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尋常的案件,卻反覆多次被打回重審,雖然終於有了個結局,但事後,對丁晉的做法不以為然的,大有人在有些是嫉妒、眼紅、幸災樂禍,而有些人是完全出於關切和擔心,比如丁晉的“親吏”凌淮便是其之
在事情剛開始的時候,凌淮便暗示過丁晉,過輕的“判決”未必能通過刺史大人的審核後來,丁晉數次反駁頂複宇成,凌淮和“縣丞”索秀玉也曾焦急地提醒丁晉要慎重,甚至他們提議可以先主動退一步,將“判處”提重一些
丁晉沒有聽從他們的勸告,堅持己見,結果引得宇成大發雷霆最後雖然以“確鑿”的事實和情理,為王氏二人爭取到了足夠“寬松”的處置,但畢竟惹得“領導”不高興,早知如此,當初不如主動“妥協”一下,想來宇刺史也不會太過為難己方,這樣雙方“和和氣氣”地解決問題,豈不好?
案最終判決後,索秀玉礙於身份,不方便和丁晉如此“抱怨”;而凌淮作為丁晉的“秘書”,本身便承擔著為大人“排憂解難”的責任,又是年輕人的熱血性,卻沒有什麽顧忌,於是有些不平地說出心想法
丁晉聽後,笑笑道:其的道理,你還不明白,待以後我會為你講清楚記住,要學習“做事“的學問,除了多聽、多看外還要多想想什麽呢?不是想表面地東西,而是要思考內裡的精髓
凌淮迷惑不解,看丁大人的意思,好像這個既惹惱上司又沒落下什麽好的案,己方還有所得不成?
丁晉沒有為凌淮解開疑慮一切要看他自己的領悟能力而且深層次地東西,也不適合講給他聽不過事後,丁晉卻找來同樣對他做法不理解地丁虎交談
丁晉對二哥的期望很大,丁虎最近升為捕頭後,也長了不少見識現在該是讓他懂得多“官場學問“的時候了
丁虎其實也早想和弟弟作一番“談心“他對一向表現很理智的丁晉此次的做法何止不理解,甚至是有些埋怨他覺得丁晉能取得現在這樣“顯赫”、“高貴”地地位,是付出了別人無法想像地無數努力和血汗才僥幸達到地結果,如果因為惹怒上司而前程盡毀甚至丟官棄職,那可真太不值得了
“大……,三郎,俺不相信你是因為可憐那柔弱女而如此愚鈍行事,告訴哥哥是什麽原因?”丁虎已習慣了在人前稱呼“大人”,現在呼喚三郎還有些不自然
丁晉笑道:“二哥,兄弟要真的是可憐那王氏和浦貴一對悲苦有情人呢?”
“俺不相信”丁虎搖頭,弟弟雖在百姓口名聲甚好,但還沒有成了這樣的爛好人,而且暗地說句不好聽地,三郎自當官後,可要比從前“狡猾”得多了
“為什麽不能呢?”丁晉歎口氣,難道自己在親人眼裡也是“鐵石心腸”的印象?
頓了頓,他不再廢話,接著問道:“二哥,你覺得宇刺史是個什麽樣地人?”
丁虎皺眉想了想,粗聲道:“那麽大的官,人家想什麽俺怎知道呢?俺也就是曾跟著你見過他兩次,覺得好像挺嚴厲的呵呵,其他的俺就不懂了”
“二哥看人果然很準宇大人確實很嚴厲,這也是他被人稱讚為忠直、嚴肅的原因之一,你覺得這樣的人物,他究竟喜歡什麽樣的下屬?”
丁虎愁眉苦臉地撓著頭髮,每當兄弟這樣一問一答的時候,便是為自己“上課”的時候到了他是個粗人,雖不是沒有心計,但並不是太喜歡這種“彎彎曲曲”的東西,尤其是涉及到官場的那些亂七八糟玩意
但丁虎知道弟弟是為了自己好,而且做了一段時間“官”之後,他自我感覺還挺不錯,不說其的油水利益,就是披著那身“虎皮”後,別人對自己的敬重畏懼,就讓他感覺非常“美妙”和受用
於是,丁虎按著弟弟導引的思路,苦苦想了半天后,恍然大悟道:“俺想到了,宇刺史和三郎你很像,對屬下都非常嚴厲,不喜歡那些拍馬油滑之輩,而是喜歡踏踏實實乾事的人才比如王榮和溫靜比起來,你就喜歡溫靜一些,是?”
