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娣這樣擔憂備至的模樣,我倒是頗覺好笑,總認為她是在杞人憂天。 “好啦,這麽早擔心做什麽?這不是還沒有懷上嗎?我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接著,禁不住感歎一聲:“再說了,就看皇上那身體狀況,能不能讓我有這個機會都難說呢,我也不過是盼望盼望罷了。 ”
阿娣看我都這麽說了,也不便繼續囉嗦,隻好沉默不語了。
然而我心中的念頭卻不可遏製地愈發強烈起來,希望並不是完全沒有的,說不定讓多爾袞好好調理調理,還真能成了呢。
於是,我欠其身來:“這樣吧,趁著還有一點點時間,去把老陳找來吧……注意,這件事兒別聲張,免得有些人又要疑神疑鬼了。 ”
“是,奴婢明白。 ”
沒多久,陳醫士就來了。 自從多爾袞遷都燕京之後,他正式地入宮任職,還當了個太醫院的院判,現在也是個四品頂戴了。 多爾袞說話算話,剛回燕京就賞賜了他一套不錯的宅子,還有仆人若乾,田地若乾;上個月時,我還賞了兩個年輕貌美的宮女給他當小妾,這下子,這位為我立下數次汗馬功勞的郎中算是真正過起幸福生活了。
替我診脈過後,他謹慎地回答道:“娘娘,從您的脈像上看來,體內的余毒早已清除乾淨,再無大礙了,然而若要是準備妊娠,卻不是最適宜的時候。 ”
“你地意思是。 現在要麽不容易有孕,要麽就容易坐胎不穩,甚至滑胎?”我聽後有點失望,因為自己身體上的很多潛在疾病,在沒有發作之前,是感覺不出來的,所以我必須信任醫者之言。
陳醫士回答道:“回娘娘的話。 並沒有那麽嚴重,如果皇上龍體甚佳的話。 娘娘若想有孕還是不難的。 因為娘娘的身子,較一般婦人更容易受孕。 只不過娘娘經過上次一場大病,體質受損,元氣傷得很厲害,若是妊娠之時,必然要比一般人辛苦許多,而且必須小心保胎。 除此之外。 倒也並無大礙。 ”
我這下放心了許多,“辛苦一點也無所謂,我又不是沒有吃過苦,畢竟再有一個孩子,是我和皇上許久以來地願望,這點苦頭都不能吃怎麽行?這樣吧,我已經準備好了,算算再過三五日就是最容易受孕之期。 所以……咳……”說到這裡我覺得有點難為情,不過猶豫之後還是開口了,畢竟都是自己人,沒有什麽妨礙的。 “你一直負責皇上地脈案,照你看來,皇上這段時間的身子。 究竟如何,能不能……”
陳醫士想了想,面有難色,“這個……臣也不敢保證。 雖然皇上這兩個月來龍體康健,精力也比去年好很多,然而要說是可以令娘娘輕易受孕,卻是很難。 畢竟皇上先天不足,崇德七年之後,因為戰事勞頓,精力大損。 卻始終沒有好生休養。 一直到現在也難以恢復;尤其是全攬朝政以後,勞倦思慮。 耗損,氣血不足,導致髒腑失調,腎元偏虛……”
我越聽越是煩心,我原本雖然知道多爾袞身體不佳,卻想不到表面上看起來還算健康的他居然有這麽多瑣碎的隱疾,雖然不是什麽大的病症,然而長期下去也足夠磨人的了。 也難怪很多人都說,皇上自從去年秋天之後,脾氣就越來越不好,再也沒有以前那麽好說話了,我還一直以為是官升脾氣長,沒當回事。 現在看來,大概是長期的神經衰弱,讓好脾氣地人禁不住失去耐心了。
偏生這家夥還喜歡在他人面前表現強勢,不肯露出半點虛弱和不豫來。 長時間的壓抑和偽裝,再正常的人也會偶爾神經兮兮,或是脾氣暴戾了。
“你是眼下大清最好的名醫了,如果你都沒有辦法讓皇上徹底好起來,那麽我還有什麽希望呢?”我頗為黯然地歎了口氣,接著問道:“那麽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皇上的龍體盡快好一些,能夠讓我有那麽點受孕的機會?”
