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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第二千零六十九章來日方長,子承父業
任何軍隊在進行戰鬥的時候,都需要有預備隊。不留預備隊的情況只有兩種,一種是真不懂這個,另一種則是懂,但是被逼的。

  萬丈高樓平地起,修建需要很長時間,但是垮塌只需要一瞬間。或許是因為負載太大,或許是因為違規操作,大大小小的隱患堆積在一處,最終或許只是動了一根螺絲,便連鎖反應,一發而不可收拾。

  曹洪知道曹操的難處,所以他有比一般人更強烈的想要幫曹操解決問題的動力,這有錯麽?然而正是因為這樣的動機,再加上曹洪覺得廖化諸葛亮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輩人物,所以曹洪主動出擊了。

  若是太史慈或是徐晃親自領兵前來,曹洪多半就會選擇窩在樊城當中固守。

  越是輸,便越是著急,越是想要挽回之前的損失,投入的便是越多,最終嘩啦一聲,失去了所有的籌碼。

  失去了所有籌碼之後怎麽辦?

  一般人會灰溜溜回家。

  但是賭徒會怎麽做?借錢,借高利貸,然後裝作這些借來的高利貸就是他的本錢,再去搏一把,就像是曹洪在夜間點燃了五百篝火,卻不在篝火之前做任何的防備,期待著廖化諸葛亮會忍不住誘惑上鉤一樣。

  為了能讓廖化諸葛二人看見,曹洪甚至還派遣了些人手,故意製造出一些動靜來,作為引誘,其余曹洪手下,僅存的曹軍兵卒,全數頂盔貫甲,嚴陣以待。

  曹洪已經做了全軍動員,鼓舞起兵卒最後的士氣,當下只有敗中求勝!便是所謂的哀兵必勝。

  曹洪坐在石頭上,全身披掛,雙手拄著戰刀,兜鍪之下全數被陰影籠罩,只剩下一雙眸子映著火光,死死盯著遠方。

  星星點點的篝火就像是點燃的希望,又像是攤開的一張大網。在網中間,就是踞坐著的曹洪。四野靜謐,周邊的蟲豸似乎也被殺氣震懾,不敢放肆高歌。

  時間一分一秒,永不停歇。

  篝火漸滅,天色漸亮,初秋的薄露在鎧甲鐵片上凝結,從一開始的細微水珠,最後匯集成為大水滴,然後沿著斜面一道道的滾落,就像是在曹洪心中流下的淚。

  一隻老鴉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斜斜的飛過,然後發出嘎嘎嘎的叫聲,打破了沉寂……

  『將……將軍……』護衛看著天邊漸漸亮起,試探的問道,『還,還等麽……』

  曹洪緩緩的抬起頭來,露出了原本在陰影之中的臉,顯露出了一臉的疲憊,甚至有幾分的蒼老,『……撤罷。』

  最後的篝火熄滅,只剩下了一堆灰燼。

  曹洪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驃騎將軍麾下,就會有這麽多一出場,就顯得在軍事上老道辛辣的將校?之前張烈朱靈在幾近絕境之中跳出重圍,現在又有廖化諸葛應對有方沉穩有度,怎麽能這樣?怎麽會這樣?

  難道說,這天下的氣數……

  曹洪垂下了腦袋,頭盔歪斜到了一旁,也沒有心思去扶正系好,露出了略微有些花白的鬢角。

  在曹洪兵卒離開了軍壘,撤往新野方向不久,從樊城方向上便馳來一隊人馬,為首的便是張烈。輕騎斥候像是遊魚一般靈活無比穿梭往來,大隊的騎兵輕快的向前而進,旌旗高高飄揚,頭頂上的三色旗幟和背上的認旗交相輝映,到了曹洪原本設伏的地點之前,便發現了地面上殘留的異常,呼哨聲中,頓時轉變成為三個陣列,一隊向前,一隊繞側,一隊留後……

