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維州事件不僅直接導致太后黨的敗落,其後也牽連了眾多中樞官員,幾十名大臣或被貶或削職降罪。主張和議雖是政事堂會議通過,但竇剛身為首席宰輔,無法逃脫領導責任,原宰相制度中,當有一位是首席宰相,稱為“執政事筆”,從此事件後,終於改為諸位相公輪流執筆,竇派聲勢大損。
最大的得益者是“侍中”盧士瓊,隨著大批重要官員的獲罪和致仕,竇剛也以丟卒保帥的魄力避免了自己集團的傷筋動骨,一些把持的重要位置不得不讓出,盧派黨羽趁機佔據其位,許多要職被盧士瓊集團和落井下石的“李貓”李景儉故舊親信瓜分。
而“並州刺史”宇文成,為盧士瓊同窗好,極為其士瓊賞識,此次也在升遷之列。
“啟稟大人,衙外又有梧桐鄉數十百姓遞交請命……”王三進來稟告。
丁晉揮揮手,沉著臉道:“讓鄉親們回去,就說本官不準,再請願也無用。”
“這個。。。。”王三支吾道:“大人,這樣……恐怕對大人名聲不甚好。”
丁晉煩躁地站起身來,在地走了幾步,沉聲道:“下去行事。”王三無奈,領命退下。王三所說的這件事情,正是和刺史宇文成地升遷有關系。隨著帝國中樞這次巨大的政治風暴。連偏遠的並州地方,都感受到了隱約的震動,地方官員們自有靈通的消息渠道,盧派漁翁得利、獲得大勝後,宇文成地任命公文還沒有下來。在整個並州官場。消息已經滿天飛,便有那七竅玲瓏之人,率先響應,在下轄縣鄉,為宇文成開始修建功德碑廟。
這是免不了地官場風氣。丁晉也壓根沒想“與眾不同”。更何況這兩年中。宇文成對自己確實不錯,所以,文裕縣修建碑廟。自不能落後於人,免得被人譏為無情寡義之輩。
但問題卻出在修建的時間。因為照估計。朝廷的聖旨最多一到兩個月便能下來,既然修建碑廟是做給宇文成看的,當然要提前完工,總不能宇文大人走的時候,卻給個半截,所以這就要求工期必須壓縮在一月之內。而且各縣已不知覺地形成暗中競爭,都想著個完工,好給將要高升地司一個驚喜。
關鍵地問題卻是現在正是一年中農活最忙碌地秋收時節,官府卻要征用大批壯丁去修碑修廟,眼看著成熟的莊稼在田地中無法收割,如果近rì來一場大雨,豐收便要變成天災,“以食為天”的農戶們又怎能不急切?文裕縣地百姓都知道丁縣令是個溫和之官,所以便大著膽子來縣署遞交請願,希望官府能寬限幾天,允許壯丁們回家收割完莊稼,才修建碑廟,大家並保證,一定會在期限內完成丁大人的任務。
說來,百姓們地請求倒也不算過分,本來,官府勞民傷財,修什麽功德碑便是討好司卻疲憊百姓的一件無聊事,但這件無聊事,在官場卻小視不得,宇文成雖是一個還不錯的官員,但卻無法逃過一個“名”字。此人最是愛惜名譽,在並州三年為官,也稱得嘔心瀝血,勤政愛民,所以就更希望能看到自己一番心血的回報,而這份回報,實質化之一便是百姓和下屬官員們的緬懷和擁戴。
功德廟,當然便是最好的緬懷和尊敬。
雖然說,就是寬限百姓幾rì時間,也不是無法按時完成這項並不太大的工程,而耽誤農忙時節的危害,更是這些地方官們人人清楚,人人明白,但是一件事情,換一個立場,換一個角度,也許你看到的東西就會很不同。
好多看來簡單的事情,局外人以為隨手便可解決,但他們卻不會複雜看問題,官場的事尤其如是。就拿這件事情來說,正當別的縣鄉都爭分奪秒抓緊時間修建碑廟,而你文裕縣卻不僅放慢工程甚至讓壯丁先去收割莊稼,讓領導怎麽想?尤其是一個曾經賞識你、重視你的領導如何想?
