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聽得入神,忽然間背後有人喚我:“福晉!”
這聲音把我嚇了一跳,估計是偷聽別人對話時全身的神經屬於繃緊的狀態,所以驟然心裡一顫,還沒等我回頭,角落裡本來正在咄咄逼問范文程的豪格顯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於是他立刻閉上了嘴巴,於是乎裡面的兩個人就此呆立住了。
我鬱悶無比地轉頭望向那個無意間將我暴露的宮女,有點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哦,想起來了,這個丫頭不就是皇后哲哲宮裡的琪兒嗎?於是我開口問道:“是不是皇后娘娘要見我?”
“回福晉的話,娘娘聽說您今日隨十四爺入宮赴宴,說好久沒有見過您了,特地叫奴婢過來請您到清寧宮坐坐,說說體己話。”
“好的,你這就引我過去吧,我正好打算去拜見拜見娘娘,沒想到娘娘倒是先惦記起我來了。”我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
“就請福晉隨奴婢過來吧。”琪兒恭敬地引著我出了殿門,不知道被驚動了的豪格和范文程會想些什麽,但是他們肯定意識到了我很有可能已經聽清了他們對話的全部內容,無意間撞破別人的秘密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一路上我根本無心欣賞沿途的亭台樓閣和花草樹木,方才偷聽到的那番對話讓我喜憂參半:喜的是原來范文程果然是多爾袞的秘密合作夥伴,憂的是豪格這家夥多少還有點腦子,並不是我所想象的一介粗莽的武夫,他居然能基本正確地調查和推測出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還有大致過程,著實讓我驚愕不已。看來豪格早就盯上了一切不肯阿附他的朝廷重臣,以范文程的謹慎小心和不露痕跡尚且會被他的眼線盯梢,那麽很有可能這整個盛京都布滿了他所派遣的細作,凡是有可能和多爾袞來往的人估計都成了他監視的對象,這麽來說,以後我和多爾袞行事時一定要格外小心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豪格手裡的證據不足,也扳不倒范文程這個老奸巨滑的能臣,不然的話他乾嗎不直接去向皇太極參奏,而是鬼鬼祟祟地隱藏在角落裡質問范文程呢?估計是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雖然一時間不能弄垮范文程和多爾袞,但是總歸要給他們敲敲警鍾,恐嚇一下,也好借此吐一吐胸中的怨氣罷了。
但是不利之處在於,豪格很有可能暗地裡與兩黃旗的大臣們來往,添油加醋地渲染多爾袞是如何勾結漢臣,結黨營私,為他們兄弟的兩白旗爭取利益的,這樣一來,本來就眼紅這次鑲白旗立功的兩黃旗大臣定然更加嫉恨多爾袞,以後說不定會尋點什麽麻煩,這的確是不得不防的。
說實話,清初的政治鬥爭歸根結底都是八旗之間為了各自的利益而進行的殘酷傾軋,在眼下這個時期正是最為激烈尖銳的時候,多爾袞所面臨的政敵的確不在少數,明擺著的有豪格的正藍旗,暗藏著的有濟爾哈朗的鑲藍旗,摸不清態度的代善的正紅旗,但是我認為最有可能製造麻煩的就是皇太極親掌的兩黃旗:
雖然皇太極身為一國之君,不便明面上幫著自己的嫡系軍隊爭取好處,但是無形間的影響還是巨大的,所以兩黃旗無疑佔著天時,借著皇上是大掌櫃的榮光,京城內外的戍守和禁衛統統都是兩黃旗的勢力范圍,多爾袞要想在皇太極之後順利地掌握最高權力,登上皇帝寶座的話,就必須能控制住兩黃旗,不論是用拉攏還是分化的手段,這都是必要的功課。
想到這裡不免有些頭痛,這的確是個難題,如果能夠輕松解決的話,
