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驃騎將軍的計策,曹操很頭疼。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當凝視著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同樣凝視著你。
曹操現在就在凝視著斐潛子淵,就像是在凝視著深淵。曹操覺得他在計算著斐潛,斐潛肯定也在計算著他,所以山陽之處的事情不容疏忽,可是自己又卻是沒有更多的兵力去放手著一條線了,而僅憑樂進和曹真……
雖然曹操不願意承認,但是內心當中也認為樂進和曹真未必能夠真的阻擋住斐潛旗下太史慈的行動。當年太史慈的戰鬥,就連曹操都拍案叫絕,可是那個時候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自然吆喝起來腰不疼,現在發現需要自己動的時候,這腰就難免不夠氣力了。
這一次和驃騎將軍對陣,曹操終於是意識到了自己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自己的騎兵太少了。當然,並非之前曹操就不懂,而是因為之前的戰鬥大部分都是圍繞著城池展開,像是斐潛這樣使用騎兵進行長途穿插,大幅度繞後,舍棄對於一城一地攻伐的高機動作戰,基本沒有遇到過。
那麽是不是這種戰鬥模式就是斐潛首創?
也不盡然,歷史上胡人南下侵擾各地,基本上都是用這種方案。守城的總是有些被動,就是如此。甚至到了後世,這樣的戰鬥已經重複了無數次,作為農耕民族的華夏,缺少戰馬的情況下,依舊難以破解。
『斐潛斐子淵,你這是在告訴我,冀州就是我的軟肋麽?』曹操喃喃自語,聲音低不可聞,『沒錯,這就是我的軟肋……軟肋啊……』
所以,如果說夏侯淵給曹操帶來的是憤怒,那麽樂進給曹操帶來的就是將內心當中那一份的不安再一次的放大,讓曹操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
『來人!』曹操最終下了決心,沉聲喝道,『給幽州刺史去信!就說若能招募胡人騎兵三千南下,某便保其鄴侯之位!
必須要以騎製騎!
至少讓側翼的威脅不那麽大,曹操才能正面對上斐潛。不管這一次山陽樂進的報告提及的太史慈是真是假,那些部隊是真沒了還是躲起來了,這一支對於曹軍側翼的威脅,依舊存在,如果說在臨戰之時,被穿插到了後翼攪亂破壞之下,尤其是才剛剛收復沒多久的冀州,恐怕是立刻就炸!
而如今,唯一還沒有落入驃騎將軍手中的戰馬輸出窗口,便只有幽州了。大漢歷來也有招募胡騎作戰的慣例,曹操如今這個決定,也不算是過分的舉動,只不過是需要付出大量的財富罷了,讓原本就吃緊的經濟進一步的雪上加霜。
可是還能有什麽其他辦法麽?
暫且先將苦惱且無奈的曹老板放一放,在荊州,斐潛攪起的風波意外的也有些越演越烈的狀態……
『世子真是這麽說的?』蔡瑁皺起了眉頭。
世子,《白虎通·爵》當中所明,『所以名之為世子何?言欲其世世不絕也。』所以當下所指的世子,自然就是劉琮了。可惜世子這個名頭雖然好,但是也要真做到才叫做世子,否則就是個柿子。
劉琮自以為只是說『釣魚』二字而已,並不會暴露其父親的談話,但是劉琮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有些東西稍微露出一些端倪,便足夠引起了旁人的重視。
劉表說釣魚,釣的是誰?誰又是餌?持釣者又是誰?
這些問題立刻就擺放在了桌案之上。
『主公之意,或言驃騎持釣,以朱張二人為餌,攪動天下,垂釣河洛乎?』傅巽緩緩的說道,『驃騎如今虎距關中,實為天下所害也!若有不臣之意,當為大漢之患!』
蔡瑁瞄了一眼傅巽,什麽都沒有說。
對於蔡瑁而言,驃騎坐大,有好處,但是明顯好處沒有黃氏來的更多,所以對於傅巽提出的『驃騎威脅論』,既不反對,也不表示支持。蔡氏更重要的還是荊州的基本盤,至於天下的問題麽,雖然說也有關,但是也無關。
傅巽其實說起來還是北地人,按照道理來說應該傾向於驃騎才是,可問題就在這裡,傅巽現在並非在野,也不是在驃騎之下,若是傅巽公然表態驃騎將軍怎麽怎麽好,會產生什麽問題?所以傅巽一般都是堅持著驃騎雖然好,但是對於大漢朝堂是一個巨大威脅的態度。
這麽說自然沒有什麽問題,但是話說回來,現在那一個割地而治的諸侯對於大漢不是威脅?挾天子的曹操不是威脅?所以傅巽的話眾人聽了,也都是沉默,既不附和,也不反對。
就朱張這兩個的這個事情來說,若說是驃騎將軍斐潛投出來的餌料,也確實有這個可能性,但是可能性麽,也不算是很大,畢竟不可控的因素太多,釣魚麽,重要是有根釣魚的繩子鉤著餌料,這朱張二人若說是餌料,那麽朱張後面的繩子呢?
