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仁智殿這邊,阿娣在門口等到了入更時分,仍不見皇后回來,心想是不是在武英殿睡下了。 不過平時若遇到這樣的情況,那邊會有人來通知,也就是皇后的貼身侍女回來知會一聲,這邊就可以關門了。 可是都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任何動靜傳來,真是蹊蹺得很。 她心中詫異,終於忍不住朝武英殿去了。
從仁智殿到武英殿,是要通過武英殿院子後面的門進入的。 這裡雖然有侍衛把守,不過他們都和阿娣熟識了,知道她是來找皇后的,於是並沒有盤問,就直接讓她進去了。
繞道到皇帝的寢殿,也就是西暖閣裡。 剛剛進了門,就感覺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兒,她也隨之頓住了腳步,因為她看到了皇后的貼身侍女蘭珠從內室跌跌撞撞地奔了出來,隨即扶住門框,渾身抖如篩糠,一點一點地往下滑落。
阿娣大吃一驚,急忙上前攙扶,低聲詢問道:“你,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嚇成這樣?”
蘭珠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著驚恐的色彩,“啊,啊,不好,不好了……”她結巴了好一陣子,才好不容易說出話來,“你快去瞧瞧吧,裡面出事了,主子,還有皇上……你看看就知道了……”說著,她顫抖著手指,指向裡邊。
阿娣顧不得多問,就匆忙松了手,朝內室走去。 進入之後,看到滿地狼藉的茶水和碎瓷片。 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不過氣氛倒是頗為詭異。 她隱約覺察到情況不妙,於是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寢室,掀開簾子,頓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等她看清楚裡面的情景時。 立即目瞪口呆。 隨即,手腳發軟。 連站也站不穩了,只能哆哆嗦嗦地癱軟在地,滿腦子裡都是驚恐的混亂。 這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她也懷疑自是不是眼睛花掉了,不由得使勁兒地揉了揉眼睛。 然而結果仍然沒有區別,她並沒有看錯。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深宮裡面把守森嚴,怎可能輕易混進刺客?就算來了刺客。 又怎能避過外面的那麽多守衛從容進入還能從容脫身?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可若不是刺客所謂,難不成這兩位主子好端端地會雙雙自殺?這就更加荒誕離奇了,無論如何都是無法想象的。
這個時候,蘭珠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也隨後跟來,見阿娣也如此失態,就愈發不知所措了,“姐姐。 你看,這該,這該怎麽辦呀?我要不要去叫人……”
阿娣畢竟在后宮裡這麽多年,經歷了不少風風雨雨,一點處變不驚地能力還是有的。 她很快醒悟過來,連忙擺手製止道:“不要。 先不要忙著去叫人,在沒有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不可立即聲張,更不可讓更多地人知道……”她沉吟片刻,然後說道:“這樣吧,你先在這兒等等,我先瞧瞧。 ”
勉強按捺著急促的心跳,她小心翼翼地上了炕。 此時的炕上,已經滿是殷紅的鮮血,有部分甚至順著炕沿流淌到地面上,周圍彌漫著濃重的腥氣。 令她心驚肉跳——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的?按照目前所見到的這些。 也足夠致命地了。 這兩位主子,不會已經。 已經……
阿娣先是伸出顫抖著的手,試探試探皇后這邊,很久,也沒有任何鼻息,摸摸臉也冰涼了。 她感到似乎天都要塌下來了,她的主子不會就這樣沒了吧?強忍著即將湧出眼眶的淚水,她又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去摸脈搏,這才發現了皇后手腕上那幾道凌亂不堪,皮開肉綻的傷口。 傷口處,血肉模糊,怵目驚心。 見此情景,她先是嚇得一個哆嗦,不過轉眼間卻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下子驚喜起來,因為血仍然在流淌,雖然已經很緩慢了,但沒有流乾,就不至於完全沒有希望。
於是,阿娣急忙伸手扯裂衣襟,撕下個布條來,將皇后的手臂拉過來,一圈一圈地用布條緊緊地纏繞起來,最後打了個結扣。 再看看,果然很有效,血已經止住了。 她這才略略地松了口氣,轉而去看旁邊的皇帝。
皇帝此時地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是同樣的沒有呼吸沒有脈搏。 更嚇人的是,他的手掌和指尖已經出現了暗紅色的紫紺,在蒼白的膚色映襯下,格外明顯,身體上也冰冷了。 她顫抖著手,伸進他地衣服裡摸了摸胸口,僅剩下一點點余溫,卻沒有心跳。 這是不是,死了呢?
