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真的把我嚇到了,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心裡有鬼的人難免會精神緊張,弄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他看起來不像生病的樣子,那麽突然想起來找陳醫士,究竟是什麽意思呢?不會是被他覺察到什麽了吧。 我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我這細微的變化當然悉數落入多爾袞的眼底,“熙貞,你怎麽了?”說著,他伸手過來,握住了我的手,大拇指不經意似的搭在了我的腕脈上。 他的手冰冷冰冷的,令我禁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心跳得更快了。 慌張之下,我只有悄悄地做了幾個深呼吸,盡量舒緩情緒。
“我以為你睡著了,哪想你突然說起話來,嚇了我一跳。 ”我將他的手拂了下去,同時拉過被子蓋住了,不著痕跡地說道:“瞧你的手,都這麽半天了還是冷的,還是繼續在裡面暖和著吧。 ”
他倒也沒有拒絕,只是繼續用幽深的眼睛看著我,卻一聲不吭了。 在這樣一個男人的審視下,想不緊張也難,只有繼續說話,才能避免我沉不住氣,自亂陣腳的狀態出現。 “倒是你,怎麽了?是不是又哪裡不舒服了?”接著,我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溫度正常,沒有感冒發燒的跡象,這讓我稍稍放下心來。
多爾袞的態度緩和了些,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不過顯然有點勉強,“呵,也沒什麽。 只不過今天沒見人送湯藥來,我想問問老陳,是不是我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可以停藥了。 ”
他地回答雖然打消了我的疑慮,然而卻額外生出了擔憂,“你這段時間一直在服藥嗎?可是生了什麽疾病,你怎麽不告訴我呢?”
“也沒什麽疾病。 就是在灤平的時候遇到暴風雪了,穿得少了點。 所以著了風寒。 這種小毛小病的,喝幾副藥就好了,也不用告訴你知曉,免得你又擔心。 ”
我禁不住皺起了眉頭,抱怨道:“有些話我說了你又不愛聽,可是不說又忍不住。 你這人就是脾氣太好,太縱容身邊那些奴才們了。 像你這樣奇奇怪怪的事情,在別人身上怎會發生?哪裡有當主子的還會因為穿少了衣服感冒的,就更別說你剛剛竟然穿了濕漉漉地衣裳出來了!他們都是幹什麽吃的,連伺候你最基本地飲食起居都不能周道,還要他們做什麽?我看再不懲罰幾個,攆走幾個,他們以後肯定會越發怠慢你的。 ”
多爾袞平時住在武英殿,這裡不屬於后宮。 那邊宮女太監的管理基本上沒我的事情,我也知道他不喜歡別人指手畫腳,越俎代庖,所以也並不過問那邊的事情,然而今天的見聞著實讓我氣惱了,索性就來了個倒竹筒子。
他淡淡地回答道。 “你也太緊張了,是我不讓他們給我換的,怪不到他們。 再說我一個大男人,也要管這類雞毛蒜皮地小事,實在無趣得緊,也要被人暗地裡笑話,索性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
氣氛沒那麽緊張了,我們也就隨意地聊著一些閑話。 沒多久,陳醫士就來了,給他請過了脈。 然後開了方子。 退下了。
在等待湯藥煎好的時間裡,武英殿裡剛到的折子也送來了。 他就忙著看折子,我也沒閑著,在旁邊幫忙。 不過盡管手頭上忙活著,不過我的心裡面卻一點也不曾停止過疑慮:多爾袞剛回來才三天,而他先前在外面的時候也不是陳醫士負責的,究竟是陳醫士這兩天仍然沿用別人的方子,還是仍舊是其他人負責,但是多爾袞現在想要找陳醫士來給他診脈呢?他的說法顯然有些含糊不清。
於是我趁多爾袞正在忙著,隨便找了個借口溜出去了一趟,我沒有去別地地方,而是徑直去了太醫院。
見到陳醫士,我將他拉到一個無人的地方,低聲問道:“皇上的身體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覺得不是普通一個風寒那麽簡單,你不必瞞我,照實說來就是。 ”
