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趕快找件衣服換上?咱們就穿著現在的衣服出去,還不夠引人注意的嗎?”多鐸邊說邊轉身去了灶間,將脫下來的衣衫和靴子全部扔進火裡。 很快,火光熊熊燃起,一股紡織物焦糊的氣味彌漫過來,那件起碼花費數月時間才繡成五爪行龍圖案的行裝,轉眼間就化成了一堆灰燼。
雖然覺得可惜,然而我也不得不做著同樣的舉動,趁他在隔壁找尋合適衣裳的同時,我三下五除二地脫下了外衣,只剩一件肚兜,雙手掩肩,躲躲閃閃地問道:“這麽慢,找到了沒有?”
“找到啦!”聽到木箱蓋關合的聲音,他拎了兩件粗布衣裳趕來,只見上面滿是補丁和破綻,等抖開來一看,我傻眼了,這兩件都是男人的衣服,而且都是塊頭大的男人穿的,叫我穿了去登台唱戲還差不多。
“就沒有女人的衣服了嗎?”我遲疑著問道。
多鐸搖了搖頭,無奈道:“的確沒有了,我翻遍了屋子,只找到這兩件乾淨的,除非現從死人身上往下扒。 ”接著就是莞爾一笑,目光不肯安分地在我赤luo著的雙肩上來回巡視著:“不過呢,如果你不害怕血汙,還是可以試試的。 ”
不知道怎麽的,我現在居然並不怎麽慍怒他這種無禮而輕浮的打量。 況且此時我的鬢發早已散亂開來,正好齊腰地披在後背,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單從前面看,和普通穿件吊帶衫沒有什麽區別。 我將兩手抱在胸前,自然得不帶絲毫矯揉造作,懶洋洋地笑著:“有什麽好害怕的?不過是沾了血跡地衣服而已,又沒有讓我枕著死人睡覺,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
這些話都是言不由衷,硬著頭皮說出來的。 我不能讓他門縫裡看人,給瞧扁了去。 再說我們現在不知道身在何處。 萬一要經過關卡時,我這種長相一看就可以認出是女扮男裝,只能徒惹懷疑。
“也是啊,嫂子連老虎都能殺,怎會害怕區區一件死人的衣服?我替你扒下來一件就是。 ”說罷,撿拾起我方才脫下的衣衫,大搖大擺地走了。
不一會兒功夫。 多鐸就幫我找來一件看起來血汙還算少一點的衣裳,我強忍著內心的恐懼,愣是擺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模樣,手腳麻利地換上了,好在還找到一雙草鞋,雖然磨腳,卻也勝過光著腳板走路。
接下來我們就開始犯愁了。 此時窗外的雨不但絲毫沒有停歇地意思,反而越來越大。 “怎麽辦?咱們人生地不熟的。 若是現在跑出去肯定迷失方向,萬一一個不小心滑到山溝裡去不死也得殘廢。 ”我望著外面的傾盆大雨,猶豫著說道。
“看來咱們也只有等雨小了些再走了,否則有個泥潭之類的陷進去也得沒命。 ”多鐸低頭看看腳底下,此時外面積存的雨水已經超過半尺深,迅速地漫過門檻。 進入室內,並且向四處擴散開來。 灶台間的火焰遇到突如其來的雨水,立即遏製住了蔓延地勢頭,很快全部熄滅。
無奈之下,我們兩人隻得暫時在這間橫七豎八地躺著死屍的屋子裡過夜。 時間一長,連恐懼的神經也麻木了。 此時屋內的地面上已經漫是積水,無法落腳,多鐸搬來一張破舊的桌子,我們兩人坐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等待著雨停的時候。
“這雨實在邪乎。 怎麽能從白天下到現在還不停呢?這屋子看來也簡陋。 會不會被大水給衝塌了啊?要是咱們葬身洪水的話,也算死得窩囊到家了。 ”我不無擔憂地說道。
多鐸輕哼了一聲:“想必這裡地勢甚高。 一時半會還不至於灌進大水來,若是果然處於低窪處,你我還能直到現在還安然無恙?恐怕就是九命野貓也要死上一回了。 ”
這一天也確實勞累,被繩子綁縛得渾身酸痛,我終於架不住陣陣睡意,打了個哈欠:“我要先睡會兒。 ”
“你要怎麽睡?是要回炕上去和死人一個被窩睡覺呢,還是躺在我懷裡睡呢?”多鐸是個時刻不忘打趣的人,似乎不佔我一點口頭上地便宜就渾身不舒坦一樣。
我一哂,“躺你懷裡就不必了,不過我也沒有那麽客氣,暫時借你的肩膀一用,不過呢,你的手可要老老實實的,放哪都可以,就是不準碰我一下!”
接著不管他是否同意,就頭一歪,倚靠在他的肩頭合上了沉甸甸的眼皮。 說實話,大概是發福地緣故,他再也沒有早年那麽瘦削,肩膀也要寬厚了許多,倚在上面,感覺很舒服很踏實.