當年皇太極龍馭歸天,大家在崇政殿裡的那場激烈跌宕的權位之爭,多爾袞還能不獲得完美的勝利?要不是兩黃旗大臣派大批甲士明目張膽地逼宮,多爾袞也不至於與皇位擦肩而過。唉,看來這個巨大的麻煩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隻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能不能尋找到最好的機會了。 唯一欣慰的就是范文程上了多爾袞的“賊船”,別看現代的那些電視劇裡都把范文程塑造成一個死心塌地為孝莊效力的忠臣,實際那純粹是胡謅八扯,范文程當年忠的是皇太極,因為皇太極是他的伯樂,最為賞識他的才華,對他賦予了極大的信任和重用,所以說當後來掌權的多爾袞將滿漢一家,重用漢臣的政策發揚光大時,他范文程得以繼續笑傲朝野,春風得意,高官厚祿,又豈能不感激涕零,發誓效忠於多爾袞呢?而偏偏歷史上的孝莊是個保守固執,對漢人持有極大偏見,仇視漢化的人,范文程根本不可能反過來去幫助孝莊的。
史書上雖然沒有記載范文程是否是多爾袞忠實的擁躉,但是有一個細節絕對不能忽略:順治八年初,多爾袞身後遭到徹底清算時,一大批效忠於他的王公大臣們倒了大霉,一個個丟官賠命,算是給主子殉葬去了;而范文程的下場就令人哭笑不得了,順治的諭旨中說他曾經參與修改[太宗實錄],為逆賊多爾袞歌功頌德,臉上貼金,可見奴顏事賊,其心可誅,但是念在范文程為太祖太宗效力多年,有點苦勞,所以特地開恩,免除死罪,革職查辦後,成了平頭老百姓的范老頭無奈,隻得淒淒惶惶地回家養老去了。
由此可見,范文程確實投靠了多爾袞,只不過這位老謀深算的智者韜晦頗深,善於偽裝和打太極,居然將這一切掩蓋得幾乎滴水不露,不細心讀史書的人恐怕真的難以發現原來范先生竟然是攝政王的忠臣,所以說我一時也摸不清他究竟是什麽時候投靠多爾袞的,而方才偷聽到的對話,終於結束了我的疑惑,看來范文程的確很有先見之明,眼光犀利,看出了多爾袞的巨大潛力,於是開始為皇太極百年之後自己的仕途是否順利而打算了。有了這麽一個可以讓皇太極幾乎言聽計從,逢諫必納的寵臣暗地裡幫忙,的確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政治的確是世上最難玩的一項遊戲,需要極其高明的智謀,韜晦和果斷,敏銳的眼光和把握時機的能力,懂得如何拉攏和打擊對手,要有冷酷的性格和偽善的外表,這一切具備之後,還要看老天是不是站在自己一邊,運氣是否幫自己的忙,所以這些自己找來的麻煩還要耗費無數精力去解決,我思考到幾乎頭痛,終於到了清寧宮門口,這才暫時拋開了這些煩惱。
男人間鬥爭的煩惱雖然暫時撇到了一邊,可是女人間的煩惱眼見又找了上來,當我邁入暖閣的門檻時,發現炕頭上除了皇后哲哲,還多了另外一個熟悉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永福宮的莊妃,她此時的笑容和哲哲一樣和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一個多麽善良友好的女人,只可惜目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她的真實面目。
我微微低身,揚起手帕恭敬端莊地給哲哲行禮:“給皇后娘娘請安!”然後側臉向大玉兒:“莊妃娘娘安好。”
哲哲立即招手示意我坐到炕上來,她看起來心情不錯:“哎呀,這麽多禮幹什麽?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要那麽拘束見外的嗎?”
“姑姑說的極是,妹妹你以後經常來這邊走動走動,都是一大家子的人,何必如此繁文縟節呢?我和姑姑都是好久沒有見到你了,這次和十四爺一道遇險,我們都快要急壞了,生怕你們有個三長兩短的,幸好你們逢凶化吉,平安歸來,真叫人歡喜啊!”大玉兒的噓寒問暖果然地道,還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到她的旁邊來,於是我也卻之不恭了。
斜簽著身子坐下,哲哲用關切的目光細細地打量著我:“熙貞啊,你的氣色似乎不太好,這在錦州的一番折騰,肯定吃了不少苦頭,皇上也急得寢食難安,那一兩日除了接二連三地嚴令大家四處尋找,就是煩躁地來回踱步,我幾番勸慰都沒有用處,看著皇上那模樣,我自己也心急如焚,你說說,多爾袞他也算是我從小看到大的,論情分,真的和自己的骨肉沒什麽兩樣,這要是出事了……我可怎麽……唉!”
