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喇嘛
“哦,那麽要怎麽個治療法呢?”我雖然略略放心,不過出於對兒子的緊張,我又再次詢問道。
“回娘娘的話,要先以繃帶和夾板夾縛固定斷折之處。 然後使用活血化瘀,消腫止痛的湯藥,可服七厘散、複元活血湯等;外敷可選梔乳散。 若腫消痛減後,治療應以接骨續筋為主,內服正骨紫金丹、接骨丸等;外貼改用接骨膏。 等兩個月之後拆除夾縛,也不宜立即下地行走,仍需在床上靜養。 這時候需要補肝腎,舒筋通絡,內服補腎壯筋湯、或舒筋活血湯;外用海桐皮湯外洗,同時加以適當按摩,再過一月,即可恢復痊愈。 ”
聽太醫這樣一番說法,我和多爾袞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既然不會留下殘疾,那麽再好不過了。 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慣於調皮好動的東海這下有得苦頭吃了。
果然,多爾袞懷裡的東海抽抽噎噎地仰起小臉來,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睛裡淚花又在打轉,“額娘,我會不會變成瘸子呀,太醫是不是怕我著急才故意往輕處說的?要不然怎麽會疼得這麽厲害?完了完了,要真是瘸了,以後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騎馬,那日子可怎麽過呀,誰還願意陪我玩耍,被我欺負呀……嗚嗚嗚……”
見寶貝兒子又開始哭了,多爾袞連忙又開始了哄慰,“好了好了,別哭別哭,你不是經常說。 長大了要當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當個大英雄地嗎?像女人一樣整日哭哭啼啼的,真是笑話死人了,還怎麽好意思當大丈夫大英雄?”
東海忽閃忽閃明亮的眼睛,愣愣地瞅了瞅多爾袞,大概自己想想也是,於是勉強地把抽泣聲壓抑下去。 同時。 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胡亂地揩著臉上的淚水,把剛剛哭出來的清鼻涕順便也抹得滿臉都是。 一塌糊塗。 “嗯,阿瑪說得是,兒子不能‘效兒女之態’,被人瞧扁了。 只不過,阿瑪您說太醫說的都是真地嗎,真的沒有騙兒子?”他啟蒙三年,已經會說一點簡單地文言了。 在眼下這個時候也不忘拽個文,讓我竟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了。
多爾袞耐心地回答著:“當然不會了,當然是真的。 在阿瑪面前說假話那可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罪名,誰敢呀?借他膽子也不敢!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老老實實地躺著,不亂動,每天老老實實地服藥。 不出三個月,保證又能跑能跳了。 ”
“阿瑪您說的都是真的?”東海還是有些半信半疑。
多爾袞無可奈何,隻好指著自己的小腿,扯了個善意地謊言,“你還不相信?喏,你看阿瑪這裡。 也是小時候騎馬不小心摔了一跤,跌折了骨頭。 阿瑪老實地聽醫士的囑咐,妥善休養,還沒到三個月,就恢復得和以前一模一樣了。 ”
說著,他視線和我相碰,禁不住苦笑了一聲。 於是我會意,替他圓了這個謊,“沒錯,額娘替你阿瑪作證。 你阿瑪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若是騙你。 我們都是小狗。 ”我也忍不住好笑,這小孩子太聰明也不是好事。 起碼沒那麽容易受騙,作為大人的成就感和優越感,在這樣的孩子面前也就無從尋找了。
東海這次總算是相信了,他點點頭,“嗯,兒子相信額娘的話,額娘肯定不會騙兒子的。 ”接著,又牽著多爾袞的衣襟,輕輕地搖晃著,說話地聲音低低的,眼睛裡滿是懊悔慚愧之色:“阿瑪,這次都是兒子不好,是兒子太貪玩,太調皮,不聽您的話,才闖出這麽大的禍事來,害得阿瑪擔心。 兒子現在後悔得要命,心裡頭難受得緊。 兒子是不是給阿瑪找了很大的麻煩?阿瑪您要是生氣,就打兒子吧,兒子確實該打呀!”
面對這個聰明伶俐,喜歡撒嬌,又非常善於討人歡喜的兒子,不但我,就連多爾袞也沒辦法不原諒他了。 他剛才時候地怒氣和擔憂,經過東海這樣幾句甜糯糯的“檢討”,已經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疼愛和憐惜。 “你現在腿都摔斷了,叫阿瑪怎麽打你?怎麽下的去手?哦,你是不是吃準了阿瑪不舍得,才故意賣乖討巧的?”