人的思想並不總以理智為準,就算宇文成體諒百姓的難處、理解丁晉的做法,但他的心裡肯定不會好受,他會不會認為丁晉覺得自己要走了,所以開始不把他這個司放在眼裡了?會不會認為丁晉是個寡恩之人?
就算宇文成寬宏大度,不作如此想,丁晉的做法看在別的官員眼中,也會有不好的影響,不講情義之人,在古代官場,歷來不會混得開,這就是規矩,這就是規則。好多看來簡單的事情,都有它特殊的官場程序和法則,外行人就象盲人摸象,永遠找不到出路。任何遊戲都有相對固定的規則,無論是顯規則還是潛規則,只有遵守了,才有可能被其他玩家接納,否則就會被排擠出局。玩遊戲如此,從政更是如此。這些規則經過千錘百煉,不斷成熟、完善並被圈子中所有人默認和遵守,只有遵守它才會達到自己的目的;違背它,將遭致眾人的圍堵。
所以,雖然並州各地大修功德碑廟時,一些清明之士,包括宇文成的幕僚古真然都勸說宇文成下令阻止各縣鋪張浪費,但是這次,以敢於頂撞刺史大人著稱的文裕縣令丁晉,卻沒有進過一次言,更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百姓的請願,丁晉終究沒有理會,但他還是無法坐視不理有可能遭致的雨患,一方面,他特批了一筆專項資金,從鄰近數州雇傭了一批勞力來幫忙修建碑廟,以期在更短的時間內完成工程;另一方面,由本縣田曹胥吏們合理安排剩余的農戶人手,調派那些家中田地少的農家收割完莊稼後,再幫助其余農戶搶收作物。
文裕縣的功德碑和功德廟,終於修好了,宇文大人看了很高興,當然這份高興是隱藏在內心中,表面,宇文成卻皺著眉頭,不鹹不淡地批評了丁晉幾句。
半個月後,“並州刺史”宇文成接到了朝廷的聖旨,他被任命為架部郎中相當於部委中的一司長。從級別來看,隻算平調,不過從身份地位來說,卻已是中級的京官,和一個偏遠之州的主官比較,當然不可同rì而語。
宇文成走的時候,對丁晉說,很賞識他,這次自己被盧公看重,調往中樞,他yù歸朝大展宏圖,認為丁晉是一個很有才乾之人,所以如果丁晉願意,他在zhōng yāng站穩腳跟後,便想把丁晉調到身邊幫助自己。
丁晉聽後, 沒有當場答應宇文成,宇文成有些失望,但是他覺得丁晉只是沒有想清楚,如果能跟隨自己這個老司前往zhōng yāng,以後的前途發展,自然比一個小小縣令要強得多,所以希望丁晉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想清楚,可以給自己寫信,自己會走通關系,將他調往長安。
丁晉確實很為難,很猶豫,這也是一向果斷的他,沒有當場答應或拒絕宇文成的原因之一。他自然知道,自己和宇文成配合默契,再加對方也是乾事之人,如果跟隨其前往京城,可預期的地位,應該會比小小縣令強勝。但是,自己身為竇昭門生,卻是已在進入官場的天,便打下了竇派的烙印,此次維州之變,竇相公和盧相公之不和,已是天下人皆知,如果自己投向盧派,旁人又如何看待自己?
但是,久在竇派之中,卻是一無關重要之小棋子,或者只怕竇相公對自己都無甚印象,宇文成卻是盧侍中欣賞且即將重用之人,依著宇文大人對自己的看重,想來當有機會大展宏圖。
名譽和利益得失間,孰輕孰重?
這份抉擇,幾乎事關以後生死榮辱,丁晉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