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將梨子咽下去之後,方才調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一副嘲弄他少見多怪的模樣,“談情說愛你都不明白呀?就是說男女之間,互相傾慕,於是坐在一起說知心話,說些甜言美語,這就叫做談情說愛。 ”
他點了點頭,感到有些詫異,於是遲疑道:“哦,你這麽說不就明白了。 你小小年紀不學好,專門喜歡探聽這些事情,懂得的東西還真多……對了,她和誰談情說愛呢?”這個問題很嚴重,連八歲的東海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可見已經不是什麽多大的秘密了。
東海見哥哥對這個感興趣,於是越發賣起了關子,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學著大人的模樣,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個問題嘛,當然是個秘密;如果我這麽輕易地就告訴你,那還算是秘密嗎?”
東青知道他這是討價還價了,於是微笑道:“你不是說你最喜歡哥哥了嗎?連這點小秘密都不跟哥哥說,可見你說話不算話,是小狗。 以後你再說啥哥哥都不信了。 ”
“話是這樣說呀,可是,可是……”東海顯然有點害怕以後東青不相信他,但是卻有些為難,“這好像不是什麽好事情,要是我告訴了你,你回頭又去告訴了阿瑪和額娘,他們若是不高興怪罪下來,你說姐姐是不是要罵我嘴巴賤?”
東青這下徹底失笑了,“有道是‘男大當婚。 女大當嫁’,東莪已經十五歲了,有這類事情也不算奇怪,只要不是身份卑賤的,怎能說不是好事?要是身份相當地,你就告訴我好了,我去問問她。 要真是兩情相悅,那麽不妨就告訴阿瑪額娘好了。 反正阿瑪很疼愛她。 她的要求向來允準的,還有什麽好怕的。 ”
東海歪著小腦袋想了想,猶豫道:“這倒也是……”卻仍然沒有乾乾脆脆地說出那個人究竟是誰。
他越是這樣吞吞吐吐,就越發引起了東青的好奇心,於是東青從荷包裡取出一個很精致的木雕小娃娃,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麽樣。 好看吧?”
東海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住了,他望向木雕地眼睛裡已經充滿了渴望,“好看好看,真好看,哥哥,你把這個好玩的玩意兒送給我吧,我好喜歡。 ”說著,伸出手來。 想要擺弄一下。
東青見魚兒饞餌,於是故意將木雕往後面一縮,“不給不給,除非你說了才給。 ”
“這……”東海地小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很想拿到卻不敢說,於是更加躊躇了。
東青看出東海躊躇的原因了。 想必是東莪不讓他說出去,他答應了所以不敢反悔。 於是,東青慢悠悠地將木雕放回荷包裡,一臉遺憾狀,“唉,不說就不說吧,我也不會強迫你的,只可惜,這麽好玩的東西你可就沒得玩啦……”
東海畢竟還是個孩子,經不起誘惑。 他爬到東青的膝蓋上。 先是眼饞地瞧瞧他的荷包,然後眼巴巴地望著他。 央求著:“求求你,求求你了,就讓我玩一玩吧。 要不,我玩一天,就一天,玩完了就還給你。 ”
他搖了搖頭,故意板起臉來:“不行,你不告訴我那人究竟是誰,我就一下也不給你玩。 ”
東海見這一次連他的殺手鐧都不管用了,隻好屈服於誘惑了。 不過,他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周圍,這才小聲道:“那,那我也隻好悄悄地告訴你了。 不過呢,你得保證不告訴外人,在姐姐同意之前不能告訴阿瑪和額娘,好不好?”
“好,好,哥哥答應你就是了。 ”
東海似乎天生就是個精明地生意人,在賣這個八卦的時候,要價還挺高,“我告訴你了之後,不光要那個小人兒,還要你悄悄地帶我到外邊去玩!”
東青想也沒想,就立即搖頭,“前一個可以,後一個肯定不行,這裡早已被封鎖住了,不準裡面的人出去,不準外面的人進來,我怎麽帶你出去玩?”
“嘿嘿,我已經想出一個好主意了,肯定有辦法出去就是了。 我先問你,要是我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你答應不答應?”