東海委委屈屈地說道:“阿瑪您這就錯怪兒子了,兒子真的是真心認錯呀!雖然腿受傷了,不過屁股還是好好的,又肉多又厚實,您就狠狠地打就是了,不必手軟。 您要是不肯懲罰兒子,兒子心裡頭就越發不好受,就越發覺得對不起您呀。 ”說著,用手支撐著身子想要翻身過來接受責打,不料腿上被這一動作牽扯到,他立即痛得直抽冷氣,眉頭皺著,緊緊地咬著嘴唇。
見兒子可憐巴巴的模樣,多爾袞的心腸又軟了,連忙伸手抱住東海,責怪道:“都說了,叫你不要亂動,你偏不聽,這下疼了吧?看你還敢亂動?”而後,語氣溫和了許多:“至於你到外面去闖禍,阿瑪確實挺生氣地,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錯了,腿又摔傷了,這教訓可比打屁股嚴重多,有用多了吧?你要知道,吃一塹長一智,也就是吃虧了一次,就增長了一次智慧和經驗,好使自己以後再遇到類似地事情時,謹慎些,多留個心眼。 這些道理,你可明白?”
東海一面聽著,一面連連點頭,很認真地回答:“阿瑪教訓得極是,兒子記住了,明白了,下次一定不會再犯了。 ”
我在旁邊有些不耐煩了,瞅著這個空隙,催促道:“好啦好啦,你要給兒子上課,有都是時間可以上,沒見東海現在正疼得緊,需要趕快醫治的嗎,還磨蹭什麽?”
多爾袞這才想起治傷最要緊。 於是對侍立在旁邊地人吩咐道:“你們現在就送二阿哥回行宮,直接安置到朕的寢宮去,一路上務必小心,千萬別再令二阿哥受顛簸之苦。 ”
“嗻。 ”
接著,他又叮囑了太醫們一番,安慰了東海幾句,這才起身。
眼見著東海要被抬走了。 我想要跟隨著過去看護,卻被多爾袞製止了。 “好了。 你要看就呆會兒再去,東海也不是一刻也離不開額娘的時候了,不用這般寵溺嬌慣著。 何況,太醫給他治療的時候,咱們外行人還是不要在跟前干擾礙事了。 ”
他的話有理,我無奈,隻好任由眾人護送著東海去了。 接下來。 是一件當務之急,就是審訊在場目擊者。 在皇家獵場出現這樣嚴重的事故,若不給個明確說法,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所以,多爾袞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這一次審訊,不但我和多爾袞,刑部相關大臣,十幾個蒙古王公貝勒們都去了。 審問開始不久。 令我們有些意外地是,這段時間住在南苑東黃寺,深居簡出,似乎不問外事的喇嘛阿旺洛桑嘉措也來了。 多爾袞對他這位西藏地最高首領非常客氣,令人給他安排了上座。
至於受審人員,有岱嶽。 有固爾瑪慧,有恰好在崖下行獵的目擊者,還有陪護固爾瑪慧的六個侍衛。 甚至,連悄悄地替岱嶽和東海準備了馬匹的相乾人等,也全部拘捕到了堂子裡。
審訊非常詳細全面,從下午到傍晚,足足一個多時辰,才告一段落。 事情的經過已經大概地清楚了——東海和岱嶽昨天看到圍場裡眾人騎馬馳騁很是羨慕,於是偷偷地叫人替他們準備了馬匹,找了不易被人發現的僻靜地方去練習騎馬;固爾瑪慧被我安排去找東海玩耍。 恰好東海不在。 於是就在侍衛的護送下去林子裡閑逛;而巴圖爾暉地兒子跟隨幾個蒙古王公們來這邊圍獵,卻不知道怎麽離了隊。 也走了和東海他們同樣的路線。 於是幾個孩子就陸續在這條路線上碰上了。 岱嶽看著東海騎馬消失之後就一無所知了,而固爾瑪慧發現東海和巴圖爾暉的兒子在賽馬,想上前去阻止。 不過已然來不及,誰也沒想到前面就是懸崖,於是巴圖爾暉的兒子勒馬不及,就摔下去了。 而東海騎術低劣,恰好在這個時候一個顛簸沒有坐穩,於是從馬上摔了下去。 而他的馬則收不住蹄子,於是也就緊隨其後衝下了懸崖……
兩個孩子的說辭和其他涉及人等的口供基本吻合,盡管他們看起來有些慌張恐懼,不過也不像說謊的樣子,先前分別隔離詢問和後來一起對質,都沒有什麽矛盾之處。 看來,他們是被這個嚴陣以待地大場面嚇到了。
審問到這裡,似乎已經可以確定為意外事件,沒有什麽陰謀加害,或者臨時起意傷人之類的嫌疑之處了。 於是,多爾袞正色對在場王公們說道:“今天審到這裡,已經差不多了。 只有最後向兩個孩子問清楚,就差不多可以定性了。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經過有少數地方連接不上,沒有旁證,可現在巴圖爾暉家的孩子正在昏迷,而二阿哥也折了骨頭,正在醫治當中,所以不便找來聞訊。 這樣吧,不妨暫時告一段落,等待明天或者後天,他們恢復過來,可以接受問詢,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這樣的安排,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想了想,也沒有什麽更好的主意,於是紛紛點頭,認可了多爾袞地做法。
多爾袞又繼續說道:“至於涉及人等,暫時羈押,等水落石出之後再行發落。 豫親王家的兩個孩子,就暫時在行宮裡禁足,以便隨時協助調查。 ”
眾人又是一陣附和之聲。 不過,多爾袞的目光又轉向了一處,卻瞧不出他有什麽神情流露。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在右手邊,喇嘛和顧實汗、巴圖爾暉台吉,以及巴圖爾暉的長子僧格正在悄聲議論著什麽。 他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邊,談得挺投入。
多爾袞微微地咳嗽了兩聲,旁邊侍從趕忙送上熱茶。 他端起茶杯來喝了幾口,然後望向剛剛聞聲反應過來的那幾人,“朕的安排如何,諸位可有意見,或者還有什麽質疑之處?”