丁晉讚賞地點點頭,二哥能想到這裡,已經非常不錯,證明他這段時間,確實有將心思,放在觀察和思考上來不過他說的東西還不夠,還是淺層次的表象,丁晉補充道:“宇大人的嚴厲之名,要遠甚於我,這樣性格的人,不僅對別人要求嚴格,對自己也不會放松他喜歡人才不假,但如果有一件事情,能乾的屬下明知道宇大人說的或者做的是錯誤的,而為了不忤逆上司,便違心地附和結果,宇大人後來發現了自己的錯誤,雖然依著他愛惜名聲的性格,不可能再提及,但難免會因此對這個屬下生出不滿和失望的情緒因為他知道自己錯了,但屬下沒有提醒,而是好像看笑話一樣,看著自己一直錯下去,他會將此當作莫大的羞辱,這對於一直要求自己很嚴格的宇大人是很難接受的;另一方面,他對屬下的嚴格,也不允許這樣沒有一點主見的人繼續成為自己信重的人才”
兄弟的一番話,讓丁虎幾乎聽傻,呆呆地思考了半天,才似懂非懂地道:“可是三郎審理的這樁案和宇大人的性格又有什麽關系?俺實在不明白難道這樁案,宇大人犯錯了?”
“呵呵,他沒有犯錯,剛才那番話只是打個比方,說明他地性格是怎樣?”丁晉笑道:“但是宇大人的性格確實和我審理的這樁案有重要的聯系如果不是他這種性格,此案也不會生出如此波折”
“三郎快給俺講講”丁虎有了興趣,猴急地催道
沉默片刻,丁晉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道:“二哥我知道你喜愛聽大書可曾聽過勢字一說?”
“可是士氣?”丁虎呵呵笑道
丁晉搖搖頭耐著性給他講道:“雖不是士氣,但士氣乃軍勢之一面,也或可稱之勢俗話說水有水勢人有人勢,軍有軍勢把握勢者,便能百戰不勝,不管是做人行事、還是水流衝激,或是行軍作戰,如能順應世勢,甚至掌控其勢,未開始,勝局已注定”
丁虎懵懂地點點頭,有些明白,又有些茫然,丁晉也沒期望他聽一遍便能了然於胸,繼續說道:“二哥,你覺得我審理這樁案的結果,到底是惹怒了宇大人,還是加受信於他?”
丁虎撇撇嘴,覺得兄弟實在太小瞧自己地智慧,不滿道:“那還用俺多嘴?宇大人數次嚴厲駁斥你,你又不知進退,倔強地非要和他爭個理兒,傻都能看出他對你很不滿你瞧瞧,以前他三五日便要來一次縣衙,現在半個月沒來過了”
丁晉大笑,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出丁虎話語地嚴峻性,微笑道:“二哥切勿只看眼前之勢,我相信最多十日,宇大人氣消後,必定會趕來裕縣,且待我之熱忱信任甚從前”
“俺可不相信”
“罷了,現在說這話你肯定不信,咱們繼續講下去,你應該會明白”丁晉緩了緩道:“勢之一道,千變萬化,不僅因人而異、也因事而異,咱們便隻說我和宇大人之間的勢先前,宇大人待我厚重,不僅對縣署的各項事務大力,私下,也對我非常之熱情,並不以高位者盛氣壓人;而我丁晉,從不妄自菲薄,自信以己能力,確實當得上宇大人屬下官吏之最為得力者但我和他之關系,也僅僅如此”
“如想進一步,卻又談何容易?如武陵縣令朱克棟之輩,溜須拍馬,奉承巴結,直如跳梁小醜,但也未得宇刺史多少信重,可見此人並不喜歡刻意鑽營之輩我又有何等奇法拉近彼此關系?”是啊,三郎有何妙著?”丁虎不知不覺被弟弟話語透露的緊迫氣氛感染,急躁地問道
丁晉似乎也隨著自己的敘述,陷入一種“自我催眠”地情形,也許,他也正利用這個難得地機會,將日思夜想地一些混亂思想整理一番
“貪婪的人,以貪欲勾引;軟弱的人,以恐嚇畏懼對付;剛強地人,以剛強的缺點征服人都有弱點,甚至,有時候能以對方地優點當成其弱點來圖之這便是控人勢的訣要”丁晉道:“你們一直以為我在浦氏一案,為了包庇嫌犯,不惜得罪上司,卻是沒明白勢之正反結合、相輔相成的道理”
“俗言:正極而反此案,我以強硬態度,頂撞宇刺史,外人或會以為我丁晉失心瘋,倔強愚蠢,雖然堅持法據情理,但得罪上司,實為不智,但同時,他們也會覺得我丁晉不是那等懦弱、無能、見風使舵、貪戀官位之輩,縱有非議之語,對我名聲卻是大好;
而在宇大人來說,也是萬萬想不到一向恭敬親密之屬下,會強硬頂撞自己,初始憤怒失望,此乃人之常情,不足為怪待其冷靜清醒之後,必定會仔細思考自己得失,如察覺我並無故意頂撞之意,只是因為堅持己見而冒犯於他,不是存心挑戰其權威,此前些許怒氣,即刻便會煙消雲散”
丁虎似懂非懂,茫然問道:“為何要故意惹怒他?那是為何?”
