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二十三章試探
接下來,又是一些繁瑣程序,結束後,差不多已是正午時分,天子細嫩的聲音說了兩句,丁晉離得太遠,沒聽清楚,不過自然會有內侍代為複述,幾個小太監隨即尖著嗓子喊:聖諭,賜宴!
像這樣級別的宏大會議,宮中的宴會當然是少不了的,不過這些宴會總是很正規,也就是枯燥古板的意思,皇帝端坐在遙遠的高高的禦榻,大臣們按照職位高低就坐,從禦座下一直排到龍尾道下面兩百米遠,酒不能多喝,菜不能多吃,非常拘束,很不自在,太缺少生動活潑,太缺少個人心情舒暢。
但是就是如此讓人厭煩的宴會,也不能匆匆而止,就像現在流行的rì程安排、時間規劃一樣,大朝會的各項子項目,都要消耗一定的時辰,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既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
幾名禦史到處巡視著,官員們還不能交頭接耳,於是,大家也只能這樣無聊地枯坐著,只有皇帝和禦座下的重臣隔一會聊幾句,恐怕也多是些沒營養的話。
唯一讓官員們有些欣慰的是,終於熬到了宴會的結束,天子下詔與萬民同樂,也就是在含圓殿前面的巨型廣場,舉行各種花樣的表演,有民間藝人、有馬球比賽、各種雜技節目競相登場,謂之“百戲”。
說是“與萬民”,不過是召集了一些通過“政審”和嚴格搜查的長安百姓來到宮城,做做擺設,人數還沒有官員們多,說白了就是個“象征意義”。
不過這些幸運的百姓,可不管什麽充場面或者做擺設之類的看法,他們個個興高采烈、歡聲笑語,這輩子能來到皇帝老兒居住的地方看看,也算沒有白活。
官員們的心情,同樣是非常高興。剛從酷刑般的宴會解放出來,總算能大大松一口氣,這些平rì或看慣了或不在乎的“雕蟲小技”,現在也覺得頗為有趣,何況能選入宮中表演的藝人們,自然都是行業中的“佼佼者”。實力肯定要比尋常街頭巷尾地雜耍班子強多了。
這些所謂的“百戲”,其實和後世諸般玩耍也沒有多大不同,比如表演特技的孩子,在駱駝或馬之間翻滾跳躍;身材健壯威武不屈的大漢們,表演神奇武功,刀槍不入;還有術士們用障眼法表演取出內髒;此外,還有布袋戲、說人、幻術師、走鋼索、侏儒表演、雜耍人、軟骨功、吞火者等等。
表演藝人加觀眾再加護衛的士兵們,諾大的廣場聚集了萬人,這場盛大地“與民同樂”。要進行差不多兩、三個時辰,直到天sè黑下來時,才會結束。
接下來。又是盛大地晚宴。含圓殿及外面地廣場。被幾千隻火把照耀得燈火通明。天子和官員們一邊吃著宴食。一邊可以欣賞盛大地“歌舞晚會”--由皇家教坊司地幾千名樂師歌姬。為眾人表演jīng彩地歌賦和舞蹈。
這些節目中。有身姿矯健地“健舞”。如劍器舞之類。一舞劍間。令四方震動。觀者人山人海。容顏為之變sè。神搖目眩;有虔誠曼妙地“禮佛舞”。數百名舞伎以香油塗身。華蔓披肩。打扮成菩薩地法相。。舞隊一出。如佛降生。舞者曼妙地舞姿好似仙女下凡;更有雄渾壯烈抑揚蹈厲地軍舞。如破陣舞、士氣歌之類。舞者身披銀甲。手中持戟。做出打仗地態勢。舞隊舞動時。“抑揚蹈厲”。觀者無不扼腕踴躍。凜然震竦。
歌舞宴會結束地時候。已是戌時時分。像往常。這個時辰大明宮地宮門早已緊閉。但今rì自不同於往rì。接下來。大朝會還有一個程序:就是天子與百官。商議斟酌。共圖國事。
一般情況下。這也只是走個過程。天子裝模作樣問幾句國家可有大事。下面地大臣可回答道皇帝聖明、天下昌平。四海太平無事之類。而舉行這種形式地對答。其主要目地其實是為了表明這時代地一個核心政治主題:天子與士大夫們。共治天下。