卻沒有想到,蒯越忽然在一旁順著傅巽的話頭說道:『黃公素來不偏不倚,為何此次出手相救?』
蔡瑁眼中騰然爆出些精芒,旋即又隱藏了起來。
這才是蔡瑁關心的問題,結果被蒯良給直接捅到了桌面之上。
蔡家,一直都認為荊州是自己的自留地,劉表不過是蔡氏的代理人而已,打個比方來說,蔡氏就是荊州董事長,各個荊州士族則是董事,劉表不過是總經理而已。而現在就像是董事長地位收到了威脅,雖然說黃氏並沒有表態要競爭這個董事長的位置,但是已經具備了這樣的實力,而黃氏出手就足夠證明了這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總經理換人,就像是劉表換成了劉琮,對於蔡氏來說影響都不算很大,但是自己屁股底下的這個『董事長』的位置要是沒了,這個對於蔡氏家族的影響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所以對於蔡氏來說,始終支持劉琮上位,就是為了這一點。
至於為什麽蔡氏不能自己坐上去,其實原因也很簡單,看看如今蒯氏的表現也就自然明白了。再怎麽說,劉表也是漢室宗親,就跟劉備始終要說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後一眼,在民間還是相當有些市場的。
當然,或許過上一段時間,蔡氏也多少會有想法,但是不管怎樣,現在不成。
這個問題,當蔡瑁聽聞了黃忠出動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在他的內心當中冒出來了,但是蔡瑁並不想要將這個問題展露出來,而是準備後續再根黃承彥溝通一下,沒想到的是卻被蒯越一杆子給捅漏了……
這讓蔡瑁相當的難受,但是又不好說出來。
蒯越暗自在肚子裡面發笑,臉上卻是一臉嚴肅。
這幾年蔡氏和黃氏沒少聯手打壓蒯氏,現在麽,呵呵,機會來了……
蔡氏和黃氏原本聯手將荊州的這些其他士族壓得死死的,對了,還有一個雖然表示不參與荊州事務,但是依舊高高在上的龐氏,簡直就沒有給其他的士族留下多少透氣的空間,要不是劉表也有意識的扶持蒯氏,說不準蒯氏早就被壓製得找不到北了。
現在,眼見蔡氏和黃氏之間顯露出了裂縫,那裡還有不趕快拿起鋤頭乾活的道理?
『黃氏未經主公允許,私佔宛城,如今又是違背主公之令,攻伐堵陽,已然不將主公放在眼中,頗有謀逆之意!』蒯越侃侃而談,『主公雄才大略,知曉黃氏不軌之心,以朱張二人為餌,引其圖謀暴露……』
蒯越就是要搞事情,反正如果不將蔡氏和黃氏切割開,那麽蒯氏終究是沒有呼吸的空間!就算是荊州換了其他人入主,也是一樣!在蒯越的心中,覺得黃氏和龐氏既然都和驃騎將軍走得這麽近了,何不乾脆遷移到關中去?又何必在荊州和自己搶食吃?
蒯越原本口才就不錯,如今借題發揮,更是犀利三分,幾乎將黃氏此舉等同於公然和劉表叫板,而劉表和劉琮的『釣魚』之意,也是為了讓劉琮小心黃氏雲雲……
至於劉表是不是這麽想的,重要麽?
家國天下麽。
若是連家都沒了,還談什麽其他?
若是平常時間,蒯越多少也還顧及一些,但是如今驃騎將軍顯然和曹司空相持不下,無暇他顧,那麽這麽好的機會,若是錯過了,豈不是抱憾終身?
另外一方面,龐德公如今老邁,聽聞已經臥病不起,命不久矣,而蔡氏家主老蔡諷也已經亡故,龐黃蔡三人老一輩的交情麽,還能延續到下一代麽?