“二哥,話如講得太透徹,未必能領悟其道理你還是自己多想想”
講到這裡,丁晉不準備也沒必要說得太多他地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丁虎之所以還未懂,不過是他一口氣說了如此之多,丁虎思維混亂之故只需要冷靜下來整理一番便能明白其內情
人只有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才會對一些事情記憶猶,丁晉故意刺激宇成,原因也便在此當憤怒過後,一向以“光明磊落”、“愛惜人才”自居的宇成怎能不感慨丁晉這樣既有能力又不會什麽事情都一味盲目附和上司的屬下之難能可貴
當然前提是他的憤怒沒有越理智地控制要掌控“勢”,必須明白“度”地道理和重要性丁晉需要的是以付出一小部分領導對自己惱怒的代價,來換取他大的信任和看重而不是意圖挑戰對方的容忍極限如果丁晉沒有掌握好其手段,太過惹怒宇成那反而會適得其反,得到相反地效果
而讓古真然疑惑地問題,便是丁晉事先埋伏下地一記巧妙“伏筆”依著丁晉一向細心謹慎的辦案風格,他怎會不知“小婚”之事?又如何會忘記在“稟帖”寫明其情?其實這些“疏忽”之事的目地,不過是故意讓宇成發現此“伏筆”而已
如果沒有挑出這根“小刺”,宇成怎會輕易消去怒氣?怎會得意洋洋飄飄然,覺得自己英明無比?丁晉又怎能借故“退讓”一步,讓案“圓滿”地完結?
這個道理,就如同現代那些手段高明的官員,常用地一個計謀:故意在領導面前犯錯,或疏忽一些無關緊要的“小枝節”,然後讓領導“英明”地發現,從而證明領導的“偉大”
丁晉的方法,用得為複雜一些,他是在激怒宇成的情況下,對“小婚”之事沒有點明、故作不知,便是為了給束手無策的宇成“得意”和“驚喜”的機會這樣,既表明自己是一名有能力、且並不一味附和領導的“乾吏”;又因為這樣一個“迂回”手腕,讓宇成有種“峰回路轉”、“得意洋洋”的感覺,消除領導先前的怒氣和埋怨
不過,不能不說,丁晉這個計策用得很“險”為什麽說“勢”之變化,因人而異、因事而異呢?就是因為,如果沒有把握掌控得了特定的“人”和“事”,可能對“勢”的認識也會失之毫厘、相差千裡,得到的結果或許便是你需要的反效果
如果不是看準了宇成的心理,丁晉實在不敢冒這樣的風險,即便是對於同一個人宇成,如果換成其他事情,比如切實危害到宇成的利益或者嚴重違反他的原則問題,那丁晉也會果斷地放棄
“度”的把握一定要恰當
這也是歷史上那些真正稱得上“大智慧”的官員,常常犯顏直上,反而頗得“上位者”信重喜愛的重要之一比如大唐開國元勳魏征,雖然他常常激怒李世民,但在一些關乎到李世民原則的事情上,並不會做“出頭鳥”,因此雖常常給人“頂撞”“直諫”的印象,但實際上並沒有將自己放在真正危險的地步;等到領導怒氣消散,冷靜下來後,反而得到多的信任
可能簡單說一下,大家對魏征的“為官之道”還不是太明白,咱們可以舉兩個例,來對照丁晉的做法
貞觀前期,因為天下剛定,唐太宗一心圖治,也是為了收買人心,於是頗能聽進去逆耳的忠言,甚至還鼓勵大臣們把不同於朝廷的意見勇敢地講出來此時,不僅魏征進諫的次數非常多,還有很多大臣都時不時地進諫,指出皇帝不恰當的行為,而唐太宗絕大部分都能聽進去,並且對這些官員獎賞有加
魏征因為“出身”不好他原為東宮太李世民哥哥的親信手下,所以比起其他大臣來,加鑽研“為臣之道”因此,當他看明白了“領導”現在雄心勃勃,迫切需要一個“納諫”的好名聲時,他便故意找機會進諫,甚至不惜強硬頂撞,巧妙地“逆龍鱗”,博取皇帝地歡心
貞觀八年公元634年十二月在長孫皇后的撮合下,唐太宗準備聘一個姓鄭的女為后宮妃嬪,詔令已下,冊封的使者也做好了出發準備眼看一樁好事就要成了,可不識時務的魏征卻出來阻攔
魏征上表諫阻說聽聞鄭氏過去曾和別人訂婚因此不能再嫁給皇帝
唐太宗一聽魏征阻攔便有些不滿意,我是天下之主,我娶老婆,管你臣什麽事,你也竟敢不同意?
