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府衙內。
『用錢財趨勢的,終歸是會被錢財收買。以高官厚祿作為賞賜的,也逃不了被對方的高官厚祿所誘惑。』龐統緩緩的說道,『那麽,親厚之舉,就變成了待價而沽。這樣的人,能用麽?』
斐蓁搖頭。
龐統哈哈笑了笑,『錯了!用還是要用,但是不能大用。用的時候要時時審視,避免其中摻雜了假消息真陷阱。』
斐蓁恍然,然後悄聲問道:『世叔,這麽說起來……在山東……』
龐統笑笑,『這就是主公高明之處了……主公幾乎不要求此類人具體是打探什麽,而是根據他們打探而來的消息給與報酬……不能一味多給,也不能肆意克扣,這公衡之度,便是維系這一類人最為重要的手段。』
『若是知曉某條消息,是此人很是努力,冒生死之險方得來的,就算是無用也要重酬。』斐蓁試圖舉一反三的說道,『反之,若是其懈怠隨意,即便是情報重要,也不能給得太多……』
龐統微微點頭,『大體上略是如此,但也不能一概而論。若是其當下輕易獲取的信息,是此人之前奮鬥努力才獲得地位便利呢?因此要綜合考量,不可簡單決斷。』
斐蓁想了想,點頭施禮稱受教。
龐統還了半禮,然後想起了些什麽來,便是笑了笑,『世子可知,如今這曹孟德啊,這用間手段也是不差……』
斐蓁一愣,『世叔的意思是,長安三輔之內……還有曹丞相的奸細間諜?』
『天下之中,何時何地會少了蟲豸?』龐統哈哈笑,『山東視關中如虎豹,以間亂事又有什麽奇怪的?如今德潤正在增派人手,內緊外松進行捕獵,不日當有收獲……』
……(^-^)V……
吃喝,是所有生靈的本能。
因為滿足了獲取食物的欲望,所以人體大腦本身就會對此行為進行獎勵,釋放激素,安撫情緒,於是在這個環節當中談事情,似乎就成了許多人常用的手段。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是宴不是什麽好宴。
坐在酒宴桌案兩側的年輕人和中年人,有著相似的身份,寒門。
所以他們的話似乎特別的投機。
士族門閥,其實就是歷史發展過程當中誕生出來的利益集合體,但是士族和門閥並不是利益集合體的唯一形態。簡單來說,利益集合體就像是細菌,士族門閥只是在某一個事情的變種,稱雄一時。
因此,對於中年人李逵來說,他看不起那些士族子弟,但是他又渴望著自己成為那些士族子弟。沒錯,李逵是個好名字,用這個名字的都是猛人。
當年在汝南之時,李逵和許劭的關系不錯。就像是大多數人和許劭都表示親善一樣,李逵之所以和許劭友善,實際上也是為了月旦評。
最開始搞月旦評的時候,相信許劭一定立誓是要作為一個獨立的自媒體人,一個公正的測評家的,於是前幾期的短視頻,呃,月旦評的時候,自然都是力求公正穩妥,有信服力,不收錢。
李逵就看上了這一點,只要跟許劭混熟了,怎麽也能混一期月旦評罷?
許兄,這個月該我了吧?
許劭哈哈笑著,表示下次一定。
只可惜月旦評的名氣大了之後,就有金主找上了門來,笑眯眯的往許劭的袖子裡面塞小錢錢。
一開始的時候許劭是拒絕的,可隨後不久他就內牛滿面,金主給得實在是太多了……
恰飯麽,不寒磣。
於是到了後期的時候,許劭自然就是沒錢就別想上月旦評。
因此當時曹操來找許劭的時候,許劭就覺得曹操這個人好沒意思,都不懂得多一些意思意思,就好意思讓我給他什麽意思,還搞得大家都沒意思,被曹操扯著脖子的許劭不得已做了一期十五秒的短評,然後背後痛罵曹操壞了規矩。
李逵覺得許劭你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給我出一期月旦評?
