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的是,確實有那麽會兒功夫,我真的迷失了,迷失在他為我繪製的一幅美妙的環境之中,險些無法自拔,真正地陷入進去。 作為女人,不論是有男人肯為她去建功立業,還是有男人肯為她放棄富貴,都是莫大的幸福。 更何況,眼下的這個,要放棄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隻單單為了我這麽一個並不愛他的女人,這確實難能可貴。
在我的那個時代,有這麽一句話:找一個愛我的男人做丈夫,找一個我愛的男人做情人。 為什麽?丈夫是要廝守一生的人,女人當然希望自己永遠被丈夫呵護著,寵愛著,而不是自己像個母親一樣地反過來去呵護他;而情人,只不過是暫時尋求的刺激和新鮮感罷了,完全憑自己的喜好,如果對方也同樣對自己生了愛戀,那麽將會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
而我現在,則陷入了一個怪異的圈子,多爾袞也許真的愛我吧,可惜他的愛就像大海裡的針,我費盡心思也無法撈起和掌握;而多鐸呢?他算我的情人嗎?現在,我們之間的關系似乎真的超出了正常男女之間的純友誼。 在這個時代,如果他能稱之為我的情人,那麽我們的關系也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奸夫yin婦,無恥苟且的狗男女,不被浸豬籠可就沒天理了。 想到這裡,我的心頭就生出了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感覺自己如果繼續和他沿著這條不歸路走下去,所面臨的結局就是萬劫不複。
在猶豫徘徊間。 忽而,我感覺到腹部一陣明顯地疼痛,顯然是裡面的孩子在不安分地揮舞著小小的手腳,像是在抗議著什麽。莫非他在竭力阻止我,朝那條不可預知的危險道路上行進?想想也是,我如果光顧著自己的快樂,而讓他永遠見不到自己的父親。 從會說話起就管自己的叔叔叫阿瑪,這是不是一種殘忍呢?
盡管頭腦裡轉過了這許多念頭。 卻也不過是片刻地功夫,我終於做出了選擇。 但我卻沒有直接搖頭,立即拒絕,而是問了多鐸一個看似惡俗的問題。 這個問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個死循環,無解。
“十五叔,你說了這麽多,不知能否回答我地一個問題?”
聽我仍然如此稱呼他。 很明顯沒有什麽態度上的妥協,所以他略略有些失望,不過仍然落落大方地說道:“你問吧,我保證說實話。 ”
我定定地迎視著他的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問道:“我問你,如果我和你哥哥同時掉進河裡,我們都不會游泳,都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而你會,卻只能救起一個人。 那麽要你選擇,你會先去救誰?”
多鐸萬萬沒想到我會問出這樣一個古怪的問題,正如我所料,他怔住了,從臉色上看。 顯然很是躊躇,很是為難。 許久,方才勉強一笑:“你這是故意為難我,換你的話,恐怕你也不知道怎樣回答。 ”
看來這家夥還是個誠實的孩子,離狡猾還差了一截,或者說在我面前不願意撒謊吧。 如果換成我地話,我肯定在一個問話者面前說救他,在另外一個問話者面前也照搬模式。 如果兩個人一起問我的話,我就回答。 算了。 救哪個,放棄哪個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我也立即尋死,和他們一起在黃泉路上做伴好了。
不過他這樣的猶豫令我很是滿意,起碼可以證明,他心裡面還是無法徹底放棄他哥哥的,這就有了轉圜的余地,“那麽我再問你,你們兄弟少年時就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如果沒有你哥哥的照顧和保護,你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能有今天這樣的地位和權勢嗎?你心中就真地對他沒有半分感激,真的對他的恩情受之無愧,安之若素嗎?”
