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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風流》第1章 洪州丁氏
  一燈如豆。  昏暗的光線下,可模糊看出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房間中擺設簡單,除低矮的木床外,不過桌椅數隻,烏黑朦朧的牆上貼幾幅淡墨山水畫,寥寥幾筆也非名家大作,卻給這個簡樸的房間平添了一份文雅氣息。

  床上躺一位臉色蒼白的弱冠少年,閉著眼睛陷入沉睡中,不過從他緊皺的眉頭可看出,這少年睡得並不踏實,時而還呻吟幾聲,嘴唇乾涸開裂,額頭虛汗浸出,卻原來是個重病之人。

  一位老婦臉上滿是切切的關心守侯在床邊,手中捏著一條打濕的溫熱毛巾,不時為少年擦擦臉上大滴的汗水,心疼的表情在顫巍巍的動作中顯露無遺。

  一位身體健壯的老漢愁眉不展地在房中走來走去,他的步伐邁得很大,顯示其心中煩躁不堪,幾次停下來似乎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他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街坊都稱丁老屠殺豬宰羊是行家,嘴皮子功夫不行。

  丁老屠也承認這樣的說法完全符合自己沉默的性格,並沒有因為別人取笑自己的老實而大發脾氣,脾氣這個東西,丁老屠壓根就不理解。

  不過,這個時候,丁老屠並不是不想說話,如果說話能夠讓自己的愛子蘇醒,如果說話能夠對此時糟糕的情形起一丁點作用,他丁老屠寧願從此成為一個多嘴多舌之人。

  他不是愚呆之人,丁老屠知道現在磨嘴皮子根本沒用,對重病的兒子沒用,對安慰自己的婆娘也沒用,愚蠢之人生不出丁晉這樣的被整個洪州城人羨慕眼紅的天才兒子。

  綴泣聲響起,看著兒子越來越痛苦的表情,老婦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傷心地哭了起來:“嗚嗚。。。。,如果三郎有個好歹,俺也不活了!”

  丁老屠皺皺眉,聽了妻子的哭泣聲,他的步伐更加沉重起來。

  難道真是像何阿姑所說的那樣:老天爺懲罰俺,怪俺殺傷生靈太多,要把報應投到三郎身上?

  想到一向身體健康的兒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得了這一場怪病,事前竟然沒有絲毫不適征兆,人便好好地摔倒在地昏迷不醒,這一睡,便是數日,請來的郎中都搖頭說奇怪奇怪,竟是無法可解;就連自己用10貫錢請來的李名醫都說此病之怪,行醫大半輩子從未所見,丁老屠心中更加彷徨無助起來。

  難道老天真要收了這個寄托了全家所有希望的聰慧愛子?

  老天爺啊,你要是發怒的話,為什麽不懲罰俺!那些罪全是俺一個人犯下的,和俺孩兒有何關系?你太無情!

  丁老屠無聲的呐喊哭泣,是在心裡。

  耳邊,妻子的悲泣聲越來越大,丁老屠煩躁,沉聲道:“去,把藥煎了讓三郎服下。”

  丁氏努力止住了綴泣,她恨丈夫,何阿姑說就是因為他的罪孽所以才拖累了三郎的“命”。“嘖嘖,你孩兒阿晉本是個大貴命,可惜丁老屠卻是個殺生的,硬生生壞了孩子的好運。。。”丁氏忘不了何阿姑的話,從孩子病倒後,她就對一直相濡以沫的丈夫開始怨恨起來,但長久的懼怕之情,讓她不敢不聽從丁老屠的命令,憐愛地再為丁晉擦擦汗,然後自去後廂房煎藥。

  丁氏剛剛出去,外面咚咚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房門砰地一聲被人粗魯地打開,一條胡子拉碴的黑鐵大漢莽撞地闖了進來,進門便用響雷般的聲音呼道:“三郎可醒了?”

  丁老屠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大漢笑笑,徑直走到床前,看到昏昏沉睡的少年臉上又是大汗淋漓,

忙粗手粗腳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去,喃喃道:“三弟呀,你算啥鳥男人,快快醒來,快快給二哥站起來吧。以前不是吵著鬧著要和俺比試箭術嗎,只要你醒來,俺保證給你做一副最強勁的弓箭,帶你去黑豬山打獵,再不騙你,這次真得不騙你,俺可以發誓。”  說到這裡,大漢眼中有濕潤的淚光閃過,情緒激動下,海碗大的拳頭使勁砸在床頭,粗聲道:“聽到沒有,俺給你發誓,你快醒來吧,不要學大哥那樣一走了之,讓爹娘的心肝哭斷了。如果是那樣,俺會把你揍個半死。”

  “丁虎,給老子滾出去!”丁老屠拽著脖領子把大漢從快要被他拳頭擂穿的床邊拉走,緊跟著連扇了大漢腦袋兩巴掌。

  別看老頭在外面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這個家中,他是有著無比權威的一家之主。

  “阿爹,阿爹放手!”丁虎不耐煩地扯開丁老屠的手腕,不服氣道:“俺可是在叫醒三郎,那些狗屁郎中的藥管鳥用,三郎他最聽我的。”

  丁老屠有三子一女,大兒子早夭,女兒丁香已出嫁數年,家中還有兩個兒子丁虎、丁晉。

  丁虎生得膀大腰圓如狼似虎,脾氣也莽撞霸道得很,在洪州城是出了名的地痞混混,整日橫行市井、打架鬥毆,丁氏夫妻一輩子老實厚道,自然不喜這個流氓兒子的作為。

  而小兒子丁晉聰明伶俐、好學上進,寄托了一家人的希望,為了讓丁晉有個好的前途,丁老屠甚至忍痛把這個愛子名義上過繼給一個遠親,對方是貢生出身,社會地位高,遠不是屠戶出身的自己可比。

  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周折,丁晉便有了晉身功名仕途的資格,如果不然,大周可是沿襲唐製,賤戶三代之內不準參加科考,也就是不讓你有高考的資格,連官場的門檻都不讓你摸。

  丁老屠懶得理會丁虎的胡言亂語,怒道:“給老子滾出去找郎中回來,三郎不用你照料。”

  “郎中,郎中,今日也找郎中,明日也找郎中,湯藥吃了好多,三郎還是沒醒來,要那些鳥郎中有甚用?”