說到這裡,她不禁有些動容,連聲音都開始哽咽起來,眼眶都有些濕潤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連忙中斷了話語,抽出手帕來擦拭著幾乎湧出的淚水,看到善良慈和的哲哲如此真情流露,我頓時一陣感動,急忙安慰道:
“還請娘娘寬心,畢竟王爺他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毫發未損,還立了大功,皇上肯定比誰都高興,還大大地獎賞了他,以後王爺肯定在皇上面前更加吃香了,您應該高興才對啊!”我故意隱瞞了多爾袞腳踝的傷勢,以免哲哲又擔心惦念。
“是啊,我應該高興啊,怎麽不知不覺的,眼淚竟然掉下來了,真是不爭氣啊,如今十四爺平安無事,我總算是寬心了,他平時也不在我身邊,就全靠你們這些做妻子的照顧了……”哲哲說著又擦拭了一下眼角,勉強止住了淚水,看來她對多爾袞的親情還真的不是一般的深厚啊。
“王爺能有娘娘這樣一心疼愛他的嫂子,實在是極大的幸事啊,他平時經常跟我說起您對他無微不至的照料,至今都感激不已,不敢相忘,方才他還告訴我,說是等慶功宴一結束,立即過來這邊探望您呢。”我編了個謊話,哄哲哲開心,說不定她以後還能在皇太極面前多為多爾袞說幾句好話,不需要本錢的買賣絕對劃得來。
“哦,那就不必了,十四爺他風塵仆仆地歸來,想必身子骨也極是疲乏,這會兒在那邊皇上排的慶功宴聽說大得很,他不被灌個七葷八素才怪,所以等到席散時你還是早點扶他回去歇息吧,就不必再讓他到我這裡來了。”
“娘娘能處處為我家王爺著想,實在是極大的榮幸啊,熙貞暫且代他謝過娘娘了。”我嘴裡說著感激的話,但是眼角的余光卻瞟到了身旁大玉兒的腹部上,只見在華美的湖藍綢緞下,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地隆起了,算算日子,未來的福臨已經在裡面成長四個多月了,想到那個小冤家,我的心裡不免仍是“咯噔”一下。
人說懷了孕的女人喜歡疑神疑鬼,看來此話不假,我居然想起了四個月前的那次狩獵大會,那個篝火之夜,我奇怪的夢和李淏告訴過我的秘密,他親眼看到多爾袞和大玉兒在樹林裡幽會,神態舉止都很親昵,顯然是舊情未了,現在看到大玉兒的肚皮,我忽然產生了一絲懷疑:那個夜晚,也許她和多爾袞真的發生了什麽?或者說,李淏所看見的只是其中的一部份罷了,真正的事實是……
疑竇一生,頓時一切可疑之處都漲滿了腦海:多爾袞的深夜返帳,舉止有些怪異,甚至有點鬼祟,雖然我不能確定些什麽,但是總感覺他有一種異樣的氣息,還有接下來他的假寐,難道真的在回憶著方才和舊情人的甜蜜一刻?都說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難道他們好不容易有了個寶貴異常的偷情機會,還不好好利用,做些什麽嗎?
多爾袞盡管沒有一般的滿洲貴族那樣的粗魯野蠻,表面上像個文質風雅的貴公子,但是骨子裡對女人的興趣和yu望還是絲毫不輸於他的那幫兄弟侄子的,何況英雄本“色”嘛,他怎麽可能像現代的電視劇裡一樣和莊妃始終保持“純潔高尚”的精神戀愛關系呢?他雖然多情,但絕非情聖。
想到這裡不免醋意翻騰,但是表面上又不能有任何不悅的表情流露,於是我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盡量避免自己的面部僵硬,這時侍女端上來一大盤果點來,剛剛吃飽飯的人再看到這類小食,不但沒有任何興趣,反而會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加上我現在屬於初孕階段,更容易起腸胃反應。
先是一陣頭暈耳鳴,眼前發黑,然後就是異常難過的惡心反胃,酸氣上湧,我迅速地下了炕,用手帕掩著嘴,想盡快跑到外面去嘔吐,畢竟那樣不堪的形象被人家看到了不好。不過我隻皺著眉頭走了幾步,就終於忍不住張口吐了出來,濺了匆忙趕來扶我的侍女一身。
這些統統都顧不上了,我俯身大口大口地將胃裡的食物統統地返了出來,哲哲和大玉兒也緊張地趕過來幫我拍背撫胸,“怎麽了?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呢……”
“快去傳太醫過來!”哲哲大聲地命令著一旁手忙腳亂幫我擦拭的侍女們,好在我已經吐得差不多了,於是勉強喘息了一下,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用了,我沒有事,只不過是……正常反應罷了……”
哲哲頓時明白了,她似乎一下子大喜過望,而又不敢相信:“什麽?莫非你已經身懷有孕了?你肚子裡已經有十四爺的骨血了?”
我一面接過侍女送上來的濕巾擦拭著手臉,一面略顯羞赧地回答道:“沒錯,您說的是真的,王府裡的醫士已經替我診過脈了,確鑿無疑,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對了,十四爺他知道了嗎?”哲哲得到我的確認答案後欣喜異常,滿眼都是激動和歡喜之色,“唉,我也歡喜得有些糊塗了,這麽大的事兒,多爾袞怎麽能不第一個得知呢?不容易,不容易啊……”
其實當我開口說出這個消息時,就悄然用眼角的余光微微地瞥向了一旁的大玉兒,看清了她在聽到我懷孕消息的一瞬間的神情變化,那絕對和哲哲截然相反,不是歡欣快慰,而是嫉恨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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