面對這樣尖銳的問題,多鐸有點局促了,“他是他,你是你……再說了,他對你不好,我實在看不過去了……”
我發現我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最受考驗,也最經常展示的,也就是辯論的口才和詰問地能力。 盡管我也算是伶牙俐齒,然而經常這樣,最大的感覺就並非是興奮,而是莫大的疲勞了。 見自己輕而易舉地戳到了他的死穴,我不得不強迫自己繼續“乘勝追擊”下去:
“我想你若是捫心自問的話,肯定會發現,不是你哥哥對不起你,而是你對不起你哥哥。 你們當年的事兒,我雖然不很清楚,卻也知道一些——你小時候最害怕深夜打雷,每次都嚇得哆哆嗦嗦,鑽到你哥的被窩裡尋求庇護;你第一次上戰場受了傷,只有你哥哥將你摟在懷裡不停地安慰,陪著你流淚;你經常不分輕重地和太宗皇帝鬧脾氣,對著乾,如果不是你哥哥再三為你求情,為你擔待,你恐怕早就連個骨頭渣都不剩了……你哥是個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也從來不會在你面前賣好,更不會以恩人的面目自居,他有求過你什麽呢?不過是希望你能有出息,多辦些露臉的事兒,少給他找點麻煩罷了。 他也不過隻比你大兩歲而已,卻要一力承擔下所有地責任,這對他來說,公平嗎?他可曾對你抱怨過,感慨過?”
他低下了頭,雖然看不清他地表情,但我知道他此時的無奈和反思,想要打消他那個危險地念頭,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盡快認識到自己的錯處。
說實話,多爾袞這人,雖然性情冷漠,多疑到令人難以忍受,然而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從小的生活環境就塑造了他這樣的性格,這只不過是他自我保護的本能罷了。 當本能根深蒂固之後,任何人都很難改變他了。 既然改變不了。 那麽究竟選擇委屈自己而去努力適應他,還是選擇離開他,躲得遠遠的?
想想他這個可恨地家夥其實也挺可憐的,拋開國事和兒女私情不談,就說說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吧。 多爾袞雖然身為嫡子,卻不巧地夾在中間,再加上身體孱弱和性格內向。 就自然而然陷入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步。 當只有八歲的多鐸可以和四大貝勒平起平坐。 享受著單獨向父汗行禮的榮光時,多爾袞還默默無聲地和那些庶出的異母兄長們擠在一起,用羨慕地目光看著受盡寵溺的弟弟;少年之後,他忍辱負重,一面在戰場上浴血廝殺,一面在朝堂上絞盡腦汁,還要時不時地花費大量地精力去給兩個經常惹禍的兄弟擦屁股。 而且還吃力不討好;現在呢,他雖然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他快樂了嗎?舒心了嗎?我沒看出來,起碼,兄弟不聽話,妻子不讓他省心,這個男人到現在仍然是孤獨而苦悶的。
“妻子如衣服。 兄弟如手足,如果一個人發現他的妻子和兄弟一起背叛了他,他會怎樣想,他會如何反應?你就這樣不告而別,他必然發瘋了一樣派人四處尋找,就算咱們躲得了一時。 難道還能躲得了一世?假如被他找到,那麽叫他如何處置?殺了我們,還是徹底地心灰意冷?你能想象得出嗎?”
多鐸無言以對,只能繼續沉默,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給眼底遮擋出一片陰影,好似淡淡的憂傷,淡淡地悲哀。 他是一個從小就被寵溺壞了的孩子,向來不懂得為他人著想,體諒他人的苦衷。 所以在為人處事方面。 永遠都有著難以彌補的缺失,自私。 任性,卻又絲毫沒有偽裝。
我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只要還有一絲愧疚和反思之心,就無法繼續心安理得下去,也許你現在還沒意識到,可將來呢?將來的日子,你是不是要在極大的愧疚和悔恨中度過?人生在世,有幾個能完全任自己地性子來行事的?快樂時,要盡情享受;不快樂時,要盡量隱忍。 這是為了什麽?還不是自身的責任?就像食一朝祿米,就要為皇帝盡臣子之責;娶幾房妻妾,生幾個兒女,就要為他們盡丈夫父親之責;為三軍主帥,就要為將士們盡帶領他們走向勝利之責……你想想,你現在可曾對皇上,對你哥哥,盡你應該盡的責任?”
這時候,多鐸忽然苦澀一笑,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卻終究含含糊糊地說道:“我承認,我確實對不起我哥哥,但有些事情並非你想象得那樣,或者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還有那件事,我這八年來,卻始終不能原諒他,每次看到你和他親親密密地在一起時,我的心裡就格外不是個滋味……”
“什麽事情?”我疑惑道。 八年前,那不是我剛剛嫁去盛京時嗎?多鐸言辭閃爍,究竟想說些什麽,或者究竟有什麽隱秘呢?
他搖搖頭,神色淒然,“算了,不說也罷。 興許,這麽多年過去,你早就把那件事淡忘了,既然你都忘記了,我又何必苦苦銘記,不肯解脫?”