東青面對古靈精怪的弟弟,也實在沒轍了,心想他一個牙還沒長齊的娃娃,能有什麽辦法悄悄地潛出去?要真那麽容易,他也不用在這裡一直困了四個月了。 想到這裡,他也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好,就這麽說了,哥哥答應了。 ”
“光答應也不夠,咱們必須先拉鉤,這樣才算數。 ”說著,東海那胖乎乎的小手半握著,伸出了小手指。
東青看著天真活潑,又有那麽一點小聰明的弟弟,還真是無奈了,他也隻好跟著伸出手指來,和東海地手指勾在了一塊兒。 “行,這就和你拉鉤,我說話算數,不然就是小狗。 ”
於是兄弟倆的手就這樣勾在了一起,一隻微黑的大手,一隻白嫩的小手,在東海脆生生的童音中,來回拉了幾下,“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樣!”
拉鉤完畢之後,東海趴在東青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句什麽,東青的臉色立即就變了。 “什麽,你沒騙我吧,怎麽會是他?”
“怎麽了?他和姐姐年紀相仿,平時又和你們一起讀書習武,玩到一起去也正常呢。 ”
“正常個什麽!東莪打小就最喜歡欺負他,揪他頭髮,用小樹枝打,還弄壞他地書本帖子,這兩人現在又怎麽會搞到一起去?”
東海感到很委屈,撇了撇嘴,然後指了指天,“你不信。 我就對天神發誓,如果我說的是假地,那麽就讓天神立即懲罰我,讓我吃飯噎著,喝水嗆著,走路摔著,睡覺做噩夢。 回宮被阿瑪打屁股……”
“行了行了,可別詛咒發誓了。 我相信你還不成?你可看清楚了,他和東莪在一起究竟幹了些什麽,讓你覺得是談情說愛的事情?”東青的臉色陰沉下來。
東海一面回憶著一面回答道:“呃,那天下午,我到花園裡頭去玩,看到他們倆悄悄地藏在一棵大樹後面,抱在一起……”
“然後呢?”東青緊張地追問著。 有句話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問了出來,“當時他們穿衣服了沒有?還是衣冠不整?”那種男女之間的事情,雖然沒有人明確地教導過他,不過幾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他躲在孝明的臥房裡面偷看到的一幕,還是給他留下了相當震撼,乃至刻骨地印象。 令他每每想起,就煩躁憤懣,難以釋懷。
還好,東海地回答讓他寬了心,“沒有呀,都穿著衣服呢。 穿得好好地。 我就是看到班吉的手拉著姐姐地手,後來還和姐姐抱在一起,他親了姐姐,姐姐也親了他……”
“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他們倆有沒有……”
“後來,我就喊了一聲,‘你們兩個好不知羞,大白天的就在這裡親嘴!’他倆立即嚇得一哆嗦,緊接著就分開了,倆人的臉都紅得跟蘋果似的。 ”東海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東青的臉色和表情已經和一個“囧”字很相象了,他越說越來勁兒。 “我就說啦。 ‘哼,看你們大白天地就在這裡鬼鬼祟祟的。 肯定沒乾好事,回去之後我就要告訴阿瑪和額娘!’他倆給我嚇壞了,趕忙過來堵我的嘴,求我千萬別把這事兒說出去,求我替他們保密……”
東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補充道:“接下來,你肯定和他們討價還價,以不說出去為前提,在他們那裡要了不少好處,是不是?他們都給你什麽了,老實說來,否則,我就把整個事情都告訴阿瑪和額娘。 ”
東海見自己的小算盤和小心計都被哥哥看得透徹,再也偽裝不下去了,隻好照實交代了:“呃,其實也沒有拿他們多大的好處,就是問班吉要了一把鑲紅寶石和紅珊瑚的蒙古刀,問姐姐要了一盒子東珠。 刀在這裡,”說著,他從抽屜裡面取出了一把小巧而精致的蒙古刀,遞到東青面前,“至於那些珍珠,我叫人給碾碎了磨成粉,派人送去給額娘敷臉了。 額娘還誇我孝順,小小年紀就知道孝敬她了。 ”
東青接過蒙古刀,一面打量著一面問道:“東珠那麽貴重的東西,你居然全部給毀了,而且還是一盒子都毀了?你小小年紀,敗家地本事可是不小啊!”