許劭便和李逵翻臉,大罵李逵是什麽東西,曹操要挾他做一期免費的也就罷了,你個李逵要家世沒家世,要相貌沒相貌,要身材沒身材,要什麽沒什麽,重點是沒錢,還好意思上月旦評?
憤怒的李逵和許劭割袍絕義,於是他悟了,這年頭,什麽友情仁義,什麽忠良賢德,都他娘的是吹的!什麽都是假的,就錢才是真的!許劭怕什麽,那麽他就去找什麽,總有一天要讓許劭跪下來唱征服!
可是在曹操之下,論文,他沒有荀彧陳群崔琰等人的才智,論武麽,他也同樣沒有黑旋風的能耐,於是夢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於是他只能寄希望於行險,劍走偏鋒來獲取更多的地位,權柄和錢財。
之前潼關范聰的倒戈,使得曹操在關中的情報網受到了重大的挫折。
有聞司之名,也傳遍了山東之地。
曹操不得不因此加大了重金,畢竟重金之下,多生勇夫。
不過勇夫李逵也汲取了之前失敗者的教訓,他小心翼翼的試探,勾連,挖掘,隱身幕後,只是讓他手下的人去打聽,探尋……
效率雖然慢了些,但是勝在更為穩妥。
原本也是不錯,但是隨著驃騎在西域展開了行動之後,老曹同學急切的想要知曉在長安之中的具體情況,尤其是在驃騎官府衙門之內的情況,軍事信息,各地內部行文轉遞什麽的,所以壓力也就到了李逵的頭上。
想要知道驃騎府衙之內的信息,要麽就是收買現在於府衙之內的人,要麽就是收買可能會進入府衙之內的人……
李逵起初轉悠了兩圈,然後對那些驃騎府衙之內的人連試探都不敢試探,因為李逵根本不知道誰是真的普通小吏,誰又是潛藏的有聞司的人。
曹操催得急,李逵只能是琢磨起這一次即將參加科舉的學子來。
作為李逵這樣的年紀,即便是去參加科考,也是略顯怪異,很容易招來注視的目光,而一旦其底子被查,很多掩護都經不起推敲的。
人到中年,一般都是家有老小,更希望能夠穩定平順,能像劉備那樣到處奔走,說丟老婆就丟老婆,說摔孩子就摔孩子的,確實是不多,故而才值得史書大書特書。
幸好劉備只有一個,若是人人都是劉備……
李逵的目的也很簡單,通過投資和收買一些山東而來的寒門子弟,讓這些學子欠下人情也好,錢財也罷,最好是還能拿捏些小辮子什麽的,最後到了這些寒門子弟考中了科舉,被斐潛所用的時候,就可以進行收割了。
只要手套經常有新的,那麽像是王凱那樣用破用壞了的,丟了也就是丟了。
『新手套』很開心,李逵也很開心,然後在吃吃喝喝的時候,李逵充分的表達出了他對於『新手套』的重視,甚至當場就拍出了不菲的錢財,作為他對於『新手套』的資助……
身在國外,呃,是身在關中,遠離鄉土之時,忽然有人表示親善,甚至是不求立刻回報的給與錢財支持,這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誘餌看著中年人李逵,略微帶著一些試圖確定的語氣,『這……無功不受祿,這些錢財……我不方便收……』
李逵哈哈大笑,做豪邁之態,『不過就是些許阿堵物!賢弟且收著無妨!只不過……將來記得為兄的這份情誼就行……』
『情誼……』誘餌笑了笑,低聲說道,『我覺得情誼太虛了……不如直說些具體事務罷!在下雖說愚鈍,但也知曉利害……你若是不說清楚,我不會拿。』
正常來說,流程到這裡就會告一段落,中年人會呵呵笑著取回錢財,打個圓場然後留一個手尾,等待下一次的機會,或是創造什麽機會,比如碰巧就有個企圖從良的舞姬什麽的,但這一次或許是曹操逼迫得緊,或許是下一次的科舉即將召開,李逵最後不免帶上了些許的焦躁,略有略無得點了點主題,『你我都是山東之人……同根同族,自然是要相互幫助……』
『你的意思是……』誘餌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嗯,我覺得也是應該如此,相互幫助……』