阿娣癱坐在炕沿上,呆愣起來。 眼下,她心亂如麻,的確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看這眼下的情形,似乎主子和皇帝活不成了。 這要是傳了出去,整個皇宮還不得立即亂了套?一時之間也沒有個出來主持大局的人,萬一發生了什麽意想不到的變故那可如何是好?這種權力中心的更替和亂局,稍微一個不妥,立即就會造成天大的災難,到時候喪命的可就不是一個兩個人那麽簡單了。 這種時候,她該怎麽辦?連個可以和她商議的人都沒有,此時,極度的恐懼和擔憂將她緊緊地包圍,令她根本連傷心地功夫都沒有了。
蘭珠在旁邊等待了一會兒,也不見她有什麽主意,於是怯怯地說道:“大約是一個時辰前,有人來這邊跟皇上說了陣話,皇上立即發火了,摔了茶杯,將我們都趕了出來,不準我們接近這裡。 我們嚇得要命,隻好遵命,遠遠地退到了院子外頭。 後來,大阿哥被召來了,在裡面過了一炷香地功夫就又走了,看模樣好像挺生氣的,不知道究竟裡面發生了什麽,我們也不敢詢問,隻好一直守在外面。 就這樣。 一直等到快半夜了,也不見主子出來,我就想著要不要問問主子,晚上是否回仁智殿休息,就悄悄地進來了。 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這裡成了這般模樣,真是嚇死我了……姐姐,你看這可怎麽辦呀?你趕快拿個主意吧。 ”
阿娣終於開口了。 “我看咱們地主子也許還有救,今晚好像是陳院判在煥章殿裡值守。 這樣吧。 你立即就去那邊找他過來,不要驚動其他人。 這門口地侍衛見了,就說皇上龍體欠安,傳太醫來診脈,多余的話不要說,他們想必也不會多問的。 至於外面其他的宮女太監們,你也不要驚動。 更不能讓他們進來,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好。 ”
“好,我這就過去,姐姐在這裡看守著,我馬上就回來。 ”蘭珠忙不迭地答應著,轉身飛快地去了。
從煥章殿到這裡很近,也才不一會兒,陳醫士就背了藥箱。 行色匆匆地趕來了。 蘭珠不用阿娣吩咐,就到外門口望風去了。 陳醫士來之前也大略地得知了經過,所以看到室內的情形倒也沒有多大的慌亂和驚愕之色,隻放下箱子,就立即上前來給皇帝和皇后檢查。
阿娣看著他忙活得差不多了,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於是緊張地問道:“怎麽樣,主子和皇上還有沒有救?”
陳醫士皺著眉頭,頗為犯難地回答道:“難說。 現在還可以勉強說作一息尚存,可能不能救治過來,我也保不準。 ”
“那麽,有多大希望呢?”阿娣急得聲音裡都帶了哭腔。
“凶多吉少。 ”說完,他也顧不得再阿娣說話而耽擱時間了,迅速地打開藥箱,取出一包銀針來,先給皇后施針止住了血。 再分別在湧泉、足三裡、人中、內關、百會等穴位一一行針。 刺入之後,大幅度地撚轉著。 好一番折騰。 可惜目前能做的都做了,皇后仍然沒有任何反應,顯然是失血太多,一時半會難以回轉。
“怎麽樣了,有救嗎?”
陳醫士地額頭上已經見汗了,仍然繼續撚轉著銀針,“難說,這是血脫,甚為凶險,我來得有些遲了,若早些時候,還多半有救。 現在……希望甚微哪!”
