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詳詳細細地將事情的經過講述完畢之後,兩個男人饒是精明過人,此時也陷入了極大的疑惑當中。也不怪,因為這事兒實在太奇怪了些,誰也想象不出我究竟會牽動了什麽人的殺機,令他不惜派了如此多的精銳軍士日夜兼程趕來追殺,而且目標很顯然就是我,並且一定要將我置之死地而後快。 多鐸費解萬分地問道:“嫂子你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也極少和外面的王公大臣們打交道,怎麽可能得罪什麽人呢?如果只不過是女人之間的矛盾也沒有必要嚴重到這個地步。”
女人之間的矛盾?我心中一愣,不過轉念一想,自己這些年來處心積慮地對付大玉兒,反過來大玉兒也處心積慮地對付我,如今她成了聖母皇太后,地位當然尊貴無比,雖然多爾袞給她下了一道不得乾預朝政的條令,然而卻不可能阻擋住她暗地裡與大臣們的秘密聯系。尤其現在多爾袞並不在京,大多數親信大臣們也隨軍出征,因此這時如果大玉兒想和索尼鼇拜他們聯絡,應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只在於她想與不想之間罷了。
然而盡管心裡面這麽琢磨,但是苦於沒有任何證據,所以我根本不能將這個懷疑提出來,只能含混著說道:“如果可以排除私人恩怨的話,那麽這幕後主使的真正動機是什麽呢?殺掉我對他究竟有什麽利處呢?”
“看來隻好先加緊審訊那幾個擒獲的叛軍,讓他們招供出自己是誰的部下,不就可以一清二楚了嗎?照我看來,這群叛軍雖然穿著正黃旗護軍的衣服,但卻未必是正黃旗的人,說不定是有人要故意借此陷害正黃旗的大臣。還好何洛會及時派兵趕到救了嫂子,否則他這次肯定是被潑了一身髒水難以洗刷乾淨了。”多鐸一眼就看出了這個主使者的陰謀伎倆,然而卻難以確定這個主使者的身份,隻得先寄希望於從俘虜口中獲取口供來破解這個疑團。
我卻不抱太大希望,“依我看來,要叫那幾個叛軍開口,恐怕很難。看他們的態度,應該是這個指使者的忠心下屬,甚至是可以甘效死力的死士,如果單純用刑訊逼供,輕了根本沒效用,重了反而導致他們斃命,估計多半會白費氣力;如果他們熬刑不過,胡亂攀咬一番,豈不是又再興起一番大獄,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我們這番對話時,多爾袞一直靜靜地傾聽著,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顯然他所思慮得要比我們更深一層。我不由得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他,他這才開口問道:“熙貞,你是不是已經大略地猜到什麽了,不妨說來聽聽。”
這是多爾袞多數時候的習慣,一般在考慮什麽事情或者作出什麽決定之前,總喜歡讓大家各抒己見,他最後會選擇出自己認為最為合理的一條出來,以做到兼聽則明。所以我不再猶豫,直截了當地將我在路上的所思所想說了出來,只不過單單地略過了大玉兒,最後將懷疑的對象一錘定音:“……因此我懷疑,此事的主使者,無出索尼、鼇拜、圖爾格、遏必隆此四人,只不過圖賴不在盛京罷了,如果他也在,那麽就是五人了。”
“圖賴?”多爾袞聽到這個名字後忽然眉毛一揚,沉思了片刻,終於替我們解開了這個疑團,“我現在明白這些人的動機究竟為何了——顯然是我前幾日受傷之時,圖賴正好也在軍中,他必然會以為我此次大半會一命歸西,所以就迫不及待地遣人報訊給在京的幾位同僚們,讓他們早做趁機收權的打算。而此時他們又得知了你出京的消息,
於是懷疑我是否傷重不豫,急於召你前去有要事相托……所以他們就貿然地下了這個追殺命令,在我看來,並不算什麽高明招數。不過由此也可以排除鄭親王也與他們密謀的嫌疑,以鄭親王的謹慎精明,斷然不會出此下策的。” 果然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他的話音一落,我和多鐸頓時明白了此事的因委。我歎道:“這雖然是個並不高明的招數,但也不算是蠢招,別說咱們很難拿到他們作為禍首的真憑實據,而且表面上他們要殺的是我這個女人而不是你堂堂攝政王,所以就算是追查罪過,也難以達到一網打盡的目的。”