不過李世民表面顯得很大度耐心地聽完後臉上還顯出驚訝地表情暫時下令冊封使免行,讓有關人等去調查清楚再說
此時,有那“七巧玲瓏心”地人看出了唐太宗的不高興趕緊上奏反駁說:“說鄭氏許配過別人,是沒有明證的現在冊封的大禮已經施行,不可途而廢,免得讓天下人笑話”
說實話,官場之的人才確實很多,“玲瓏心大臣”剛表過忠心,有那會來事地官員已經將鄭氏地祖宗十八代查了個底兒清,並找到了傳說和鄭氏有婚約地男方,世家大族陸爽,並讓這個“未婚夫”親自上表說自己其實並沒有和鄭氏女訂婚
可惜李世民一聽對方竟然是世家之人,心裡便嘀咕起來,因為他最近正使著勁兒一面暗地打壓世族,一面還做出拉攏的姿態,如果此事為真,自己強納鄭氏女,不免授人口舌,不利於天下的“安定和諧”
於是,唐太宗好脾氣地問魏征:“眾大臣勸我繼續,可能是為了迎合我,可是為什麽陸爽本人也這麽說呢?”
魏征答道:“他怕陛下表面上放棄,但暗地裡找茬收他啊,不得不如此”
太宗笑了,認為他說得有道理,或者說是要借魏征這個“台階”下,於是大度地撤銷了結婚儀式,還賞賜了魏征不少布帛錢物
魏征雖然以“直諫”揚名,並最終升為宰相,但他這個人很乖巧,並不是事事都和皇帝對著乾,他也看時機和事情輕重,這便是“因事而異”
比如大臣蕭向唐太宗提過一個建議:效法夏商周,把大唐地疆土分封給各位皇,說那樣才會長治久安太宗對這個想法很感興趣,從此就象著迷了一樣總想這麽乾但只要是有理智的朝官,都知道蕭地這個提議無疑是食古不化,明顯會損害大唐的統治
於是,房玄齡、杜如晦等大臣竭力反對但不知道李世民出於什麽考慮,會如此感興趣,雖然幾乎每次都因群臣的反對而罷休,但還時不時提出分封諸王后來還因為這件事,和宰相房玄齡鬧矛盾,結果這位老臣隻得含著老淚罷官辭職
這些爭論的過程,魏征一直沒有跟著湊熱鬧,而且在看到比自己資歷深得多的老房也被免職攆回家去後,他敏銳地覺得太宗已經變了
魏征深知道自己沒有立過多大功勞,只是以辯說和進諫而身居高位, 他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唐太宗享國日久,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積極納諫了,對臣下的進諫已經越來越沒有耐心魏征在這種情況下,知道再那樣下去自己會比較危險了,於是明智地以“眼病”為由,上表請求讓位最後,唐太宗雖然不舍,還是準了他的奏,讓魏征回家頤養天年
魏征的這番作為,便是“因人而異”,雖然“上位者”還是李世民,但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掌握“勢”,而又能知進退,魏征能成為大唐開國勳臣,為數不多的幾個善始善終的人之一,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丁晉的手段,雖然遠沒有達到魏征那樣靈變的地步,對“勢”的把握也沒有魏征敏銳,但是不可否認,他已經漸漸成熟起來,對一些高層次的官場學問和人性,也有了一定掌握
“叔侄通奸案”,丁晉堅持輕判,刺史幾次駁回,兩人皆傳為美名丁晉以“剛直”的名聲傳遍附近數州縣,宇成也博得了“明察秋毫”的美譽讓人們驚訝的是,此次衝突後,兩人的關系並沒有如外界預料的那般對立、矛盾、衝突,“刺史”宇成反而加看重“裕縣令”丁晉,淳樸的老百姓不禁感歎刺史大人真是好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