阿娣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奔湧而出,又怕聲響太大而驚動了外人,隻好捂著嘴巴,小聲哽咽著,“怎麽會這樣,早上走的時候還是好好地,什麽事情想不開非要如此……主子,主子,您怎會這麽傻呀,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阿哥和公主們想想呀……”
陳醫士忍不住抬頭瞪了她一眼,這種時候已經足夠心煩意亂的了,旁邊再添上女人的哭聲,自然也影響到了他,很難集中精力。 “好了,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興許還有救呢。 你在這邊兒打擾著,活人也給你哭死了。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如何措詞了。
阿娣也覺得現在哭未免太早了些,實在不妥,於是趕忙強迫自己望寬處想,拚命地自我安慰著,好一陣子,才勉強將淚水收了回去。 然後,眼巴巴地瞧著陳醫士手底下的忙碌。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仍然沒有任何效果,他緊皺著眉頭,停了手,緊張地沉吟著,琢磨著還有什麽對策可用。
阿娣眼見著自己的主子似乎起死回生地希望不大了,也忍不住開始絕望了。 不過,她忽然想到了什麽,於是忍不住提醒道:“要是主子這邊實在不行了,就先救救皇上吧,哪怕兩個活一個,也能穩定大局,不至於鬧得內外大亂的。 ”
陳醫士聞言之後,反而更加躊躇了,神色也很是古怪,令阿娣詫異萬分,“怎麽,您這是……”
“皇上腦後的創傷嚴重,一看就是被娘娘用花瓶砸的,”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血泊中的大量瓷片,提醒道:“你難道希望皇上醒來,治主子個死罪嗎?就算主子這次實在是難以回天,徹底薨了,皇上也不見得能有什麽諒解,這身後治罪,多半也是逃不脫的。 到時候,主子身死名滅不說,難保你們一宮的人不會被強令殉葬,到時候你也難以活命。 這個後果,你想過沒有?”
她也只是一愣,緊接著就禁不住淚如雨下,“奴婢怎能想不到?若是主子真的歿了,奴婢活著也沒有什麽意思,畢竟奴婢這條命當初就是主子撿回來地,又跟隨著侍候這麽多年,主子一向待奴婢極好,從來都沒給過臉色看……若說殉葬,奴婢正巴不得,哪裡要人逼迫,又何得懼怕?可大人也不想想,主子竟然自戕,必然是負罪於皇上,若醒來之後發現皇上已崩,她又怎肯獨自活命?不管主子和皇上此番究竟發生了什麽糾葛,皇上畢竟是個重情義的人,主子有什麽苦衷不可能沒有一點理解,既見主子肯為他自盡,又如何忍心再行賜死?”
見陳醫士仍然猶豫,她索性再次勸說道:“就算不考慮這些,大人您也要想想,您畢竟也食皇上的祿米多年,就算不說竭盡效忠,可念在皇上待您不薄,醫者父母心,您又怎能見死不救?再說什麽國仇家恨,都過去了那麽多年,您就算是報了仇,又能如何?換了誰即位,這個大清國還不是照樣穩穩當當的?且皇上待我們朝鮮也算是寬厚了,我們也該知足了。 恕奴婢直言,您若真想謀害皇上,也不至於這麽多年都毫無作為,等到現在才想到如此。 可見,大人還是並沒有這方面打算的。 ”
他思忖了半晌,終於歎道:“也罷,我盡力救治就是,能保住一個是一個了。 不過,眼下看來,恐怕不論主子還是皇上,都是凶多吉少,咱們也得做做萬一救不活的打算。 這樣吧,我看你還是趕快把大阿哥找來,看他如何決斷。 ”
阿娣立即點頭, 緊接著,也馬上明白陳醫士地意思了——若皇帝真的死了,那麽繼位的必然是大阿哥,目前也只能找正在宮中的大阿哥前來主持局面。 但重要的是,皇帝究竟死於不死,竟全在大阿哥的一念之間。 若大阿哥想要盡快繼承皇位,那麽只要他的默許,陳醫士就可以不救皇帝,任皇帝這麽死掉。 皇位這麽巨大的誘惑,又有幾個人能抵禦得了?大阿哥從小就是個野心極大的人,他會不會索性來個就順水推舟……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過,她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能說話都說盡了,也只有去找大阿哥來再說了。 於是,她轉身朝門外走去。
陳醫士又想到了什麽,叫住了她:“對了,你先悄悄地去把內廷護衛統領找來,他是潛邸時地舊人了,皇上也最信得過他,不如先叫他來做個見證,順便由他來封鎖消息。 免得大阿哥先到這裡,萬一皇上和主子再救不活,到時候白白給大阿哥招惹麻煩。 ”
阿娣想想也是,此事一個地方疏忽了都不行,連忙點點頭,匆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