若是能夠借這個機會,將黃氏和龐氏的力量驅逐出荊州,那麽蔡氏固然會佔據相當大的利益,但是同樣,蒯氏也可以通過這一次的行動攝取更多的權利!
蒯越就不相信蔡瑁心中就毫無芥蒂,會無條件的相信支持黃氏,只要是蔡瑁心中稍有動搖,此計就必成!
果然,經過蒯越唇舌鼓動,蔡瑁終於是忍不住了,縫隙裂得更大了一些,沉吟說道:『黃氏根深蒂固,不易撼也……不妥,不妥……』
雖然蔡瑁嘴上說著不要,但是其實透露出來的信息卻讓蒯越心中得意的一笑,臉上卻依舊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緩緩的說道:『此事,易也!黃氏所憑,不外南北鉗製荊襄也……如今可調黃江夏至宛城……』
蒯越知道,如果直接去進宛城,肯定沒有人會同意,但是如果說將黃祖調離江夏,一方面可以解除黃氏一個宛城,一個江夏,南北控制威脅襄陽的局面,另外一方面也立刻空出江夏太守這個職位來,縱然蒯氏不能咬下最大的肉,但是多少也能切一塊下來……
同時,對於蔡瑁來說,與其要小心黃氏南北兩個方向,還不如將黃氏集中到一起去,這樣一來,如果真的有一天相互之間翻臉了,防守起來也相對來說簡單一些,所以蒯越不擔心蔡瑁不上鉤!
蔡瑁沉吟著,久久不語。
說實在的,像蔡瑁這樣的人,原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家主,但是問題是他就是蔡諷的兒子,蔡瑁不做家主,又有誰能做?以血統來論親疏的士族,就像是後世裡面的許多家族企業,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時候總是會出現問題,終歸是難以避免。
雖然說蔡瑁並沒有立刻說一些什麽,也沒有表示什麽,但是其實他這樣的態度,實際上也暴露出了一些事情,就像是劉琮自以為隻說了『釣魚』就沒什麽問題一樣。最終,整個事態終於是滾向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方向,不知道這一次的商議的內容是被有意傳遞還是無意泄露的,在江夏的黃祖驅逐了原本在城中的蔡氏族人,表示了對於蔡瑁的不滿。
黃祖本身就是一個極易衝動的人,如今做出這樣舉動來也不算是多麽奇怪,但是對於蔡瑁來說無異於就像是在臉上被啪了一巴掌,終於是壓製不住怒火,帶了人馬到了江夏興師問罪……
蔡瑁想要真的和黃祖打麽?
不見得,但是畢竟失去了顏面,對於士族來說,顏面有時候很重要,重要到不惜潑灑血肉的程度。
所以,蔡瑁只是想要黃祖低個頭,認個錯,然後以此來證明自己蔡氏的地位依舊是荊州的扛霸子,也讓眾人知道蔡氏的威名不容得抹黑。
那麽同樣的,黃祖也想要和蔡瑁打麽?
也不見得,只不過誰聽了要動自己的位置,誰心裡都不會好受,尤其是像黃祖這樣的暴脾氣,真要是什麽都不做,忍著過年,也就不是黃祖了,可是真要讓黃祖和蔡瑁正面交鋒,其實黃祖也不是很願意,畢竟這樣一來整個事態就無法挽回了。
但是,也幾乎相同的是,雙方都覺得自己的面子很重要,別人的面子算個屁。所以一時間雙方就對峙了起來,就像是某個地方吵架,一方喊著你不動手就是孫子,另外一方喊著你敢動手試試,反正聲音一個比一個大,但是雙手向後絕不向前。
可是終究是容易擦槍走火,在僵持了兩天之後,蔡瑁營地之中半夜忽起大火,措不及防之下蔡瑁幾乎燒掉了半個後營!
如此狼狽的場景,自然讓黃祖看了覺得歡喜,登上了城頭哈哈大笑。
這火是黃祖放的麽?
蔡瑁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只是知道,如果就這樣灰溜溜的回襄陽,他永遠都沒有辦法抬頭!
因此蔡瑁自然是惱羞成怒,雙方便由口水戰升級變成了真交手,一時間江夏烽煙騰起,相互鬥得頭破血流,就像是在斐潛和曹操這個正餐上桌之前,先奉上了開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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