我的思維很快就模糊起來,隱隱約約中,多鐸不知道是在跟我說,還是在自言自語,“真是奇怪啊,小時候最害怕打雷,每次都哇哇大哭,差點嚇到尿了褲子;可是現在都這麽大了,居然還是一聽到打雷的聲音心底裡就發怵,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就好像接下來會有什麽特別大的凶險要發生一樣……”
“嗯……那是你自己嚇自己,除非是你上輩子做了缺德事兒所以擔心被雷劈,否則還有什麽好怕的?……”我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就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的耳畔隱隱約約地傳來了似乎是嬰兒的啼哭聲,這聲音斷斷續續,後來越哭越響,這聲音真實得就像發生在身邊一樣,根本就脫離了一般的夢境。
驚醒之後,我睜開眼睛,周圍仍然是一片黑暗,似乎我也只不過剛剛睡了一小會兒。 此時那嬰兒的啼哭聲地確真真切切地在隔壁響著,我急忙直起身來:“怎麽。 那邊居然有小孩子在啼哭?”
“哦,想起來了。 我先前殺人時,曾經撞翻了炕上地一個吊籃,裡面確實有個小孩,只不過被籃子扣在下面後哭了幾聲就沒動靜了,所以我就沒有再留意。 ”多鐸回答道,接著伸手拉住了正欲下地地我。 “你不必去管那孩子,他哭累了一會兒自然就睡著了。 咱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還能添上一個累贅?”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理會在黑暗中他能夠看到,然後一把甩脫他地手,下了桌子趟著已經近尺深的積水,小心翼翼地向隔壁走去。 來到炕前。 尋著嬰兒的啼哭聲,我屏著呼吸在被褥間一陣摸索,在沾上黏糊糊的半凝固血液之後,終於摸到了多鐸所說的那隻竹籃。
我心中一喜,“在這兒!”連忙將竹籃翻轉過來,哭聲更加明顯了,伸出手去,果然摸到了一個用繈褓包裹著的小小嬰兒。 大概女人天生都有母性地情愫吧。 我跪在炕沿上,動作輕柔地將嬰兒抱入懷中。
重新趟著水回到桌子上,嬰兒的啼哭聲更加響亮了,隔著繈褓,兩隻小手正煩躁地抓來抓去,顯然不是尿了就是餓了。 我雖然沒有一直照顧東青東莪長大。 但是畢竟多少也有那麽點經驗,所以我手腳麻利地將孩子地繈褓打開,果然,一股淡淡的尿騷味傳來,伸手一摸,兩條肉乎乎的小腿中間已經濕漉漉一大片了。 我趕忙扯去尿布,順便用自己的衣袖在孩子的屁股上揩拭了幾下,這才重新將小被子包裹起來。
接著將這個看起來只有三四個月大的孩子放在臂彎裡,悠悠地晃蕩著,“哦。 哦”地哄著。 順便哼了一首搖籃曲,果然收效甚好。 不一會兒,孩子就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我心中不由一陣深深地惆悵和愧疚,這個幼小的孩子才來到這個世上幾個月,就一夜之間失去了全部的家人,成了最孤苦無依的孤兒,如果我任由她在這裡啼哭,不顧而去的話,很有可能等待她的就是冰冷的死亡。
“你呀你,就是自找麻煩,怎麽,你還打算帶這個孩子走嗎?”多鐸不耐煩地說道:“咱們可是殺了這孩子一家的仇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帶在身邊來養,我看你若是堅持要帶著地話,就等路過村莊時,隨便找個人家放下就是。 ”
我不以為然道:“孩子這麽小,哪裡記得這些事兒?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接著低頭親吻了一下孩子那胖乎乎的小臉,憐憫之心愈發強烈,“再說了,這是個女孩,咱們現在身無分文的,誰家肯收養?”
“女孩?聽聲音怎麽不像?”多鐸說著便將手伸進繈褓裡摸索了一陣,這才籲了口氣,“果然是個女孩,這下好了,送也送不出去,扔了你又不肯,難不成還真粘在手上了?”
我忽然噗嗤一笑,看到多鐸這個動作,我想起了小時候的某樁趣事。 “怎麽,你想起什麽事兒這麽好笑?”多鐸好奇地問道。
“呵呵,記得我還只有桌子這麽高的時候,和祖母去逛集市,看到有人在賣剛剛孵出殼的小鴨子。 聽說公鴨地價錢要比母鴨便宜許多,我就好奇,如何能分辨出公鴨母鴨來呢?於是祖母就蹲下身來,抓住一隻小鴨子,倒提過來去察看它的屁股,說這樣就可以瞧出公母來。 可是我自己去瞧時,怎麽覺得所有的鴨子屁股都生得一般模樣呢?”
