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上位者
柳德子失魂落魄地從竇府被攆了出來,回家後驚懼交加,不禁大病一場,他害怕的並不是竇剛所謂的“天譴”,而是“”。
因為柳德子清楚地知道,在官場上被靠山拋棄者的結局會怎麽樣,他目前的處境,說白了,連一隻“喪家之犬”都不如,往日的仇家必會尋找時機報復自己。
此時,柳德子是後悔不迭,終於醒悟到過去那種無端樹敵的行為是多麽愚蠢。
但是,世上終究沒有後悔藥可吃,果然,沒過多久,他便被彈劾“行為不端”之罪。這個指控雖然不算嚴重,卻很有殺傷力,作風正派、嚴於律己的官員畢竟是少數,誰也有行為不當、舉止失措的時候,難免被人抓住把柄,至於處罰,自然是可輕可重,完全取決於上位者的決定。
結果,禦史台審議後,認為柳德子的情節嚴重,必須要嚴糾,呈報政事堂後,幾位宰臣也沒有異議,於是柳德子便被貶為“忠州刺史”。不過有一點要強調的是,他這種貶黜的官職被稱為“左降官”,這種官只有官名,沒有任職,置同正員,其實只能領少數的生活費而已。
僅僅因為行為上的一點小過錯,就被貶為“廢官”,從這點上說,柳德子真正是冤到了家,這一切,完全得力於“禦史中丞”王伯明的特別關照。
而王伯明之所以如此費心,一方面自然是昔日和柳德子有矛盾;再一個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王伯明要“為主分憂”。
善於討好巴結領導的人,功夫到了登峰造極,根本不需要主子的示意或者明確指示,甚至是連察言觀色都省了,只要想對方所想,欲對方所欲,將自己放在對方的立場上,急對方所急,心思機靈之人,自然能猜出領導的喜惡。
而像竇剛那樣身份的人,即便是對柳德子非常痛恨,也不好或者說不便開口說一些報復懲治對方地話來,但是心中的惱怒,總要宣泄出來,這時,就需要善於揣摩“主子”心思的人出來替主子排解煩惱了。
王伯明就是這樣地人。而且還是一個非常懂得掩飾自己地人。他地假象蒙騙了很多人。柳德子接到貶官令地時候。還在猜測這次到底是哪位仇人向自己開刀。他甚至想到了丁晉。
貶謫柳德子。當然不是王伯明地最終目地。論到心胸狹窄。這位表面正氣凜然地禦史台長官並不在程知行之下。柳德子倉皇出京沒幾日。王伯明又奏明朝廷。請求委任庚準為荊南監察禦史。朝廷準議。
庚準是何許人也?此人本以門蔭入仕。原在台院做一芝麻綠豆小官。後來依附於王伯明得以驟升為“監察禦史裡行”。此人既非儒流。又無文才。為人頗為諛媚。很為時論所譏。此次調任。朝中很多人都十分不解。
然而庚準卻明白得很。忠州屬於荊南監察禦史地巡視轄區。此番恩主給他這樣一份任命。一切都在不言中了。盡管如此。庚準還來不及準備行裝。就趕緊前往王伯明府邸拜見。
果不出所料。王伯明把他延入內室。屏退左右。
“庚兄。此次請大駕入蜀。知道其中深意否?”
“弟略知一二,是否為此?”庚準說完,豎豎指頭,做了一個“四”的手勢,柳德子行四。
王伯明很高興,撫著三縷長須微笑道:“吾弟深明大義,老夫無比欣慰,此事為竇相所托,不可遲緩,須當戰決,尚請多多費心。”
庚準一聽原來是“集團領袖”的最高指示,很激動,邊點頭邊站起來連聲道:“決不負使命,決不負使命。”
隨後,庚準帶著激動萬分地使命離去,他這一去,果然沒有辜負王伯明的期望,僅僅過了三個月,就奏上了一本,說柳德子到了忠州後,心懷怨恨,秘密串聯結黨,意圖行不軌之事,也就是攻訐他“謀逆”之罪。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柳德子確實怨恨,但是無論是膽量還是環境,他根本不具備任何謀反的條件,他不過是找一些人來傾吐心中鬱悶,雖然言語中卻有不當之處,但這些人多是一些往日被貶地官員和忠州地面上的不得意者,便被認為是勾結黨羽,意圖不軌,柳德子同志真是冤到姥姥家了。
就連竇剛也不相信柳德子會膽大到謀反,王伯明拿著庚準的秘奏請示他的時候,他皺眉道:“事關謀逆大罪,讓庚準查清楚再來上報。
”
王伯明小聲道:“此事庚準已經查得很清楚,還有數名刺史府僚佐可證。雖然柳氏眾人還未有具體行動,但是言行卻已肆無忌憚,荒唐之語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忠州城內的婦孺也皆知其心異。”
“哦?有何異語?”
“他們,他們狂言說。。。。。要。。。除權臣,清君側!”
“放肆!”竇剛氣得險些又將名貴的茶杯砸碎,怒道:“狼心豎子,妖言惑眾,老夫這次絕不姑息於他,此事一切按禦史台章程處置,盡快處理,可明白?”