但是在這次地“大朝會”國議。丘度卻突然站出來說自己有要事參奏。打破了原本定下地正常流程。丁晉和站得更後邊地官員們只聽得殿中傳來一陣壓抑地嘈雜聲、驚訝聲。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幸好官員們一傳十。十傳百。漸漸把丘度地異常行為。傳到了後面。
這個時候。那些負責維持秩序地禦史們也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重臣那邊去。沒心思再管後面議論紛紛地百官了。
只聽得大殿前面不時地傳來一陣陣爭吵吼罵聲,似乎重臣們都非常生氣憤怒,以至於竟然顧不風度禮儀,在天子面前便發生了激烈的爭論。丁晉等官員卻無法聽得清楚,只靠官員互相傳聲,卻又效率太低,過了很長時間,前面的吵鬧聲都已靜了下來,才有消息傳了過來。
原來,“禦史大夫”丘度,竟然趁“大朝會”這個難得的機會,提出了一些自泄密事件後便似乎蓄謀已久的奏議。
由泄密的嚴重xìng和危險xìng出發,丘度闡述了自己地一大堆觀點,最後稟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請令禦史就動檢校。”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丘度自次冒然出擊無功後,並沒有承認自己的失敗,而是依然抓住泄密這個無可爭議的事實,給自己增加實力,給敵人製造麻煩。
丘度的建議,就是要讓禦史們,參與到帝國的事務處理中樞去,禦史台不僅要監察官員,還要監察具體事務。並且,就此規定,他還提出了詳細的條例,比如中省、門下省之類為決策機構,是保密的重要部門,因此外人不得擅入,必須先要向禦史台申請登記,議定具體時間;此外,省內大事地商議和決策過程。都要有一位禦史旁聽。
他地奏議雖猖狂,但又合理合法,無可辯駁,且又在這個特殊敏感的重量級會議提出,數千官員就在堂下傾聽,沒有強有力地說法駁斥。是不可能用敷衍、掩飾、鎮壓的做法給予反對的。
所以,其他重臣們雖然沒有一個讚成這種明顯會壓製自己權利的建議,但是蒼白地爭辯,無法壓製他的“正義xìng”,既然在話語無法勝利,那就另尋他法或者拖延之。
最後,雖然幾個宰相都認為讓禦史到各部門去檢查工作,未免“太為煩碎”“有越權之嫌”,但在原則也同意“果有愆違。徹史自應糾舉”,不過茲事體大,不可倉促進行。應該交由政事堂會議,慢慢切磋商議著來。
在眾大臣和丘度的膠著爭鬥中,小皇帝再一次讓丘度失望,點頭同意了竇剛等人的建議。丘度憤懣地幾乎要將手中的笏節摔在地,不過可能固執的丘度永遠無法明白地是,他這種勢單力孤、永遠要和大部分人的根本利益作對的行為,即便能得到皇帝的暫時支持,也是無法長久得了的。
這次議會,丁晉和大部分官員。都只有沉默的份,他們沒有說話的權利,如果不是特殊情況,他們恐怕連聽聞的權利都沒有。
不過,就是偶然的“旁聽”,也才讓這些中低級官員們知道了朝堂地暗流湧動,聽著諸位重臣之間不顧風儀的切齒痛責、憤怒謾罵,眾人的心中,都有些沉甸甸地感覺。
“大朝會”終於結束了。百官們按照來時的行列,排著隊伍走出宮門,已是夜深,有些早有準備的官員,將隨身或者等候在門外的仆人身的蠟燭拿出來點,點點“火花”盛開在轟隆隆閉合的巨大宮門外。
丁晉找到幾位好,和他們一起騎馬兒,踏回家的路。
盡管此時已經夜深,但因為是去參加重要會議。所有與會的官員可以理直氣壯的走在長安地大街。那些巡夜的“執街金吾”也不敢問這些官員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為什麽醉酒騎馬。
“大朝會”過後。丁晉參加了幾次人的宴會,和揚钜越發得處得熟了,一次,揚钜開玩笑地說,以青雲的才華,我當引見給竇相才是。
丁晉當時聽了,不以為意,心裡還以為他確實是開玩笑的,自己一個小小都事官員,如何會入得了首宰的眼中?