陳醫士琢磨了片刻,這次臉色看起來倒也沒有先前那麽為難,“這個娘娘不必太過憂慮,微臣近些日子來翻閱醫書,試驗草藥,倒也頗有一些心得。 所以微臣會盡快準備好相應的藥方,給皇上調理龍體,以便盡快實現娘娘的願望。 ”
“哦,若能這樣,自是最好。 ”我很是滿意,聽他這麽說來,多爾袞還沒有嚴重到患上不育症地地步,況且他今年不過三十三歲,正值春秋鼎盛,所以並不是沒有辦法。 心中雖然很是高興,但是也不忘囑咐一句:“那好,你去準備吧。 不過這事兒最好不要讓不相乾的人知道,免得又有人亂嚼舌頭。 ”
“是,微臣明白。 ”
“另外,你不要急於求成,在藥方裡開許多虎狼之藥,萬一吃出其他的毛病來,麻煩可就大了,到時候不但是你,連我都罪過不輕。 ”我聽說過不少例子,說是壯陽藥不能亂吃,有些人身體虛不勝補,反受其累。 多爾袞身份貴重,一旦出了這種紕漏,雖然他不會怎麽責備我,但是我卻因此而成為被人攻擊的靶子了。
等陳醫士走後,我準備起身去仁智殿。 由於剛才一直躺在椅子上,所以壓皺了一身絲綢衣衫,於是阿娣隻得替我重新更換。 在換衣服時,她又忍不住提出一個疑問:“主子,您這次若能受孕,當然再好不過,但是妊娠之時,要格外提防那些無恥小人的謀害啊!”
“這個我心裡有數,不會讓她們得逞的。”我沉聲說道,“眼下雖然危險潛伏,很多人都看我不順眼。 想要找機會謀害我,但是比起當年來又如何?我懷著大阿哥和長公主地時候,當時地大福晉,甚至連宮裡的莊妃,都在利用各種陰險手段來謀害我腹中胎兒,還不是被我一一化解,讓她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現在后宮裡這些個女人們。 饒是機變百出,還能奸詐過當年的莊妃?”
另外還有一點。 就是冒著巨大的風險來謀害我,究竟有多大的收益。 畢竟眼下唯一的皇子就是我所出,她們就算成功地弄掉了我地第二個孩子,也照樣沒有辦法令儲君的人選徹底空缺。 當然,她們也許會去謀害東青,但是這個難度太高了點,東青能夠健康安全地長這麽大。 與多爾袞地嚴密保護不無關系,她們當初沒能得手,現在就更不可能得手了。
然而,卻有一種可能,是極其駭人地:有些墮胎藥,會導致孕婦在流產的同時發生血崩,不治身亡地。 在這個年代,再好的醫生也很難解決這個問題。 萬一……想到這裡,我不禁悚然。
日頭過午,陽光從烏雲中重新照耀出來,給室內增添了許多光明。 對著更衣鏡,我伸手束緊了衣領間的繡花小圍巾,突然心中有了主意。 於是。 我的臉上露出了陰冷地笑容,“呵呵,不管她們是否會真的出手,我都有辦法借著這次機會取得更大的勝利,甚至可以將她們一舉鏟除,不留後患!”
“主子英明。 ”見到我如此胸有成竹,阿娣知道提醒有了作用,我已經準備先發製人了,所以放下心來。
我本來已經到了仁智殿的門口,正準備進去。 卻忽然想到。 關於后宮重新安排侍寢的規則,我必須要向多爾袞去匯報一下。 這類事情雖屬后宮,卻不能不征求他的同意才能施行。 於是,我對抗抬肩輿的太監們吩咐道:“不停這兒了,改去武英殿!”
“嗻!”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倒是頗為齊整。
由於我和多爾袞在私下底時幾乎沒有什麽規矩可言,往來自由而隨便,所以內廷地太監和侍衛們都十分清楚,當我進入武英殿之時,沒有任何人趕去給多爾袞通報,而是全部恭恭敬敬地行禮迎駕。
進了大殿左轉,又穿過一個小廳,再一道門內,就是多爾袞平日裡接見大臣和處置政務的東暖閣了。 雖然兩扇房門正敞開著,然而湖綢的門簾卻並沒有打起來,可以清晰地聽到裡面的對話聲。
我知道此時多爾袞在裡面又不知道和哪些大臣說話呢,所以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在小廳裡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等候著。
奇怪的是,裡面並不是平平和和地問話和回話聲,而是實實在在地獨角戲,多爾袞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個調子,顯然正在嚴厲地訓斥著什麽人,而那人只能誠惶誠恐地唯唯諾諾,不敢有一句解釋和狡辯。
平日裡侍奉多爾袞的小太監輕手輕腳地上來給我送茶。 我接過茶杯,卻沒有立即飲用,而是端在手上,輕聲向小太監詢問道:“皇上下朝多久了?在裡面訓斥什麽人呢?”