多鐸倒是有些疑惑,在他的思想裡,肯定認為我這樣官宦家庭出身的小姐怎麽可能去肮髒的集市裡買鴨子呢?不過他倒也沒有多問,而是說出了一件他認為挺好笑的事情,“這鴨子的公母我倒也分不清楚,只不過小時候不明白,為什麽要把一些好端端的小馬送去騸掉呢?後來聽別人說,公馬因為胯下有了那些東西,一遇到母馬就不肯安分,所以必須騸掉。 我當時很好奇,在想究竟怎麽怎麽個割法,萬一割掉了那個就沒法撒尿,豈不是活活憋死了嗎?於是我就拉著我十四哥過去偷偷地瞧。 ”
我饒有興致地打斷了他的話,問道:“當時你們究竟多大啊?連這個都去看,好不丟人啊!”
“就是嘛,當然丟人。 不過當時我六歲,我哥八歲,哪裡明白這些?好奇心害人哪!”多鐸感慨一聲,繼續講述道:“結果看到最後,那些騸過地馬都被拉走了,剩下了一堆割下來地像豬尿泡差不多形狀的東西,血淋嘀嗒地,很是奇怪。 我去撿了好多回來,卻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麽用。 我哥就說了,他前幾天剛剛得到兩條不錯的獵犬,喂它們嘗嘗,不知道它們喜不喜歡吃。 於是就悄悄地將兩條狗給牽來了,可它們只是聞了聞,卻沒有吃。
正好旁邊有些乾柴禾,我琢磨著也許這東西生著味道不好,於是就點燃柴禾,將這些東西串了好幾串放在上面烤。 在等待的時間裡,我感覺無聊,跟我哥打聲招呼,牽著兩條狗溜達去了,打算等烤熟了再回來喂它們吃。 誰知道,我剛走了沒多久,父汗正好帶領著幾位兄長們打那裡經過,看到我哥正背對著他們在聚精會神地烤著那種東西,頓時嚇個不輕,還以為我哥打算要把這些東西烤熟了當美味品嘗……”
“哈哈哈哈……”我終於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後合,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哎喲……肚子快要痛死啦!你們,你們也真夠搞的,這下可糗大了……哈哈哈,後來你們兄弟倆肯定成了天大的笑料,走到哪裡就被他們笑話到哪裡吧?”
多鐸也著實笑了一陣,方才正了正話音:“你猜的倒也不全對,被笑話的只有我哥一人,我當時嚇得躲在樹林後面沒敢出來,我哥居然一個人全都兜了下來,隻字也沒有提到我,所以以後我對他特別感激,凡事有這麽個傻乎乎的哥哥給擔著,就算闖了多少禍也不怕!長大以後想想,這哪裡是傻,根本就是仗義嘛!當年對他的誤解還真不少……”說到這裡,若有所思地中斷了話語。
我會心一笑,這哥倆的兄弟情份還真不淺,雖然多鐸表面上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其實多爾袞對他的諸般好處,他嘴巴上不說,其實心裡還是有數,甚至是非常感激的。 想到這裡,心底裡禁不住湧出一陣暖流,如果自己小時候也有這麽好的一位兄長該有多好?
剛剛沉默了一陣,頭頂猛地一聲炸雷轟響,伴隨著電閃雷鳴,整個地皮都在嗡嗡顫抖。 猛然間,房屋背後遙遙地傳來一聲沉悶的倒塌聲,不甚清晰,卻又足夠驚心動魄。 這一聲強烈的震響,連我懷裡面已經入睡的孩子也突然驚醒,嚶嚶地啼哭起來。
我們不約而同地回頭一望,雖然根本看不到任何外面的情景,然而第六感提醒著我危險的降臨,“不好,莫非是發了山洪?”
多鐸的反應更加敏捷,他一聲不吭地一把將我從桌子上拉下,扯著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趟著積水跨過門檻,飛奔著跑出房屋。 我被他拉扯著,一條胳膊還不忘夾緊懷裡正哇哇大哭的孩子,頭也顧不得回地穿過院子,一直跑到了院門外。
在雨幕中掉頭望去,一股濁浪在離我們約兩三百米處的山坡上直瀉下來!
已無法考慮什麽,“快,快往旁邊跑!”多鐸嘶聲叫喊道,我們都是在山區長大的人,自然有一定的野外逃生經驗,如果順著山洪湧下的方向跑,就算是累死也跑不過泥石流,所以必須要向兩側逃生。
在他的猛力拉扯下,我幾乎地跌跌撞撞地向旁邊的山坡疾奔而去,腳下不時踩到崎嶇不平的坑坑窪窪和石頭,接連摔了幾跤,都被他及時拖起。 盡管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然而遠遠看著那傾瀉而下的洪流距離我們越來越近,可我們仍然未能逃離到山洪即將覆蓋的范圍之外。
在這危急關頭,我忽然想到,再這麽拖延下去誰也逃不掉,多鐸如果沒有了我這個累贅,興許還能跑得更快些。 “你不要管我,快點跑!就要來不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