卻沒想到,過了半個月,揚钜突然跑到丁晉家中,對他說竇剛想見見他,讓丁晉做好準備,這個休沐rì就去宰相府邸拜訪。
他這讓人毫無心理準備的突然襲擊,讓歷來沉穩有度的丁晉都有些慌了神,畢竟,竇剛算是當今朝堂最有實力的官員,如果能和這樣地大人物打好關系,對以後的仕途發展,自然大有好處。
那一天,一大清早,丁晉便穿戴一新,騎著馬兒向宰相府行去。走到半路的時候,他自我感覺有些不太好,於是找了一條河,趴在岸邊,腦袋長長地伸在水,以水面為鏡子,排演他準備多rì的面見竇剛時的說辭,聲音何時激昂,何時低沉,語速何時該快,何時當慢,何時笑,笑到幾分,何時停頓,停頓多久,每一個眼神,每一種的表情,他都像一個追求完美的導演,設計了又設計,直至他認為無可挑剔為止。
這時,有路人經過,還以為他要投水自盡,歡喜得不得了,一個勁地慫恿他:“兄台,你倒是跳啊。”
丁晉已是成竹在胸,對那無聊路人笑笑,翻身馬,義無反顧地向前方行去到了竇府門第,見門房中候著多位衣袍錦繡之人,不富即貴,應該都是來拜訪宰相的人員。丁晉將名刺及一串銅錢交給下人,正尋思著只怕要等候很長時間才能被召見,那門子笑道:“哦,是丁大人,請跟小的來,這邊請。”
說完,帶著丁晉來到一處中廳,向一位華服中年人稟告道:“王先生,您吩咐下來要小地留意地丁晉丁大人到了。”
那中年人可能是宰相府中的一位管事人物,jīng明地目光略微打量了一下丁晉。然後展顏笑道:“丁大人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哈哈,請隨在下來,相公正在和幾位貴客談事,丁大人先在房相侯,如何?”
丁晉笑道:“王兄客氣了。”
說完。跟著王先生來到一處雅致安靜的房,兩人閑聊了幾句,待香茶送,王先生自告退。
這位王兄,談吐斯文,舉止有度,恐怕是宰相府中頗有地位的人物呢。丁晉心中暗暗思道。
這間並不是很大的房中,除了擺了兩張桌子外,還立著三排架。牆掛著一些名人畫,丁晉略微欣賞了一會,便坐了下來。淡然從容地抿著香茶。
時間大概過去了大半個時辰,王先生又走了進來,看丁晉杯盞中的茶水早已告竭,不好意思地笑道:“丁大人,抱歉啊,今rì府中有些繁忙,下人實在抽不開身,有些失禮了。”
丁晉淡定地笑道:“無妨,先生辛苦了。不用陪伴於我,王兄盡管去忙。”
王先生拍拍手,讓下人將丁晉地茶杯滿,抱歉道:“剛送走了工部劉侍郎,京兆尹令狐大人又有急事來訪,相公分身乏術,所以特地讓在下過來和丁大人說聲抱歉,還望大人再稍等一刻,相公很快就過來。”
聽得竇剛似乎很重視自己。丁晉慌忙站起來道:“還望王兄轉告竇相,請勿因小子之事,耽誤大人安排,晉在這裡等等無妨。”
“好先生溫和地笑道:“在下自會為丁大人轉告,丁大人請稍侯。”
說完,王先生又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婢女進來,為丁晉再添了一杯茶水。輕聲道:“老爺就來。”
可是這一“就”。卻是遲遲未來。
丁晉又無所事事地等了一個多時辰,漸感不耐。望望門外,正午的陽光明媚晃眼,不僅是王先生不見蹤影,就連一個小婢仆人都見不到,一種煩躁的情緒升了起來,不過想到這次的見面機會是多麽的珍貴,多麽來之不易,又承了揚钜多大的人情,丁晉深吸兩口氣,壓下了焦躁。
情緒是克制住了,可是肚子又咕嚕嚕叫了起來,因為心情激動,丁晉早便沒吃多少,這下又誤了中午飯,它便鬧了革命。丁晉暗自苦笑,這還不如在門房等呢,起碼可以和眾人閑聊打發時間,中午餓了,還可以出去吃頓飯。
終於,王先生又露面了,一進來,便滿臉羞慚地道:“慚愧,慚愧,丁大人啊,在下都不好意思進來和你解釋了,相公接到省內一個緊急折子,剛又去赴公去了。臨時走,讓在下千萬要代他向丁大人表示深切地歉意,並讓大人務必要再等待一會,相公很快就回府。”
“這?”丁晉臉顯出些為難,有心告辭,又極為可惜這難得的機會;留著等待,通過先前的一番情形和王先生此刻話中的漏洞,他感覺今rì之事內裡頗有些古怪。
“好!”丁晉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很爽快很真誠地答應了。
王先生和他客套了兩句,再次告退,似乎忘記了這位客人還沒有吃飯。
丁晉再次陷入了漫長的等待中,既然答應了對方,就要做到,這是他做人的原則。結果,這一等,又是兩個多時辰,這次,不僅看不到半個人影,都茶水都沒有再端來,丁晉饑渴難忍,如遭酷刑。
但是,最難熬的還是無聊,讓人什麽事都不能做,只能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一待幾個時辰,實在是殘酷的刑罰,丁晉無可奈何下,就找些事情胡思亂想,不由地想到今天之事的種種古怪,這麽細細一想,心中暗叫不好!