李逵大笑,覺得有時候又是碰到了一個妙人,便是越發的熱切。
吃喝已畢,酒足飯飽。
李逵微醺,出了酒樓站在道旁,二人話別。
誘餌再次正了正衣冠,然後躬身向李逵施禮。
李逵一愣,旋即也笑笑,也是正冠還禮,卻不了剛彎下腰去,就見從酒樓門口以及道左之側,連連撲上來好幾條黑影,當即就將其撞倒在地,並且壓了上去。
按腦袋的按腦袋,壓手腳的壓手腳,就連屁股上都有人壓著菊花……
『抓住了!』
『活的!這次是活的!』
『小心別咬了舌頭!』
『堵上!快……好,好滴很……』
李逵就像是一隻被捆綁且按在了砧板上的白條狗,連嘴都被堵著,只能嗚嗚著斜著眼看站在一側笑眯眯的年輕人,看著他呸了一口痰在地上,換了個口音,『你個仙人板板,老子日你溝子,誰跟你一樣是麻麻皮的山東損崽……』
……_(:з」∠)_……
『德潤抓住了一名潛伏長安之中的奸細……』
龐統將兵卒前來上報的消息遞給了斐蓁。
『還真的有!』斐蓁頓時來了興趣,接過了有聞司的報告看了起來。
報告當中,闞澤大體上敘述了整個引誘抓捕的過程,並且暗示了在斐潛治下通過科舉的山東人士裡面,有可能存在潛在的奸細。
斐蓁頓時就愣了一下,抬頭看向了龐統,『世叔,這麽說來……這科舉之人……府衙之內……』
『府衙之內麽,清查數遍了,應該是安全的……但是這其他地方麽……』龐統微微點頭,『若是讓世子來處理此事……應該如何處置?』
斐蓁皺著眉,他本能的就想要開口嚴查,但是很快就壓抑了這個念頭,因為他能想到的,龐統自然能夠想得到,而現在龐統之所以要問他,就肯定不是想要簡單的聽一個『嚴查』之法。就像是闞澤在抓捕奸細,也不是大張旗鼓的『嚴查』,而是拋出了『誘餌』……
斐蓁又是低頭再看,然後看第二遍的時候,卻不由得笑了起來,『哈,這仿冒山東學生之人……竟然是川中人?』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沒錯。巴西閬中人。姓馬名齊,字承伯,為人機敏,因當年黃巾亂時,有山東人避禍於川中,其師從於下,倒也學得一口山東之音,輕易難以分辨。』
斐蓁點頭,將此人記下,然後說道:『若是效仿闞德潤此法,以餌誘之,世叔以為如何?』
『哦?』龐統揚了揚眉毛,『且言之。』
『比如說……』斐蓁想著,『可以在某些事情上給一些說是軍在北,另外一些說是軍在南,一些說是糧往東,一些說是糧往西,然後觀察敵軍變化,便是可知其中究竟是那一部分走漏了消息……』
龐統哈哈笑,口稱不錯,但是沒有下文。
斐蓁眼珠轉了轉,『世叔,莫非是……已經在安排了?』
龐統頷首,『主公確實已有安排……世子這想法,頗得主公之傳啊!』
斐蓁立刻挺直了腰杆,小臉很是得意。
『主公在這方面,是很厲害的。』龐統笑眯眯的,然後伸出一根手指頭向上轉悠了一圈,『主公之謀略,以及其眼光,眼界……在這個天下啊,有人或許在其他方面能比你爹強,但若隻論大局謀略,眼界布局麽,主公當屬天下第一。』
斐蓁吼吼吼的笑了起來,見牙不見眼,與有榮焉。
龐統話頭一轉,『不過麽,世子當下就差遠了……還不及主公十之一二……就像是方才這奸細之事,你就隻想到了抓捕,就沒想到危險?這要是有奸細伏於某地,令善射者持弓弩……』
『弓弩?!』斐蓁吞了口唾沫,然後很光棍的承認,『這……我確實沒想到這個……世叔放心,接下來我不會再外出了!我會努力,向我父親大人學習!』
龐統嗤笑了一聲,『就算是不談及隨意外出的問題……你冒那麽大風險,去跟人辯經,竟然還輸了!搞得我這臉……嘿!你這努力就是嘴上說不贏了,便是用拳頭說話?辯經就是辯經,輸了就是輸了,你爹可……嗯……』