“皇上前日剛剛回宮的時候,微臣曾請脈一次,確如娘娘所慮,絕不僅僅是風寒這麽簡單——其實皇上這次狩獵時候受了傷,加上這幾日一直趕路沒有好好休養,所以肺內仍有淤血,微臣給皇上所開藥方,主要是化瘀鎮痛的作用。 ”
聽到這些,我的心揪了起來,忙問道:“那麽究竟嚴重不嚴重?怎麽這幾日瞧著皇上身體還不差,一切都還算正常呢?再一個,究竟是怎麽受傷地,你有沒有打聽到?這事兒瞞得好緊,我竟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
“聽說是不小心跌傷的,但具體是個什麽情形卻也打探不出。 至於傷勢,嚴重倒也談不上,只不過皇上本來身體就比一般人差,再加上不肯好好調養,也就痊愈得慢了些。 況且皇上的肺裡曾經受過傷,又格外喜歡抽煙……唉,微臣說了什麽,皇上幾乎沒有依照的時候,所以有時候娘娘還是勸說一下為好。 這段時間盡量不要抽煙,免得咳嗽厲害了,牽扯到了傷處,就更難痊愈了。 ”他倒是憂形於色。
我有些黯然,要多爾袞這樣的癮君子戒煙,難度估計和讓他戒色差不多,是萬萬辦不到的,就算我嘮叨一番,他最多以後不在我面前抽煙,背地裡肯定照舊不誤,真是難辦哪。
說話間,藥已經煎好了,經過檢驗之後,開始灌裝,準備送到仁智殿去。 我朝那邊看了看,忽然問道:“說來也怪,從前年開始,皇上就大病小病不斷,而且身子一直沒有好轉的樣子,似乎在繼續變壞,你們做太醫的。 難道沒有更好地辦法了嗎?”
陳醫士愣了愣,“娘娘莫非以為微臣不肯盡力給皇上醫治?”
“以你的醫術,應該能讓皇上地身體有所起色,而不是現在這樣令人擔憂地狀況。 ”我終於將我掩藏在心底裡的疑惑說了出來。
他感覺有些冤枉,似乎我這個外行人不應該質疑他地職業操守和能力,“娘娘實在有些難為微臣了,即使是華佗再世。 扁鵲重生,一些疑難雜症。 也照樣是束手無策,何況微臣這等末輩?皇上所患風疾,的確無法根治,只能盡量調養和減少發作次數,饒是如此,也無法控制不會隨著年數推移而漸漸嚴重……”
我打斷了他地解釋,“這個我知道。 你們都是天下名醫,若真能治愈,肯定也不會拖延到現在也不見成效了。 問題是,我想知道的就是,你究竟希望不希望皇上地身體能逐漸好起來,還是別的想法什麽的。 ”
其實這個疑問我早就有了,但是一直沒有問出口,畢竟這個懷疑是相當嚴重的。 若是沒有證據光憑推測是不行的。 然而現在是何等敏感的時候,陳醫士現在雖然是我和李淏的自己人,但是現在李淏和多爾袞徹底成了敵人,那麽很難保證李淏沒有希望多爾袞出事地想法,若是他把這個想法告知了陳醫士,那麽多爾袞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所以這個問題如骨鯁在喉。 我不得不問明白了。
他神色一凜,“娘娘懷疑微臣想要借著進藥的機會謀害皇上?”
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確很尖銳很傷人,不過出於急切的心情,我只有繼續追問下去了。 “現在世子殿下的處境很不妙,相信他自己也非常清楚,皇上究竟能不能,打不打算容下他。 互為敵人的雙方,必欲置對方於死地後快,至於具體使用的手段和途徑是否有傷忠厚,也就不會在意了。 ”
陳醫士顯然很委屈。 “娘娘也看到了。太醫院的規章制度極其嚴格,每出一味藥。 都必須有相關記錄;每一張藥方,都要存入檔案;抓藥時和煎藥時地每一個步驟,都有三人以上監督。 給皇上用的藥,自然是最為嚴格檢驗,沒有任何可能做什麽手腳的。 ”
“即使如此,我仍然難以完全放心,畢竟以你的能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達到目的,那麽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甚至根本用不著毒藥。 ”
他沉默了,因為他確實有這個能力,這一點無法否認。
我歎了口氣,“其實你可以轉告殿下,他想要保住朝鮮,保住自身地安全,並不一定要皇上死,才能達到。 只要我在皇上身邊,就一定能保住朝鮮和殿下,希望他能信任我,不要再和皇上搞這些互相謀害的事情了,不論最後誰達到了目的,我都會很傷心的。 ”
“微臣明白,會轉告給殿下知曉的。 ”無可奈何之下,陳醫士隻好答應了。
“那麽我問你,現在這副藥,有沒有問題?”
