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王保公子(下)
王保堅持要陪著丁晉步行回府,他的左腳天生育不良,走路一瘸一拐,如同廢人,這是他的大忌諱,因此平時很少走路,旁人對此也是提都不敢提的。今日,或許是因為極度的興奮之情,王保興高采烈地顛簸著雙腿,用一種非常難看的姿勢,陪著貴客緩緩前行。
於是,丁晉不露痕跡地放慢腳步,與王保並肩而行,其余眾人,恭敬地跟隨後面,有那相熟的官吏、隨從,不免低聲敘起舊來,不過聲音壓得很小。
即使是拖著一條腿走路,王保的頭顱始終昂著,丁晉在這個臉色蒼白的王府公子身上,似乎看到一種自卑和自尊混合的極端矛盾。
郡王府的正門,坐北朝西,虎踞這條長街的中心,府門前有兩頭巨型石獅,圓睜巨目,齜著獠牙,蹲伏左右兩旁。琉璃瓦的大門樓,飛簷插空。獸頭大門上端“安國郡王府”五個鎏金大字,在陽光折照下輝煌燦爛,炫人眼目,真是好一派大家氣范。
王保駐足,恭敬:道:“抱歉,請!”
一名儀態威猛的大漢,不何時已站立王保身後,開口說道:“公子的意思是,今日迎接倉促,準備不周,使君見諒。大人,請入府!”
丁晉道:“貴太客氣,下官不甚惶恐。公子,也請!”
兩人各請對方先行,禮儀完善,誰也不讓,於是便相視一笑同步而前,進了郡王府。
一入侯府深似海!何況是王!
安國郡王府果然豪富。進入正門後。人走了兩裡多地。穿過三道門。才進入王府地正堂。堂地左右兩角各聳立著一座高數丈地望樓。樓頂四面攢尖色澤青灰。古樸莊重。丁晉仰面一看。還能看見兩邊望樓最高一層上站著兩名披著魚鱗甲地士卒。他們左手提盾。右手持弩。正對著眾人警惕地窺視。
進入堂。這裡地空間非常寬敞。足可容納幾十位賓客奉座。當然資格跟隨丁晉進入堂內地官吏。也不過十余人。其他地人。自有王府管事迎到別廳款待。
王保對丁晉地態。出乎意料地熱情。非要請他坐了上。丁晉堅持不允。最後王彥出了個主意上擺了兩張椅子。主賓分左右而坐。既不失禮儀。又顯得親近。
丁晉勉為其難地坐了下來。不過他注意到在椅子後面列著兩張鳥雀屏風。一張是百鳥朝鳳圖張是五彩孔雀羽。看情形分明是對應著現在變換地位置看來。讓自己和王保同為座地安排實早已經制定下了。
丁晉也不說破。自和王保等人談笑幾句。說些一路所見新鮮事物。這是歷來地開場白。中國人自古以來就很含蓄。不管有什麽目地或意圖。開始地時候。總喜歡沒話找話寒暄一頓。
片刻。一群紅衣小婢。抰著蕩人地清香進入堂中。她們手持托盤。盤中放著各式飲料。有茶。有酒(是一種開胃酒)。有果汁。有奶酪。有熱飲。有冷飲。任客人由自己愛好選用。
丁晉選擇了一種顏色橙紅的酸甜果汁,這是一種襄州本地人非常喜好的雜果汁,其做法就是將盛產的桃李梅等數種鮮果,搗碎取汁,加入蜂蜜和水煮沸,煮透後放涼,取澄清的汁液飲用。
客套過後,王保依然是一副激動不已的表情,向丁晉求教天國志中的事物是否有其原型,丁晉無奈,隻好實話實說道:天國雖美,不過是人心中美好願望的象征,畢竟是幻象,當不得真的,本官之所以寫出來,也是想天下人能多些寬容、善良之心,未嘗不可在現實中創造真正的美好。
王保很是失望,一刹那間,似乎那隻高貴的頭顱,也有些黯然地低了下來,不過終究有一股倔強莫名的氣勢支撐著它,王保驕傲地重新昂起頭,對丁晉道:“有,有朝一,一日,天國,必會顯,顯顯,現。”
“咳!”進入大堂後,那個靜靜地站立在王保之後的神秘大漢適時地咳了兩聲,似乎是提醒著什麽。
王保皺了皺眉,似是反感,卻不再說天國之事,問了丁晉一些對城的看法,丁晉據實而答:有好、有壞,好的地方是城百姓生活要較其他地方富裕,這其中少不了城縣署和公子等貴閥大族的心血;至於壞的地方,也不少,比如城百姓得天地礦藏之厚,但生活水平並沒有達到更好的程度,這其中肯定有一些弊病,也需要慢慢對症下藥的。至於其他不足,自己畢竟才巡視數日,對情況不是很了解,不便多談了。
城令王嘉憲等本地官吏,也湊趣說了幾句話,無非都
功頌德、拍馬屁之語,就不再一一贅述。