  在確定周邊安全,沒有任何異常之後,整個騎兵陣列才重新恢復行進狀態,然後抵達了軍壘之下。

  廖化向張烈大體上描述了一番戰鬥經過。

  『可惜了!哎呀!可惜了!』張烈知曉了之前的情況,便是連連跺腳。

  諸葛亮微微笑著,臉上沾染了一些灰塵和血汙,原本月牙白的衣袍,如今也是東一道的灰,西一道的黑,皺皺巴巴,混雜著血腥泥腥汗臭,渾然就像是一個大頭兵一般,跟往日長安之中迥然兩人。可是就是諸葛亮這樣一笑之間,那種瀟灑和儒雅又重新浮現了出來,『天下之大,功勳眾多,何必急於一時?來日方長……』

  張烈一愣,不由得也是笑了,『對,說得也是,來日方長,方長……』

  三人同時大笑起來,至於『方長』究竟能不能承受那麽多人的欺凌,那就管不著了。

  比起襄陽之北的快意,位於江東烏程的孫氏府邸之中,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前一兩年,原本這個孫氏府邸很是熱鬧了一陣,然後迅速又冷清了下來,如今麽,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忽然又有人想起了這一支的孫氏般,紛紛上門拜會……

  在烏程的孫氏,是孫靜之子,孫暠。

  日高為暠,山高為嵩。孫暠一直認為自己應該有一個更為日高,更為山高的位置的,而不是僅僅是一個什麽狗屁雜號『定武中郎將』。

  每次想到這個職位,孫暠就覺得腦門有些發熱,眼珠子有些發疼。若是一般人,倒也罷了,畢竟是個『中郎將』,可問題是孫暠能和一般人去比麽?

  還有自家父親的那個什麽『昭義中郎將』,又是什麽昭什麽義?

  孫暠之父孫靜,是跟著孫堅當時一同起兵的老一輩了。當初孫堅起兵的時候,兵不過千,將不過十,而孫靜當初就支援了孫堅五六百人,可以說是原始股裡面的員工股,佔比很重的那種。

  不過麽,孫靜在孫堅死後,並沒有多少的爭權奪利之心,或許是久經風浪了,很能沉得住氣,所以自然沒和孫策爭什麽,孫策上台之後投桃報李就表孫靜為『奮武校尉』。

  後來孫策又死了,孫權上台,連忙給孫靜改成了『昭義中郎將』,然後給孫暠封了個『定武中郎將』,什麽『昭』什麽『義』,又是『定』得什麽『武』?

  孫暠正送了一位賓客出門,兩人笑嘻嘻的在門口手拉手好一會兒,才依依惜別。畢竟送了不少東西,總是要讓客人覺得值回票價才是。

  眼見著賓客走了,孫暠才轉回頭,就看見自家兒子孫恭到了身邊,悄聲說道:『有客至。』

  孫暠一愣,旋即明白了,點了點頭,便往內走。

  正經客人都是走前門的,而不走前門的賓客麽……

  這個走後門的客人麽,也是孫氏直系之人,自然算是自家親戚,走一走後門麽,也不算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只不過這個客人的父親,可是個不小的人物。