他很肯定地回答,“請娘娘放心,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
我正色道:“那就好。 另外,我希望皇上能夠好好地活著,若皇上在這十年內出了事,我肯定惟你是問;並且,若我知道了殿下是主謀的話,我也肯定不會讓他好過的——我是不會放過謀害我男人的凶手的,哪怕是殿下……明白了嗎?”
“是,微臣明白了。 ”他免不了失望鬱悶,但是沒有辦法,終究還是答應了。
……
多爾袞喝藥的時候,我在旁邊呆呆地看著,他也注意到了,放下藥碗之後,微笑著問道:“你愣什麽神呢?這有什麽好看地。 ”
“皇上,你以後可不要再在身體地問題上馬虎了,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麽可以還和小孩子一樣任性?稍微照料疏忽一點就要出點事故,再這樣下去,我光擔心就要擔心死了。”
說實話,看著他喝藥地時候,我確實免不了有些惴惴然,真害怕陳醫士會對我陽奉陰違。 當然,我若是真要徹底放心,除非不再讓陳醫士繼續為他診治和開藥,問題是他很信任陳醫士,我根本找不出借口來。 況且,目前再也找不出比陳醫士的醫術更加高明的大夫了,總不能因為我的懷疑而因噎廢食吧。 所以我只有用要挾的辦法來警告,卻不能采取別的什麽手段來徹底解決這個隱憂。
我不過是幾句關切的話語,他的眼睛裡居然有感動的色彩在湧動,就似被燭火點染成溫暖的橘色,格外溫馨。 “嗯,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不會再任性了。 ”
說完之後,立即低下頭去,繼續看折子。 不過這一次似乎不怎麽認真了,他心不在焉地拈著紙頁沉吟了一陣子,這才猶猶豫豫地說道:“熙貞,有件事情,我覺得不應該繼續隱瞞你了。 ”
我的心猛地一跳,莫非他想通了,真的打算把朝鮮的事情告知我了?這實在太好了,我正愁著如何開口詢問此事呢。 我最怕的,就是他會對朝鮮動武,朝鮮若滅,那麽我的處境無疑就是相當尷尬的了。 盡管如此,我仍然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興趣,裝作疑惑狀,“什麽事情呀,搞得吞吞吐吐的,你照實說來就是了,我聽著呢。 ”
多爾袞緊抿的嘴角漸漸形成了微微下垂的弧度,不過很快就舒展開來,“是這樣的,我想換掉朝鮮的儲君,也就是,不想讓李淏成為將來朝鮮的大王。 ”
我稍稍一愣,“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喜歡李淏,甚至對他很有些意見,只不過你不是那種容易把個人恩怨和國家大事聯系起來的人,你難道認為李淏當了朝鮮的大王會對大清有什麽不利?”
“的確如此,這兩樣東西,我還是可以分清楚的。 我之所以想要換掉他,絕不僅僅是個人恩怨。 李淏這個人,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忠心不二,不過據細作們長期以來的調查,他其實是個以親清派身份來掩護的反清派,這一點,你若是不信的話,我有大把的資料給你看。 朝鮮將來的君主,絕對不可讓一個反我大清之人擔任,否則將後患無窮。 ”
我哂笑一聲,搖搖頭,“算了,這些事情我也懶得關心,你也用不著向我證明什麽。 只不過,你也未免小題大作了些,朝鮮不過是彈丸小國,國力微弱,就算是真的起兵反叛,也絲毫動搖不了大清的根基,充其量也就是蘚疥之疾吧?值得你這麽緊張嗎?”
“如果明明知道一粒種子將來長成了必然是影響莊稼的雜草,那麽為何還要將它播種,而不是直接丟棄呢?”多爾袞反問道,“以朝鮮的國力,固然是螻蟻撼樹,然而星火也可以燎原,若朝鮮反了,那麽蒙古,流寇,江南等地也跟著一齊作亂呢?大清有多少兵力,可以四處為戰的?所以,我絕對不能讓李淏成為朝鮮的君主,絕對不能。 ”說到這裡,語氣格外加重。
我定定地看著他,沉默了片刻。 盡管我已經知道了他的意圖和作為,卻依舊要故作恍然,“看來,你是打定主意,準備行動了,而不是來征詢我的意見,和我商量此事是否可行的了?”
他那雙水月清濯的眼睛裡,有一抹縹緲若無的冰冷,緩緩地蔓延開來,“你猜的沒錯,我的確不是來征詢或者商量的,而是要告訴你,我已經動過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