他朝門口那邊望了望,然後小聲回答:“回娘娘的話,皇上下朝已經快一個時辰了,看起來似乎脾氣不怎麽順,現在訓斥的是誰奴才倒也不清楚。 只不過在這位大人之前,皇上剛剛回暖閣,就把工部尚書星訥大人給召了進去,訓斥了半天,把尚書大人罵得溜溜地逃出來,奴才看到他滿頭都是汗,差點連官服都濕透了。 ”
我知道星訥本屬正藍旗,在多爾袞登基之前一直沒有主動前來阿附,所以絕對算不上多爾袞的心腹,多爾袞給他臉色看也是必然的。 只是不明白他犯了什麽大不了的罪過,多爾袞要真是看他不順眼大可以因此而革職,也用不著大動肝火地在這邊絲毫不留面子地罵上大半天不是?
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中,多爾袞在順治二年之後,性情就漸漸失去了寬和,很多大臣看到他都嚇得不行,甚至連王公貴族們想要向他匯報什麽事情,也隻敢等候在他出門必經的路上,趁著他路過地功夫抓緊時間說上幾句,然後迅速開溜。 莫非,這個變化已經從現在開始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我禁不住擔憂起來。
小太監退去之後,我側耳傾聽著裡面地聲音。 多爾袞這次雖然不算叱責,但是也帶著很明顯的怒氣,“……你也是久讀聖賢之書地人,居然連這樣獻媚邀寵的齷齪法子都想得出來,真是丟盡了你們前明降臣的臉!你要真是一門心思忠心於朕,也定然不會陷朕於無恥不義之名!”
那大臣的聲音已經顫抖了,甚至能聽到在地磚上叩頭的聲音。 “皇上教訓得極是,臣有罪,臣有罪,還請皇上處置……”
我忽然很無聊地想到,下次再去東暖閣,瞅個沒人的時候好好研究研究炕前的地磚,看看究竟有沒有中空的。 記得在影視小說裡,都說是那些侍奉皇上太后的太監們有個生財的法子,就是把地磚弄空一兩塊,這樣叩起頭來時,不用費勁兒就可以嘭嘭作響,讓皇帝聽起來認為這頭叩得實誠,心裡面舒坦。 若是哪些官員不識相不懂玄機,不肯給他們使銀子的話,那麽哪怕是磕破了腦袋,也收效甚微。 不知道眼下這武英殿的地磚,是不是真有這類玄機。
等自己不覺失笑時,裡面的訓斥聲平息了點。 多爾袞略微放緩了語氣,說道:“那些明朝舊日的勳臣貴戚,當日和現在大清的王公貴族們有什麽區別?和沒有登基前的朕有什麽區別?你想想,把朕的妻子女兒送給別人當奴婢侍妾也可以嗎?”
“臣不敢,臣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哪!”
“知道就好!”多爾袞悻悻道,“這樣吧,你回去之後,把那些個女子遣散回家,或者另尋好人家的子弟,把她們嫁了,聽見了沒有?”
“臣遵旨,臣這就回去辦,這就回去辦……”
“別在朕面前繼續惹朕眼煩了,你退下吧!”多爾袞的聲音中透著很明顯的不耐煩。
一連串的告退聲後,門簾掀起,一個個子不高,相貌猥瑣的大臣哆哆嗦嗦地退了出來,一臉惶恐之色。 他正準備朝大門走,卻猛不丁地看我坐在這裡,嚇了一跳。 大概以前見過我,或者是認出了我的服色,所以很快明白了我的身份,連忙給我跪地叩首, 恭敬地請安。
我對他沒有半點好感,倒也不是以貌取人,而是聽多爾袞剛才訓斥他的內容,可以大概地摸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個不知廉恥的家夥,為了給新朝的主子獻媚,居然把那些故明勳臣貴戚所留下來的女兒或者年輕貌美的妻妾們挑選出來,準備進奉給多爾袞當侍妾,卻不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鬧了個灰頭土臉。 幸虧是個漢臣,多爾袞還按照慣例給他留了點顏面;若是滿臣,恐怕早就一頓臭罵,喝令滾蛋呢。
這個家夥消息顯然很是靈通,否則怎麽會在我遣散大部分宮女之後沒幾天,就忙不迭地給多爾袞送女人來了呢?其手法和動機都很是卑劣,也難怪本性正直的多爾袞不恥於他的為人,連我都很討厭這類無恥小人呢。
正反感的當,卻聽到他按照慣例自報職位姓名:“臣禮部侍郎孫之獬……”
我的腦子忽然一個激靈,沒聽錯吧?這麽巧,居然遇到清初最臭名昭著的無恥漢奸,他就是那個一道奏疏引發全國剃發的跳梁小醜孫之獬?
嘴巴裡的茶水差點噴了出來,“什麽,你叫孫之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