  後門的客人,是孫興。

  孫興是孫輔的大兒子,而孫輔則是孫堅長兄孫羌的次子,是另外一房輔佐孫堅的孫氏子弟。

  『賢侄,來來,讓叔父看看,嗯,長高了不少……』孫暠笑眯眯的對孫興說道,『就是看起來瘦弱了些……』

  聽著平常的寒暄話語,孫興鼻頭一酸,幾乎是要掉下淚來。

  孫輔被孫權軟禁之後,家中就是淒淒切切,悲悲戚戚,當真是到處閉門,人人白眼。

  孫恭也上前見禮,稱呼一聲長兄,孫興便連忙正容回禮。此時此刻,孫興才有一些真正入了孫家之人家中的溫暖感覺,心中憋悶許久的怨氣緩緩的吐出。

  『唉……』孫暠寒暄之後,便七情上臉,喟然長歎道,『叔父我聽聞國儀之事,便是多次上書,可竟是泥牛入海一般,沒了下文……』

  提及了孫輔,孫興便是再也忍不住,噗通一聲離席跪倒,淚流滿面,『還請叔父救一救我父親……』

  『這孩子,起來,起來……』孫暠向一旁陪坐的孫恭用了個顏色。孫恭連忙上前將孫興攙扶而起,重新入座。

  孫興抽泣著,『我父親,我父親斷斷沒有謀逆之意……沒有……』

  孫暠說道:『且慢慢說來……』

  孫興之父,孫輔,原本是跟著孫策的。當年孫策征討丹楊之時,孫策曾經令孫輔駐守歷陽以抵禦袁術,並招誘留下的百姓,糾合失散的兵卒。後來孫輔又跟隨孫策討伐陵陽,活捉祖郎等,也是戰功頗豐。

  再後來,孫輔隨孫策襲擊廬江太守劉勳,孫輔與劉勳軍交戰中身先士卒,立有戰功,孫策任命孫輔為廬陵太守,讓他平定安撫所屬縣城,分別置備官員。後來孫輔升任為平南將軍,假節兼任交州刺史。

  根據孫氏官方宣稱,孫輔和曹操暗中往來,然後被孫權知曉,孫權先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在一次和張昭會面的時候,共同召見孫輔,突然當面質問,並且拿出了孫輔和曹操往來的書信為證,於是乎張昭也沒什麽話好說,孫權當即下令盡殺孫輔的近臣,削減他的部曲,將他流放到東部幽禁。

  『我父親絕對沒有謀逆之心!』孫興神情懇切的說道,『我父親只是以豫章太守之職,向朝廷進貢而已,是曹賊有意陷害……我父親,我可對天發誓,父親是絕對沒有謀逆之心……』

  孫暠大體上明白了。

  當年孫策不也是越過了袁術,向朝廷進貢麽?所以孫輔越過了孫權,向朝廷進貢有錯麽?向朝廷進貢的目的,自然是為了取得一定的肯定,畢竟不管怎麽說,朝廷雖然已經不是恆靈之時的大漢朝廷了,但是其任命還是比較香的,至少比孫權這個家夥任命的職位要更香一些。

  又有誰會拒絕『真香』?所以嚴格說,孫輔未必就完全沒有謀逆的意思,也未必有,簡單來說就是『莫須有』三字而已。

  越級上貢,不是最大的問題,畢竟說如果是正常朝堂之下的地方太守,也是要每年向中央朝堂去進貢,上報審計的,這原本就是屬於地方太守的一部分職務,只不過因為各地諸侯割據,使得原本應該是正常的事情,變得有些不正常起來。

  孫輔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提出了對於孫權繼承權的質疑。

  子承父業,在一定程度是是保證階級的穩固,社會的穩定,因為父母所提供的社會經濟地位,對下一代來說其實都是天生的資源,而這種資源的先天差異,就會讓不同階層的孩子們,從出生前到成年後都走著異常不同的成長軌跡。這樣的規矩,既符合封建王朝的需求,也符合人性的需求。

  若說是父親辛辛苦苦積攢了一輩子,然後突然朝堂宣稱不能留給孩子了,定然會天下大亂。父子君臣,父業子承,這是大漢立國以來,甚至是從上古華夏那個時候開始,和遊牧民族走向不同序列的一個重要節點,自然是不可動搖。

  所以,孫堅死後,孫策繼位,孫家上下都沒有什麽太大的意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動作,縱然孫策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是要爽,要殺人,孫氏上下也依舊以孫策為首,跟著孫策一同進退,原因很簡單,維護孫策的繼承權利,就是維護所有人子承父業的繼承權利。

  結果孫策這個二愣子,真把自己個玩死了。

  孫策受到了刺殺之後,不治身亡,正常來說,孫家的這一片基業,當然就是要留給孫策的遺腹子繼承的。

  但問題是當時孫策死的時候,孩子還沒有出生,所以給了一個孫權上位的絕佳機會,而這個機會在孫氏很多人眼中,是違背了『子承父業』這一規矩的。

  孫堅死了,孫策繼承,孫策死了,理應油孫策之子繼承,現在既然孫策之子已經生下來了,孫權理應將孫家基業交給孫策之子……

  當然,這是『理應』。理應麽,就是原本應該做,卻往往不那麽做的事情。就像是沒有資本利益存在的時候,代表還是能代表的,而當資本入侵之後,代表就未必是代表了一樣。

  孫權掌握了大權之後,一方面是『真香』,另外一方面麽……所以孫權不可能將權利下放給孫策之子,也就等同於打破了孫氏『子承父業』的規矩,以叔叔的長輩身份,攝取了屬於侄子的家業。