幾人紛紛表示沒有什麽額外的意見。 喇嘛聽不懂漢話,於是先聽了聽旁邊的通譯附耳的翻譯之後,也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也沒有意見。
於是,審問結束,眾人起立行禮,陸續退去。 出於禮數,我和多爾袞送喇嘛到門口,說了一些客套之類地閑話。 多爾袞雖然沒有信奉喇嘛教,卻一直大力地推崇喇嘛教,所以對於這位宗教領袖也是非常客氣地。 而多爾袞之所以肯放下架子籠絡他,更重要的一條原因是,這大喇嘛和漠西蒙古諸部地關系極為密切,穩住了他,就等於穩住了漠西蒙古。
喇嘛出生於明萬歷四十五年,比多爾袞小五歲。 有些黑瘦清臒,不過卻能看出保養得當,所以外貌看起來還算年輕,是個溫文爾雅的人。
崇禎年間的西藏,黃教格魯派正受到紅教及其支持者藏巴汗的壓迫,作為格魯派領袖的五世喇嘛遂請求衛拉特蒙古和碩特部的顧實汗進兵西藏,擊敗敵手,從而確立了格魯派的統治地位。 與此同時,他又與遠在盛京的皇太極建立起聯系。 現在他來燕京覲見,被多爾袞冊封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喇怛喇喇嘛”。
不過,我卻知道,這個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雖然早已臣服了清朝,不過在二十多年後,他都年紀一大把了,居然又琢磨起挑撥準噶爾蒙古和清朝打仗,他好從中漁利來了。 我對那段歷史不甚熟悉,只知道他冊封準噶爾部梟雄葛爾丹為博碩克圖汗,還送了很多金銀財寶。 他既然這樣違背朝廷的既定規章制度,那麽多半是不懷好心,和葛爾丹有一腿,非奸即盜。
可惜我雖然知道這個歷史,卻不好勸說多爾袞對他下手。 畢竟西藏距離這裡太遠,眼下朝廷正致力於全盤征服漢人江山,對他們有些鞭長莫及的無奈,若喇嘛神秘地在這裡“坐化”了,那邊要真是鬧起獨立來,多爾袞一時之間也沒條件派兵入藏去教訓他們。 所以,先穩住和籠絡住,才是唯一可行之策。
用蒙古語和多爾袞又談起了什麽,我聽不懂,於是旁邊的通譯立即翻譯過來,低聲說給我聽:“大喇嘛說,他和準噶爾台吉認識多年,私交甚好,這一次來京城覲見,也多虧準噶爾台吉和顧實汗的引路。 因此,對於準噶爾台吉的兒子出了這樣的事故,也甚為關注,希望我國能夠給予最好的醫治,保得性命平安……大喇嘛說,這次出事的是準噶爾台吉的第六個兒子。 去年春天,準格爾台吉就派人送他到拉薩熬茶當喇嘛,學習梵經。 不過這孩子太過頑劣桀驁,平時不愛學習,倒是經常摸刀弄槍,令大喇嘛頗費精力,也無甚效用。 早知道這樣下去,多半要出些事故,沒想到會這麽早……”
聽著聽著,我忽然想到一個非常驚悚的問題,後來和喇嘛狼狽為奸的葛爾丹正是巴圖爾暉的兒子,卻不記得排行第幾,我有沒有見過。 葛爾丹既然早年就和交好,會不會是曾經去西藏當過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