  丁虎粗聲說著,看丁老屠又不耐煩起來,於是趕緊笑嘻嘻道:“阿爹,先別急讓俺走,俺剛才回來的路上碰到了鄭老旦的仆役,抬著一些雜耍物事說要來給三郎衝衝喜氣,結果被俺一頓老拳給打了回去。”

  丁老屠牛眼一瞪:“你瘋了不成!”

  他是行動派,說著張開老大巴掌便要再抽丁虎幾下。

  丁虎機靈地躲過,不滿道:“阿爹,到了現在你還想和他鄭家和和氣氣不成?你想想吝嗇的老東西何時會這麽善心地送咱東西了?那些雜耍俺一眼便能看出老家夥藏在其中的把戲,只要咱接了這禮物,鄭老旦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解除他寶貝女兒和三郎的婚約。”

  丁老屠得兒子提醒,細細一想,不禁心中大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兒子還大病未醒,黑了心腸的親家卻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趁這個機會,解決他早想解除的婚約問題了。

  和鄭家的婚約,一直是丁老屠的心病,尤其是在鄭老旦暴富後。

  兩家簽訂的是娃娃婚約,先前是丁家感覺這個買賣虧大了,依丁晉的聰明好學、才貌人品,配鄭老旦家那個傻大姑女兒,這個買賣虧大了。

  可惜風水輪流轉,不想幾年前,同為殺豬同行的鄭老旦突然暴富,至此兩家便成了門不當戶不對的兩個階級的親家,不平衡是自然而然的,沒有矛盾只有和諧那才叫見了怪。

  兩三年間,鄭老旦隱約透露過數次想退婚的意思,都被丁老屠悶悶地頂了回去。

  實話說,老實巴交的丁老屠在意這門親事,倒也不是貪圖他鄭家的財富,一切還是從丁晉的前途考慮。

  今年19歲的少年丁晉,三年前曾經作為官學貢生進京參加過一次“進士科”考試,可惜無緣中第。

  過後,官學的老師—洪州名士宋公普總結了丁晉失敗最為關鍵的一點—沒有銀錢開路。小小少年丁晉,一則沒有多余的錢財在京城結交文人士子,擴大自己的名聲;二則也沒有巨量錢物打通主考官的門路,試問,你一個無名無聞的小貢生,在以媚麗詩詞為考試內容、浮華聲名為仕進之門的進士考中,誰知道你是哪兒來的哪棵蔥?

  當然,只有當事人丁晉才知道除了這些外,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重要原因,比如自己的才華確實沒有以往想像中那麽偉大,也許躲在窮鄉僻壤還能稱個天才,放在名士雲集的京城,自己什麽都不是;更何況每年的“進士科”數千學子中,最終隻選取幾十名幸運兒,自己不中也不能一味怨天尤人。

  不過,這些事情家裡人當然不清楚,他們認定了宋夫子的總結,認定了“錢”才是三郎現在唯一缺乏的關鍵,不過丁老屠是個窮光蛋,丁香的丈夫—秀才黃玉是個窮光蛋,不務正業的丁虎更是個窮光蛋。

  思來想去,好像唯一能幫助丁晉的,不是窮光蛋的家夥就是丁晉的準嶽丈—鄭老旦,於是,鄭家這門可有可無的親事,也就成了志在必得的事情。

  鄭老旦這個王八蛋, 怎麽能反悔當初的約定?丁老屠心中首次對外人產生了一點脾氣。

  鄭老旦當然不能反悔,鄭老旦必須拿出家財資助三郎趕考,鄭老旦必須無怨無悔地這樣做。人啊,都是這樣,當事情涉及到自己最重視的東西時,難免自私,對別人求全責備也便難免。

  如果換成是數年前,也許鄭老旦求著把女兒嫁過來,丁老屠心中都還有些猶豫呢。

  看著老爹懵然擔憂的神情,丁虎不以為然,粗笑道:“阿爹不要擔心,如果老東西敢毀約,我保證打得他鄭家雞犬不寧。”

  丁老屠打孩子手熟得很,閃電般一巴掌抽在丁虎大腦袋上,久經陣仗的大漢就是躲不過,老頭火道:“你這個逆子,膽子大得有一天會不會打到州府衙門去?馬上去向你鄭叔賠禮道歉,要再敢對人家無禮,回來俺打斷你的狗腿。”

  幸虧丁虎長這麽大,早已熟悉了老爹的拳頭,嬉皮笑臉道:“還是阿爹手段高,俺先打他一巴掌,然後再去賠個禮兒,讓鄭老東西罵又罵不得,毀約也怕是再不敢提了。”

  丁老屠歎口氣道:“阿虎,做人要厚道,你鄭叔想退婚自然有他的難處,不要太責備人家。三郎。。。。三郎現在是這個樣子,也難怪他會急著。。。,唉,如果人家鐵了心要反悔,咱也認了,現在最要緊的是三郎能早些醒過來。”

  丁虎收起憊懶的笑容,目光盯著床榻上面色蒼白的弟弟,一字一頓咬牙道:“俺不管,他鄭老旦怎麽為富不仁、吝嗇小氣都不打緊,但要想欺負俺弟弟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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