龐統翻了翻眼皮,忽然想起了一段不怎麽好的回憶。當年在鹿山之下,斐潛和他辯經辯不過的時候,也常常是仗著年歲更大,身軀更強來欺壓他,頓時覺得果然是有什麽樣的老子就是有什麽樣的小子,哼哼了一聲,不說了。
斐蓁瞄了一眼龐統的神情,覺得肯定是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但是又不好問,便是坐在那邊轉動著眼珠子,覺得是不是可以去找子敬叔叔探聽一二……
『好了,說正事。既然有奸細,除了為亂之外,自然是為了獲取信息……』龐統咳嗽了兩聲,然後指著懸掛在正廳之中哪個碩大的圖輿,『當下我等也受到了急報……北域,還有宛城……世子覺得當下山東是欲何為?為什麽是北域和宛城先有急報來?』
斐蓁皺眉思索著。
『之前才說了……』龐統緩緩的說道,『用間是為了什麽?』
『知彼!』斐蓁回答道,然後眯著眼呲牙,『山東覺得有機可乘了?他們在試探,在準備打關中?』
龐統拍了拍巴掌,『沒錯!但世子還要再想想……為什麽不直接來揮軍來攻呢?非要左右試探?』
『嗯,既然是試探……就是害怕關中是陷阱……那麽為什麽害怕關中有陷阱呢?』斐蓁微微皺眉,片刻之後恍然道,『世叔之意是……山東之處,實際上力量已經衰減得這麽厲害了?!他們已經承擔不起陷阱的風險了?!』
畢竟若是真實力強橫,便是陷阱也踏平過去,瞻前顧後的唯一原因,就是手中力量有限。就像是後世的普通人和沙特大酋長在賭桌上無籌碼上限的對賭,籌碼多的一方總是有優勢,可以輕易的發動進攻,即便是損失了幾回也毫不在意,因為知道只要對方輸一把,就全都回來了。
『對了一半……不是山東衰減的厲害,而是曹孟德……』龐統哈哈笑了兩聲,點了點頭,然後感慨的說道:『所以說主公很厲害啊……不動刀斧,更勝刀斧……更有意思的事,主公在北域和山東,施行的是兩種不同的策略……』
斐蓁坐正了些,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說道:『還請世叔賜教。』
『嗯嗯。』龐統點了點頭,然後捋了捋胡須,『我不能直接告訴你結論,因為主公有言,但凡是試圖以簡單的同一個結論來應對萬事萬物者,必然是錯的……故而,制定策略之時,應以其時其地之不同而變,斷無所謂錦囊妙策,一法可勝萬法的……』
『所以我只能說一下過程……』龐統看了斐蓁一眼,『至於具體的結論,你要自己去總結……然後記得過後要寫下來……』
斐蓁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了一些什麽,『難不成……』
龐統點了點頭,呵呵而笑。
斐蓁抱著腦袋歎息。
他還以為他老爹離開長安,他就能夠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了,但是沒想到才沒玩兩天,才出去被人欺負和欺負了一下別人,就被他娘親提溜著耳朵扔到了驃騎將軍府的正廳,開始坐在他老爹的上首一側的小席子上旁聽龐統和眾官吏的議事。
大議事完了,就是跟在龐統身邊學處理公務。
現在按龐統的意思還要寫策論……
這日子真是沒發過了!
沒發過的日子要怎麽辦?
還是得過啊!
斐蓁認命的點了點頭, 神色也認真了一些,準備施行賄賂之策,『世叔,那你要講得詳細些……我,嗯,我請你吃羌煮!』
龐統哈哈大笑,『好!不過不能光請我,還要請子敬……』
斐蓁連連點頭,『這是自然。』
龐統哈哈笑,『今且一鍋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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