王伯明心中大喜,點頭道:“下官懂了,老大人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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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門生柳德子地忤逆,讓竇剛惱怒萬分,氣鬱心中,連續多日都沒有好心情,更加難堪的是,此次讓自己地政敵看了大笑話,實在是丟臉至極,於是稱病修養在家。
這一日,竇剛正在書房練字,仆人進來稟告說:“老爺,南零泉水送來了,是否馬上吩咐他們備茶?”
聽到南零水,竇剛精神一振,以名泉之水泡名山之茶,可是他生平一大愛好,可是忽然又想到,這南零泉水應該是丁晉送來的,每年地五月十八這一天,他都要送來新鮮的南零水,幾年來雷打不動,時間既不會早,也不會晚。
想到丁晉,竇剛心中又起煩躁,柳德子地事情,讓他變得更加神疑鬼,就連自己的得意弟子都時刻心存不軌之心,何況是這些沒有原則性的平民出身地官員?
煩躁地擺擺手,竇剛皺眉道:“讓人退回給丁郎中,本相沒心思吃茶。”
仆人答應一聲,準備出門,竇剛又喚道:“回來!恩,先將水保養在茶室,讓他們好好看著,別讓水汙了。”
仆人告退,竇剛將筆擱置,歎息一聲,聲音中既充滿無奈,又有些疲憊,終究,他還是感念丁晉的一番良苦用心,心軟了。
用名泉之水煎茶喝,是竇剛年輕時候在江南任職時養成的習慣。江南多名泉,當時,他最喜歡喝的是惠山寺泉水和南零泉水,後來,當他回到京師長安當上宰相後,仍然用的是兩地泉水。長安離當地有數千裡之遙,竇剛煎茶用的泉水通過驛站一站一站的接力遞送,千裡送水,人稱水遞。
後來有一個僧人奉真對他說,竇公啊,你已經很了不起了,能夠和古代地伊尹、皋陶這樣有名的人物相提並論。——一般來說提意見都是這個方式,先是誇獎一番接下來是個“但是”——僧人說,但是在一些小事上沒有處理好影響了你的聲名,讓人從千萬裡之外送水煎茶,有些勞師興眾了。
竇剛就笑著回答說,我這個人沒有過多地嗜欲,不想去斂錢,不喜好聲伎,不通宵達旦的開歡樂聚會,很少喝酒,就是喜好飲茶。如果連這個愛好也不能享受,那不是自己虐待自己嗎!
奉真說貧僧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告訴您在咱們京城地下就有煎茶的好水,在城南保寧坊地昊天觀中廚房的後面有一口井,這井下的水脈和常州惠山寺泉水的水脈是相通地。
口說無憑,還要檢驗。這個時代的人們檢驗煎茶水時沒有那麽多儀器設備,全靠稱量重量,同等體積的水重量越輕水質越好。竇剛派人取了十份水樣暗自做了記號混在一起進行驗證,結果有兩種水樣的重量是相等的,這兩種水樣分別是常州惠山寺泉水和京師長安昊天觀的井水。驗證之後,竇剛衝茶就改為就地取材。
這件事後來成為讚美竇剛寬容大度、禮賢下士地典型而被廣為宣傳,一時為天下士民稱道,可是,暗地裡,竇剛還是有些懷念名泉之水,畢竟,昊天觀的井水再和惠山泉水相似,也畢竟是有差別地。
有一次,丁晉到江南出差,他知道浙西和淮南是竇剛長期工作過的地方,臨行前就詢問相國大人是否需要捎什麽土特產。竇剛說有十幾年沒有看到長江水了,你回來時就帶上一瓶南零水讓我懷念一下過去地歲月吧。
丁晉聞歌而知雅意,知道竇剛其實是懷念南零泉水衝泡的茶水了,於是,他一到了目地地,工作還沒有展開,便聯系南零泉所在地的父母官—大周的時候,南零泉位於鎮江金山西面約一裡的長江之中,屬於水下泉,按照地域劃分,屬於鎮江縣管轄。
如果想真心結交一個人,依照丁晉的手腕,很少有人不被他的誠意感動, 沒多長時間,鎮江縣令楊汝士就和丁晉結為好友,這就為他長期獲得南零泉水,打下了基礎。
等到公務做完,丁晉臨行前,楊汝士還親自組織了有經驗的老人為他打取品質最好的南零泉水。這個取水的過程,很有講究,取南零水必須用銅器,而且要在每天的子時和午時這兩個時辰才能取到。古人將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以地支命名,每個時辰約合現在的兩個小時。子時相當於現在深夜的二十三點到凌晨一點,而午時則是在中午的十一時到十三時。
取南零水不僅要把握住在時間,取水的過程也有相當大的難度。南零泉水屬於水底泉,上面是滾滾東去的長江流過,怎樣在江水下面取到泉水又不能讓江水混入就成了難題。揚汝士請來的老船公,采用的方法是先用浸過油的油紙將取水的銅瓶口封住,再將銅瓶綁在竹竿上壓入水底,然後用另一根竹竿將瓶口的密封油紙戳破,這時流入瓶子中的水就是泉水。
泉水取出之後還要檢驗,將瓶中的水倒入小杯子中,杯中的水和杯子口保持一個平面,再往杯子中投入一枚銅錢,這時杯子中的水凸出杯口平面又不流出來,這才是純正的南零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