撈一些魚蝦,艱難果腹,但是因為船隻被征調了許多,以至於很多人不得不下水捕撈,而再這樣的天氣當中,即便是年輕力壯的漢子,也難以抵禦刺骨的江水,更不用說那些老人和小孩了。

 老人若是熬不過,便會在這個冬天裡死去,甚至有的老人會在半夜悄悄的爬起來,赤條條的投進江水之中,為的便是將最後一點的衣袍,也留給自家的孩子。

 柴桑之處如此,更加偏遠一些的江東地區就更是痛苦了。

 在漢代,江東一帶的開發程度,遠遠不如後世,甚至連晉朝都不如,以為至少晉朝司馬南下的時候帶來了不少的工匠和技術,所以江東一帶的生產力和物資產量都不高。

 在孫權發動了荊州之戰,然後又是長沙等地再次征戰,耗費了原本江東就儲蓄不多的大量物資,然後這些消耗便是又轉移到了普通的百姓身上,使得太興四年的這個冬天,江東百姓過的極其的痛苦。

 然後再加上孫權從荊州返回而來,所帶來的瘟疫……

 雖然說氣溫降低,瘟疫的感染性和發病率在不斷的下降,畢竟漢代的瘟疫病毒還沒有經過後世的抗生素的培養和篩選,不管是感染能力還是破壞能力都有所不足,但是同樣的,江東這些漢代民眾的抵抗力也是很差,一旦感染了瘟疫,往往是一個村一個村的人全部死光了……

 軍隊之中的兵卒被疫病感染,往往只是被隔離開來,在疫病營中等死,即便是個別人能有一些自愈能力,但是相互感染之下,只要是進了隔離的疫病營之中,幾乎就是早死和晚死而已。而這些無法得到救治的兵卒,也嚴重的拖累了江東兵卒的士氣。

 這些感染的江東兵卒,便主要集中在兩個地區,江夏,柴桑。

 進入冬季之後,瘟疫暫時停止了蔓延,可是跌落的士氣和虛空的倉廩,卻不是那麽好恢復的。資源已經耗盡,吃人的事情,在外頭也漸漸出現,誰也養不起更多的嘴口,饑餓,人類最原始的也是最慘烈的折磨,在溫飽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人就更多的呈現出了獸性。

 即便是周瑜智慧百出,在面對這樣的棘手局面之下,也是無能為力。

 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的無能為力。

 『都督……』

 院外傳來了魯肅的聲音,『今日可是好些了?』

 周瑜呵呵笑了笑,卻引發了咳嗽,『咳咳……子敬每日……每日皆是此句,可否換之?』

 魯肅走了進來,然後想了想,『都督,今日可曾康復了?』

 『……』周瑜示意一旁的仆從給魯肅看座,『罷了……城中如何?某聽聞昨日子敬組織人手,到山中樵采,收獲幾何?』

 周瑜生病了,自然無法有充足的精力來處理柴桑政事,所以魯肅就很自然的留了下來,作為周瑜的副手,暫時代替周瑜處理這些繁瑣政務。

 魯肅沉默了片刻,然後歎了口氣,『天寒地凍,山中也甚少所獲,聊勝於無罷了……』

 周瑜也默默的點了點頭。

 像是當下魯肅做出一些舉動,並非是為了舉動本身能獲取多少的東西,而是通過這樣的舉動告訴普通的百姓,表示官府還在做事情,還在考慮普通百姓的民生,使得普通的百姓還能沉浸在自我的安慰和麻痹之中,不至於感覺沒了生計,沒了奔頭便是鋌而走險。

 官府的力量來自於規則和秩序,這一點,周瑜清楚,魯肅也明白。所以他們兩個人,都盡可能的在維護著柴桑當下僅有的規則和秩序。

 可是依舊有人不吃這一套……

 比如大戶。

 酒照喝,歌照唱,舞照跳,連裝一下都懶得做。

 『吳郡可否有新消息?』魯肅問周瑜道,畢竟周瑜有他自己的消息系統。

 對於魯肅,周瑜也不想瞞著,於是說道:『於水門都尉家中,收檢出了有朱氏、張氏家紋的金銀……』

 『什麽?』魯肅愣了一下,旋即說道,『此等密事,若是真為朱張所為,豈能留有如此破綻?』

 周瑜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金銀之物,又不是不可以融化,亦或是不能銼磨的,更何況就這麽大喇喇的放在家中,不是明顯要讓人知道的麽?雖然也不排除所謂一時疏忽,但是這種可能性極小。

 殺一個普通百姓,或許並不需要耗費多少心思,交代一個臨時工就能辦到,可是孫輔這樣的人,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豈能是隨意安排,破綻百出?

 魯肅看了看周瑜,說道:『都督,此事……』

 周瑜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不知。』

 魯肅見周瑜說得如此肯定,眉毛微微一動。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之後,魯肅便是轉換了話題,講起自己下一個階段要做什麽樣的事情,對於柴桑周邊有什麽安排等等事項之後,周瑜也對於魯肅的安排表達了自己的一些意見之後,魯肅就起身告辭……

 周瑜看著魯肅的背影遠去,他知道魯肅也猜到了一些,但是猜測歸於猜測, 有些事情並不怎麽適宜放到表面上來說,除非是已經有了最後的定論。

 一件事情如果表面看起來撲朔迷離,那麽不妨用最為簡單的模式去判斷,雖然結果可能會有些偏差,但是也有可能會貼近事實的本質,那就是『利益』。

 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情當然不可能憑一時好玩,只是為了圖個爽,多少要有一些目的性,那麽殺死了孫輔的目的又是什麽?想要從這個事情當中獲得什麽?

 孫輔之死,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呼……』周瑜仰頭望天,『咳咳,伯符兄……這江東……越發紛亂了……』

 一朵雪花飄飄而落。

 周瑜下意識的伸出手掌,接住了雪花。

 雪花細小且精致的紋路綻放著特有的美麗,但是這一份美麗很快就消散了,變成了一點水光,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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