心有所思下,丁晉地臉無法再保持一直從容不迫的笑容,神情也變得漸漸煩躁起來,過了半響,他煩躁地站了起來,在房中走來走去,步伐越邁越大,顯示他心中的情緒極為焦躁。
到了最後,丁晉終於不耐,打開門走了出去。沉聲道:“有人在嗎,有人嗎?某有事相詢。”
喊了半天,終於出來一位白衣儒服地年輕人,此人面如冠玉,氣度瀟灑,身材風流而提拔。真正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如論面容俊秀,連丁晉見過的“美男子大臣”韋求德都要遜sè一籌。
此人的年齡,大概在三十歲左右,正是男人的黃金時期,渾身洋溢著一種讓人不敢仰視的英氣和魅力。丁晉雖不知他身份,但看其氣度,也絕非府中下人身份,於是開口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可知府內仆人都去哪裡了。怎麽此地卻無一人在?”
白衣人明亮地眼睛細細打量了一番丁晉,然後朗聲說道:“某就是府中人,請問貴客有何事?”
丁晉無奈道:“在下今rì來府拜訪竇相公。卻被一位王先生領到此處,幾次推說相公有事在忙,從清晨直到現在,在下一直在等候,可是卻沒有見到竇大人,就連仆人丫鬟都失去蹤影,故出來找人詢問。”
“哦?你說的大概是王洋?他是府一名管事,恩,今天竇公確實繁忙。你不如再行等待一會,可好?”
丁晉有些生氣道:“既然竇相公繁忙,丁晉不敢以私事煩擾大人,這位兄台,可否幫在下尋一下王洋管事?在下先行告辭,來rì再來拜見竇大人。”
白衣人見丁晉生氣的樣子,卻好似很感興趣,好笑道:“堂堂宰相之尊相邀,你竟然因小小不耐就要告辭離去。你地脾氣可不小哦?”
丁晉淡然道:“宰相之尊,自然高貴,可某也不會因為想要相公賞識而諂媚折腰,吾輩固也有尊嚴。這位兄台既不願相幫,那丁晉告辭了。”說完,徑直離去。
白衣人看著他邁著堅定的步伐,頭也不回,不禁露出了一絲讚賞的笑容,片刻後。王洋從丁晉離去地路走了過來。皺眉道:“盧兄,那位丁官人。真就這麽走了?某還說讓他再等待一會,好好考究下他的耐xìng呢。”
白衣人哈哈大笑道:“走得好,走得妙,如果不走,反倒不美了。”
王洋感覺自己的腦子跟不這位盧兄的聰明,疑惑道:“盧兄此話怎講?先前咱們在雲樓看其還是一副耐心無比的樣子,可是後來卻漸漸不耐,結果卻終不能等到最後,雖有些才華恐怕也擔不得大用啊,盧兄又如何說走得妙呢?”
盧兄笑道:“非也,非也,耐xìng不大又有何妨?吾今rì考較的是他地心xìng如何,些許缺點,不過寥寥。”
王洋這才明白白衣人的真實目的,有些訝異道:“這,這如何講?”
白衣人嘩一聲展開手中地折扇,瀟灑地玩弄著,片刻,才若有所思地道:“王兄,如果將今rì之事換你身,你該當如何?”
王洋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好好等著,事關前程之事,等一等又礙著什麽?”
“正是如此,人同此心,有你這份求進功利之心的人,必能耐住xìng子,好生等待。再是那愚笨之人,也知道今rì之邀,非同小可,肯定要沉住xìng子,耐心等候,更甚至有那心xìng深沉之人,必會神sè平靜無波,不管多久,總是一副溫和不躁的模樣,但王兄你認為他們真是耐xìng極佳嗎?事出反常必有妖啊!”白衣人朗朗而言。
王洋有些明白了,遲疑著道:“難道這丁晉生氣不耐還顯出好了?”
白衣人有些孤寂地歎息道:“有些人,雖負超凡才學,但心xìng所定,並不以富貴榮華為念,即便無意身入這庸俗官場,也當不染凡塵,純潔尊嚴,不得輕辱。哎,這種人,很少見了,那位丁大人,當得是溫良君子了。”
就從這點就看出是君子了?王洋心中不敢苟同,不過今rì之事乃是這位盧公子一手策劃,他本來就覺得這番作為有些無聊,所以現在也沒興趣多管那個丁大人到底怎麽樣,只是有些憂慮地道:“盧兄,這件事被老爺知道地話。。。。”
“無妨,此事我自會和竇公交代。”白衣人永遠是那副瀟灑的笑容,似乎任何事都不能讓他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