多鐸一臉不忿道,“我看哥哥猜測得應該不會錯,也就是這幾個一直蠢蠢欲動,惟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嫌疑最大,當初我就勸哥哥趁有人告發他們的機會將他們整治得永不翻身,可是哥哥偏偏是心慈手軟,才使得他們越發猖狂!此等宵小一日不除,我們就一日難以安枕。”
多爾袞聽到多鐸的抱怨,只是苦笑一下,並沒有費力地同弟弟解釋,因為這其中投鼠忌器之處甚多,要想分析清楚著實耗費氣力,尤其眼下多爾袞正值體虛身乏之時不能說太多話,隻得將這個問題暫時忽略了。
對於丈夫的苦衷,我心裡當然清楚——眼下的朝廷就是出現了一個相互牽製的怪異局勢,多爾袞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權傾朝野,實際上他只能直接控制自己的正白旗,其它各旗則通過各該旗旗主進行間接控制。雖然鑲白和鑲紅由於兩位兄弟的緣故也等同自己的左右手,正紅旗的阿達禮也算是多爾袞的半個親信,正藍旗的嶽托和阿巴泰雖然並非多爾袞一派系之人,但深受多爾袞的厚遇,在立場上還是比較傾向於多爾袞的。
但最大的麻煩之處就是“天子自將之旗”的兩黃旗,他們都是皇太極在世時多年苦心栽培扶植而成的忠心臣子,實力雄厚,並且與太后母子之間出於利益關系而密切結合,相互依賴,不可分割,處於極為特殊地位,也就成為了多爾袞奪取帝位的最大障礙。對於索尼、鼇拜這樣一貫抵觸的臣子們最多也就能施以遣發和問罪,這已經是對兩黃旗所能進行的最大限度的打擊了,如再大量撤換兩黃旗內忠於皇室的大臣、侍衛,就必然要遭到他們的激烈反抗,因為這牽涉到皇室和兩旗的根本利益。
如果兩黃旗與兩白旗因此發生衝突,那麽其他各旗要麽作壁上觀,要麽紛紛參戰,最後形成一團亂麻,廝殺流血,等到內訌徹底結束,滿洲已經四分五裂了,談何進入關內,一統中原?這也是多爾袞最不願看到,並且竭力避免出現的結局。
想到這裡,我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除非有這幾個人謀逆的大罪,而且證據確鑿,否則的確難以下手啊!此類人等譬如冬眠之蛇,倘若不能一下子置於死地,有機會讓他們緩過陽來,定然會狠噬一口的。”
多爾袞沉默一陣,突然輕笑一聲,似乎有了決斷,“算來算去,無非就是旗色之爭,他們不是最害怕我一旦為君,他們就會失去‘天子自將之旗’的得天獨厚了嗎?那麽我就從根上一點一點地幫他們解決掉這個難題。”
我和多鐸由是一愣,卻一時間難以想明白能有什麽有效的辦法,於是齊齊疑惑地用目光詢問著多爾袞。
“這個法子說難也難,說易也易,無非就是‘釜底抽薪’四個字。我朝自開國以來,各旗之間互換屬員,互易旗色,甚至各旗的旗主調換,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我這次正好以征戰之機,找借口將他們各自手下的屬員一一調換過來,派到他們那裡去的都是我的屬下,換到我這裡來的我自然有辦法控制他們。到了最後,你們說會怎麽樣?”多爾袞說完之後,悠悠地淺笑著。
我和多鐸不得不對於多爾袞的這個計劃心悅誠服,連連點頭稱善。我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受到啟發之後,很快就想出了錦上添花的辦法來:“你這個辦法確實好,挖牆腳,摻沙子,偷梁換柱,剪除黨羽……”說到這裡時,我忽然想起,這一招怎麽和我所在的那個朝代的太祖毛先生在廬山的九屆二中全會之後對付不聽話的林副統帥那一招如此吻合呢?莫非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假如毛太祖也不慎落入時空隧道,掉落到現在來,是不是也要將同樣深得三十六計之精髓的多爾袞引為知己,視為同懷呢?