我承認我仍是心軟,我不忍繼續再看他這般痛苦,我現在很想逃避,逃得遠遠地,不再與他這樣單獨相處,不再為這些情感上的事情煩惱,快刀斬亂麻,是我眼下亟需做的。
於是,我趁他神志恍惚,並不提防的時候,忽然伸手掀開車門簾,探身出去,對外面的車夫喊了一聲:“停車!”
我這聲喊得甚急,車夫還以為出了什麽突發變故,所以沒有多想就趕忙勒馬減速。 正在奔馳中的馬驟然遇到這樣的阻滯,處於慣性地繼續朝前面奔了幾步,這才漸漸放緩速度。
我看看似乎沒有什麽危險了,於是挪身出來,朝車下跳。 後面的多鐸起初聽到我的喊聲雖然一愣,卻也沒有立即阻止。 不過現在看到我去意如此堅決,他還是惶恐起來,伸手拉我:“你不要走……小心~~”
他的反應終究慢了半拍,手指剛剛觸碰到我地衣角,我地整個身子就已經探出車外,看著車速減緩,就慌慌張張地跳了下去,把他嚇個不輕。
果不其然,我的身手不怎麽樣,加上強大地慣性,我沒能站穩就絆了一跤,摔倒在地上迅速地滾落開去,乾燥的黃土嗆進了氣管,我來不及咳嗽,第一念頭就是拚命地護住腹部,生怕裡面的孩子會因為我的閃失而遭到什麽傷害。 在粗礪尖銳的路面上翻滾了幾周之後,終於停止下來,我的雙手手背似乎被擦破了皮,火辣辣地作痛。
還沒等多鐸從仍然行進的馬車中跳下來,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也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 馬背上的騎手猛然見到我躺在地當中,頓時大吃一驚,急忙勒住馬韁,然而為時已晚,我忘記了惶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釘了鐵掌的馬蹄朝自己的臉上踏來,頭腦裡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是該人的馬術十分嫻熟,還是我運氣好湊了巧,那匹烈馬被勒之下,猛然長嘶一聲,高高地揚起前蹄,重重砸下之時,居然在距離我的臉不到一尺的地方落地了。 我感覺緊繃著的神經在瞬間幾乎崩潰,卻又突然間瀕死逢生,偏生現在沉重的身子癱軟著無法挪動,於是只能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很快,就傳來了那人跳下馬背的聲音,接著一陣風聲,他將我扶了起來,伸手抹去了我臉上的塵土,忽而驚叫起來:“熙貞?!你沒事兒吧?”
我禁不住一個顫抖,這不是多爾袞的聲音嗎?連忙睜開眼睛,果不其然,這個差點策馬踏死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闊別了五個月的多爾袞!
一瞬間,我百感交集,不由得語塞,不知道說什麽好。 可是接下來聽到了多鐸驚慌的呼喚聲和迅速接近的腳步聲,我又恨不得立即鑽到地底下去,以躲避接下來的難堪和災難。 這不是做夢吧?要是夢境該有多好?
多爾袞居然穿了一身侍衛服飾,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單獨一人出現在這裡的。 他見我睜開眼睛,頓時一臉慶幸不已的喜色,然而接下來聽到了多鐸的聲音,他的臉色又立即變得極其難看。 在我感覺來,此時天空上明媚的陽光竟然在瞬間就悉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暴風雨即將到來前的鉛雲,整個天幕都黑了下來,陰沉到極點。
片刻間,多鐸已經疾步奔來,怒衝衝地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朝旁邊一摔,一面怒罵道:“狗日的,你是誰的部下,不想活了?老子宰了你!”
大概是剛才過於驚慌的緣故,他竟然沒有聽到多爾袞說話的聲音,更沒有從背後認出多爾袞的模樣,所以還沒等我出聲製止,就貿然出手了。
讓我意外的是,不知道是多爾袞的身手太差反應太慢,還是多鐸摔布庫和擒拿格鬥的功夫太精湛,明明消瘦了不少的多鐸在盛怒之下力道竟然大得驚人,隻一拉一踹,就將多爾袞摔倒在地,然後匆忙地上前來探視我的情形:“怎麽,傷到哪裡了?”
我掙扎著起身,推開了他關懷備至的臂彎,哆哆嗦嗦地指著他背後正在狼狽爬起的多爾袞,幾乎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你,你怎麽能……他是你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