  那麽,既然孫權這麽幹了,那麽孫權的叔叔輩,亦或是孫策之子的叔叔輩的孫氏子弟能不能……

  這才是孫輔最終被孫權囚禁的根本原因。

  『賢侄,切莫悲傷……』孫暠歎息一聲,『國儀遭受如此不公,某亦是感同身受……如今天下紛爭不斷,我孫氏竟不能上下齊心……這真是……令人心寒啊……』

  孫興連忙又是下拜,『求叔父憐憫!救一救我父親!侄兒願意肝腦塗地,以報叔父大恩大德!』

  『這孩子,起來,起來!』孫暠這一次親自上前,拉起了孫興,一邊拍著孫興的肩膀,一邊說道,『此事關系甚大,你呢,暫且先回去……放心,某且有安排……恭兒,替為父送一送……』

  孫興似乎是還想要說一些什麽,但是見孫暠如此,張了張嘴之後,也就有些無奈的跟著孫恭繞出了廳堂,從後院角門偏僻處離開了……

  不多時,孫恭回來了,拱手說道:『回稟父親大人,走了。』

  『可他人等看見?』孫暠問道。

  孫恭說道:『並無閑雜人等……即便是看見了,又能如何?鬥篷遮蔽,又無標識,誰能知曉?』

  『嗯。不過還是小心些為好……』孫暠指了指一旁,『坐。』

  『謝父親大人……』孫恭坐下,過了片刻,向孫暠問道,『父親大人,此事……怕是不易……』

  『哦?說說看。』孫暠抬了抬下巴。

  孫恭說道:『既然拘禁,當有看守,更何況國儀叔父還有個長兄……自然不可能毫無防備,若是人手少了,則難以成事,若是人手一多,也是難免暴露……故而,若是說欲救國儀叔父於囹圄之中,恐甚為不易矣……』

  孫暠哈哈大笑起來,『說得有理!確實如此!』

  孫恭一愣,『那麽……既然如此,父親大人又何必……』

  孫暠突然換了一個話題,說道:『恭兒,可知為何近些時日, 賓客忽多?可知鄭伯克段於鄢?』

  『父親大人之意是……』孫恭遲疑著說道。

  『哈哈哈……』孫暠笑而不答。

  當年孫權剛剛繼承孫策之業的時候,孫暠也曾經動過心思,只不過麽,當時整體江東士族也在猶豫,並不是一邊倒的反對孫權,所以當孫暠領兵進到了會稽的時候,虞翻就出面將孫暠阻攔了下來。

  一方面孫暠當時也並沒有直接打出什麽旗號,另外一方面也因為虞翻的阻攔,讓孫暠意識到自己也沒有獲得江東士族的支持,權衡之下,便是調轉了軍隊方向,然後宣稱剿匪,殺了些『莫須有』山匪罪責的家夥,引兵而返。

  孫權知道這其中有問題,但是也不好追查,便是不了了之。

  但是這個事情,遲早是一個隱患。

  孫暠自己不可能忘記這個事情,那麽孫權自然也不可能忘記,當下不發作,不代表將來也不發作……

  如今孫權出兵荊州,先有曹操大軍南下,又有臨川越人叛亂,長沙郡告急,合肥新城也是不穩,一時間江東似乎處處都是漏洞,對於江東士族的壓力自然一下子增大了許多,也引發了對於孫權統治的不滿情緒,於是乎,孫暠覺得可以試探一下。

  汲取了之前的教訓,孫暠這一次,就不會自己出馬了,而之前被囚禁的孫輔,也就很自然的成為了最佳的試探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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