我心中大樂,幾乎笑出聲來,不過表面上仍然裝作穩定持重的模樣,繼續道:“等到把他們那些屬員換過來,就拉攏一切可拉攏之人,借敵人之刀鏟除一切堅持與我為敵之人,誰要是不聽話,就派他到最前線去,同時身邊安插上咱們的自己人趁機收羅罪狀。如果獲勝,就暗中挑撥他們之間的矛盾,借口同僚之間為了爭功而不惜大力排擠,冒領功勳,任用私人而將這些人問罪。倘若失敗,那麽就更有問罪的理由了。”
我這一番話後,連自詡對我頗為了解的多爾袞都不禁愕然,“我以為我這些招數就已經足夠卑鄙了,想不到你卻比我更上一層樓。只是奇怪,你從來沒有親手處理過軍務方面的事務,如何能對於在戰場方面所暗藏的政爭權術如此深諳呢?不知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還是你一直深藏不漏,在我面前藏慧顯拙?”
多鐸除了皇太極駕崩前後的那兩次與我們的密議外,就再也沒有參與過其他的商議,所以更顯訝異,“是啊,我也奇怪,嫂子怎麽連這方面的權謀都通曉呢?”
我聽到他們如此發問,也覺得自己的話確實多了一點,一個女人在這方面懂得太多反而容易引起男人們的猜疑,所以隻得出言補救道:“唉,你們也是言過其實了,我哪有那麽厲害?不過是受到你的啟發,順著你的思路延伸下去,將辦法解釋得具體一點罷了,根本就是掠人之美,一點也談不上什麽深諳韜略之類的。我這人無非就是慣於紙上談兵,‘坐地談論,無人能及;臨機應變,敗無疑能”。如果真叫我自己給自己策謀,那麽肯定比誰死得都快。”
“好啦,嫂子你就不必如此自嘲了,我們又不是外人,有什麽好避諱的?”多鐸說著將目光轉向多爾袞,笑道:“這也不怪,畢竟你伴隨哥哥身邊六七年,每日耳熏目染的,能不長進神速,受益匪淺嗎?”
多爾袞也忍不住笑了,“呵呵,今天的奇事兒實在不少,想不到你小子也學會轉過彎來拍馬屁來了?你這套阿諛逢迎的功夫跟誰學的?是不是也受了拜音圖那個馬屁精的‘耳熏目染’,轉而又用到我身上來了……咳咳……”
笑到一半,他突然咳嗽起來。我頓時一驚,知道我們今天的對話實在太多了點,於是趕忙斂容坐到床邊,扶著多爾袞的肩頭,安慰著:“你千萬別再多說話了,身體要緊。”
只見他眉頭緊蹙,臉色在搖曳的燭光下越發顯得難看。由於現在肺部受傷,每咳一聲都牽動到傷處,帶來極大的痛楚,所以他只能強自忍耐著,咳嗽聲越發壓抑模糊起來。
多鐸也著實吃驚不小,連忙手忙腳亂地四處尋找茶水,好不容易找到一杯,誰知打開來卻是冷的,不由怒火,衝著帳外大喊道:“快傳太醫,再送熱茶上來,快!”
很快,一位隨軍太醫匆匆忙忙地趕來,從藥箱裡翻出針袋,取了一根細長的銀針在多爾袞的手背近虎口處刺了進去,反覆撚了片刻,終於止住了咳嗽。
這陣突如其來的咳嗽令他一度呼息困難而急促,好不容易針灸起了效果,終於漸漸平緩下來,然而臉色卻難以恢復,泛著一絲病態的潮紅。
面對我們緊張的眼神,多爾袞用手捂著胸口,喘息稍緩之後,方才勉強說道:“不要害怕,只不過是方才說話快了點,所以,所以不小心嗆到了……沒什麽大事兒。”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們哪裡會有少許的放松,只會更加緊張惶急,多鐸更是一臉痛心之色,“哥,你就別再多說話了,現在最關鍵就是要養好身體,這比什麽都重要。”
“呵呵,還不是看到你們高興,才……”多爾袞說到這裡時,聲音低了下去,顯然體力不支,只能疲憊不堪地倚靠在我的懷裡。
我看著太醫診脈完畢,心急如焚地問道:“怎麽樣了?傷勢究竟是好轉了還是惡化了?你直接說來就是!”
太醫低著頭,謹慎小心地回答道:“回福晉的話,王爺的傷勢倒是並無大礙,隻消靜心修養,悉心調理,不出月余,即可盡行痊愈。不過以脈象觀之,王爺體質虛弱,又兼並發了風寒,所以必須數症並治,”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我們憂急的神色,於是總算說了點令我們稍稍寬心的話來:“但是無須太過憂慮,畢竟傷口不深,又逢天氣適宜,恢復起來也並不麻煩,但是務必請王爺要減少煩勞,避免震蕩顛簸,方可日漸痊愈,平安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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