眾人又談了會,郡王府的酒宴已布置妥當,於是王保請丁晉等人移步宴客的大廳,這處大廳離正堂倒沒有多遠,也就三百多米,穿過一段鵝卵石小路和一曲抄手回廊,便到了王府專門待客的如歸園,而宴會廳是如歸園的主建築。
宴會實行的是單席製,連王彥等王府重要人員在內,差不多有五十多人,王保依然拉著丁晉之袖,坐了上,其余眾人客氣一番,也便各按身份坐了。
王保面對著丁晉,始終是一種很恭敬很真誠的表情,雖然這種“親切得有點過分”的表情,讓見慣了他喜怒無常脾氣的王府諸人很是納悶,但這種納悶也只能永藏心底,現在不敢,將來也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來。
王保辣的目光盯著丁晉,說道:“四,四名,菜,招招,招待使,使使使,使君。”
王彥瀟灑地掠逸的長須,解釋道:“公子精心準備了四樣大菜,招待使君,希望使君能喜歡。”
丁晉笑道:“二公子的熱情,是本官享受到的最好款待。”
眾人閑談,一群綠衣小婢已將各式菜肴,陸續端了上來。丁晉瞥了一眼,其中有燴銀絲糖炸兒糖>荸薺蜜絲山藥拔絲鮮桃紅蒸翅子,清拌蟹肉等精美菜肴,雖然確實很豐盛,不過對比起郡王府的身份和丁晉的見識,這些菜卻算不上什麽很有特色的“大菜”。
王彥好像知他心意,哈哈笑道:“使君稍,珍品佳肴,自然要留待最後揭開,諸位先隨便吃點,待會必不讓各位失望。”
丁晉歷來對吃的方面,不是太感興,所以對王彥的話也沒太上心。此時,王保向自己敬酒,於是兩人幹了一杯,然後丁晉還敬於他,感謝主人的款待之情。
這勸~一出,廳中局面頓時大亂,大家借此良機,紛紛以各種美好的祝願和阿諛的恭維,向欲巴結的對象敬酒,這其中,丁晉自然是受敬最多者,其次是王保。
酒過三巡,丁晉便覺一股熱氣從小腹升起,這就是酒勁上來了,到這個時候,大家喝得都差不多,也就是情緒都可以放開了,平日那些尊卑、等級也可以暫時拋掉大半,一些不敢說的、不便說的的話,也盡可以敞口直言了,所以說酒是個好東西,增進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王彥看氣氛熱烈起來,於是拍拍手,藏在帷幕後面的樂師奏起了豔麗輕浮的音樂,兩側翼門打開,一群白衣飄飄如神仙的美麗歌姬,婀娜多姿地旋舞著飛了出來,到了廳中央後,一名額頭點著紅痣、酥胸半露的歌姬領頭向貴客們福了福,然後水袖甩出,一曲豔麗的歌舞開始了。
丁晉知道,豪門貴族中,專門養有訓練多年的美姬,且常當禮物送人,這些女子多才多藝,會唱勸酒歌,會玩喝酒的遊戲,並且非常健談。他們的工作主要是當宴席上的陪伴,或者像現在這樣表演才藝,和青樓妓女不一樣的是,她們主要提供的是文化服務,其次才是性服務。
那名領頭的歌姬在這曲胡旋舞中,足尖點地,身體越旋越旋,突然之間,從眾星捧月般的歌姬包圍中旋了出來,頓時便來到丁晉席前,丁晉含笑注視,那歌姬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突然一甩水袖,香味沁人的袖端輕輕從丁晉鼻尖劃過,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那歌姬已返身旋轉而回。
一曲舞罷, 豔麗的歌姬們以袖遮面,從翼門而出,雖然佳人已離去,不過眾人還深深回味著那因為氣喘籲籲而酥胸不斷起伏的動人之態。
眾人還沒有從驚豔中回過味來,幾個健壯的奴仆抬著一頭大豬走了進來,那豬雖是活的,似乎身體表面也沒受到什麽傷害,但卻奄奄一息,好像受過什麽巨大的折磨,渾身淋漓的汗水,連漆黑的豬鬃都映得閃光。
王保指著那豬,對丁晉大笑道:“使君,未,吃吃,吃過!”
王彥笑著解釋道:“今日公子實是煞費苦心要招待好使君,所以吃這‘豬血泡’,不僅要吃得香,最好還要知道其如何而來,這才能品出味來。”
“豬血泡?”丁晉倒的確是第一次聽說這樣奇怪名字的菜肴,不過,他們拉一頭活豬過來,又算怎麽回事?
在場和丁晉有相同疑慮的,不乏其人,不過也有一兩人,似是聽過這道特色菜的大名,但是從其立馬變得蒼白的臉色看來,顯然並不是什麽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