東珠,產於黑龍江流域,是全國最好的珍珠,渾圓耀眼,皎如明月,不但非常名貴,且產量稀少,只有皇室裡地位高的人才能用,一般人用了就是逾製,要治罪的。 多爾袞向來很寵愛東莪,給她的賞賜也頗為豐厚,一盒子上等東珠,起碼也相當於幾百兩黃金,數千兩白銀的。 可是這個小小年紀就學會奢侈地東海,竟然眉頭不皺眼睛不眨就把這麽多寶物全部給毀了,也真夠令人乍舌的了。
沒想到,東海不但沒有悔過之意,反而振振有詞:“嘁,這算什麽,不就是一盒珠子嗎,平日裡拿來觀賞把玩的,值再多銀子又有什麽實際作用?把它們都碾碎了,研成細末,給額娘敷在臉上,讓額娘長葆青春,永遠都像現在這麽好看,你說它的作用是不是就發揮出來了?只要能討額娘歡喜,讓額娘高興,花再多銀子值得呢。 ”
東海的話的確有些道理,他想想也是,不過他仍然感到詫異:“真有那麽靈驗嗎?這個保養的方子你是怎麽知道的,不會是你瞎胡鬧吧?”
“當然不是我瞎胡鬧,我明白著呢。 我是曾經聽額娘跟貴妃說過,用珍珠磨成粉末加上幾樣藥,調和在一起敷在臉上很有好處,可以讓面皮光滑細膩,還不容易長皺紋。 我就想了,普通珍珠都有這等好處,那麽東珠的好處豈不是加倍了?”
“哦,要真能這樣就好了。 ”東青捏著手裡的蒙古刀,忽然想到了很要緊地事情——按照東海地敘述,可見東莪現在確實和班吉兩情相悅了,以東莪的性子,肯定會執意嫁給他地。 說實話,班吉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他也很熟悉班吉這個人。 班吉是個老實厚道,心胸開闊,脾氣很好的人,東莪能找這樣一個好人做夫君,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更何況兩人也是互相愛慕,婚後生活應該是頗為和睦的了。
可問題是,班吉是吳克善的世子了。 東青現在已經和吳克善家的格格訂了親,如果不久之後東莪再和班吉訂親,那麽科爾沁的威風也實在抖得太厲害了吧?這絕對是有悖於父親在政治上的平衡之術的。 他在九年前科爾沁叛亂的時候就清楚地知道,容易記仇的父親將來肯定會對科爾沁下手。 他之所以答應娶阿茹娜,一來是為了順應父母的心意;二來是想到將來一旦科爾沁倒霉,那麽他自然有了合適的理由冷落阿茹娜,不必再假惺惺地偽裝夫妻恩愛了。
雖然他可以不在乎這些,可是東莪是個女孩子家,嫁了個男人,除非對方死,否則肯定是要跟一輩子的。 當然,她是皇帝的女兒也不愁嫁,如果父親將來滅了科爾沁,完全可以仿照當年太祖皇帝滅烏拉的例子,讓公主回來之後再嫁。 然而,東莪顯然是真心喜歡班吉的,且性子倔強剛烈,若真到了那一天,她肯定不會接受父親的安排的。 到時候,肯定是一場激烈衝突,弄得父女反目,這可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從政治角度考慮,父親肯定不會讓東莪做科爾沁的媳婦的;母親疼愛女兒,自然也不希望她將來跟著班吉去蒙古那個遙遠的蠻夷之地,而班吉是吳克善的世子,將來吳克善死,他必然要回去承襲王位。 若是嫁不成,東莪必然要怨恨父母阻礙她的幸福,搞不好從此再也不嫁他人,白白蹉跎了青春……這,還真是一個莫大的難題呀!
東青在心裡頭默默地盤算著, 目前倒是有幾個方法,可以避免日後的麻煩發生:
一,努力保住科爾沁,不讓父親將來滅掉它。 同時,改立吳克善其他的兒子當世子,這樣班吉就可以一直留在燕京了。
二,去和東莪談心,跟她說明其中利害,讓她及時放手。 畢竟她也即將成人了,不至於連這些道理都聽不進去。
三,如果勸說無效,就想辦法解決掉班吉,神不知鬼不覺地叫他從這個世上消失。 這要越早越好,趁著東莪對他的感情還沒有深到那個地步,到時候她傷心一段時間,也會慢慢恢復過來的。
四……這個想法實在太可怕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陰寒陣陣——如果他成了九五之尊,那麽一切就圓滿了,他可以得到孝明,東莪也可以幸福快樂地和班吉在一起了。
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父親徹底佔有,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滋味,實在太令他刻骨銘心了。 若他能成為這個天下的主宰,可以掌握和改變任何一個人的命運,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