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難得有如此晴朗的天氣。天高雲淡,恰似秋高氣爽之時。只是寒風冷冽,呼嘯肆虐與半空中,俯衝而下至大地上,將萬物凍僵,凍得瑟瑟發抖。農村中錯落不齊的房屋上的積雪早在雪停之後便打掃了乾淨,只是因為潮濕和冰凍的緣故,房頂院牆上面都透著一股冰冷的黑青色,沉沉重重。
與村莊裡透著的冰寒沉寂的讓人心裡很是不舒服的氣息不同,從河堤上往北望去,便可見一望無際的銀白色平鋪於大地上,像是一張無比巨大的羊毛毯子,中間偶有枯樹聳立,便似在毯子上繡著的樹木物事用來襯景。
牤牛河流水潺潺,薄霧淡淡,碧綠的水草不畏寒冷的將根部扎入河岸邊的泥濘中,將莖葉奮力的向河水中央伸展而去……
張敏背著一個軍綠色的背包,穿了一件那個年代很時興的紫褐色大衣,脖子上圍著厚厚的白色的圍巾,對於農村人來說很是奢侈的小皮靴穿在腳上,踏著北車轍牲足人腳踏踩的亂糟糟的積雪。順著河堤往東,往雙河村走去。
如墨般的長發被張敏簡單的扎在了腦後,很普通的馬尾辮,配上張敏漂亮的臉蛋,高挑勻稱的身材,以及那一身很時髦的服裝打扮,整個人卻顯得分外的美麗、落落大方。
即便是坐了一夜的火車,張敏依然沒有一點兒困倦的意思。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張敏這也算是奔著喜事兒來的,她和劉滿屯之間的喜事兒。
一年多沒有見面了啊!而且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兩個人的感情經歷了幾次波折,差點兒就要因為兩個人各自之間的那點兒賭氣,那點兒小心思,小自私,就會徹底中斷掉……張敏心裡感慨萬千,呼吸著冰涼的清新的鄉間空氣,不禁心曠神怡,人還在河堤上,心已經飄到了雙河村中,到了劉滿屯的家裡面,看到了劉滿屯,看到了劉二爺以及那一大家子的人……
腳步不由得加快了許多,張敏的臉蛋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精神煥發?
喜滋滋,羞怯怯,歡欣欣。急匆匆……張敏來到了雙河村的河堤口,稍稍停頓了一下,平息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整理了一下稍有凌亂的發梢和衣擺,輕微的揉了揉凍得有點兒發木的臉頰。竟然還有心扭頭望了一眼那座橫跨牤牛河的小石橋以及那橋下嘩嘩流淌落下的河水。
順著東渠邊兒上往村裡走去,張敏看到了那幾間破舊不堪的房屋,那裡曾經是他們這些懷著各種各樣複雜心情下鄉來到這貧瘠的農村,期望著在廣闊的天地中煉就紅心時,住宿過的地方。
記得那時候這些房子都是新蓋的,然而久無人居住打掃,卻顯得如此破舊敗落,就好像數十年的老房子一般,荒涼,孤寂,破落……
大街上偶爾走過的村民看到了張敏,眼神中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絲驚詫、一絲疑惑,然後是欣喜和恍然,有的沒來得及打聲招呼,有的人則很是欣慰的打著招呼,許久未見,此時的張敏。經過可以的打扮,卻比以前越發的漂亮成熟大方了。
面上帶著略顯羞澀的微笑,張敏很禮貌的和曾經熟識的村民們打著招呼,腳步卻並未減緩,匆匆的在二道街拐過彎,往劉二爺家的方向走去。
經過劉滿屯家的老宅時,門是緊鎖著的,張敏只是扭頭看了看,便沒有任何疑惑的從門前走過,向西頭走去。
她知道這裡住著的,應該是李援勇和朱平貴他們兩家人。
而劉滿屯,應該住在劉二爺的家裡面,這是早就和劉滿屯通信的時候,就講述過的,而且上次和劉滿屯一起來的時候,不就是住在了劉二爺的家裡面麽?
很熟絡的走到了劉二爺家的門前,院門是敞開著的,張敏略微頓了頓,似乎還要斟酌下自己一會兒看到劉滿屯和劉滿屯家人的時候,應該說些什麽。便在此時,郭燕從堂屋裡走了出來,一眼便看到了院門外站立著的張敏。
郭燕怔了下,隨即臉上綻開笑顏,歡喜道:“敏姐,哦不,二嫂,你來啦?”
說話間,郭燕已經輕飄飄從屋門前跑到了院門口,一手拉扯住張敏的手。拉著就往院子裡走,一邊兒衝屋子裡喊道:“爺爺,我二嫂來啦!”
劉二爺聞聲急忙從裡屋往外走,剛掀開裡屋的門簾,郭燕已經挽著張敏的胳膊走進了堂屋。
“爺爺,您好。”張敏臉上露出羞澀的表情,極其禮貌的微微欠身。
“好,好……快快,坐到炕邊兒上暖和暖和,這麽冷的天兒,凍壞了吧?”劉二爺臉上露出了很驚訝很開心的笑容,不過眼神裡卻很快閃過了一絲苦笑和無奈。
坐到炕邊兒上,郭燕已經很懂事的將火塘子口的磚掀開,往裡面塞了兩把柴禾,複又堵上磚,火塘子裡柴禾很快燃燒的旺了起來,發出劈啪的聲響,張敏覺得炕頭兒上熱乎乎的,冰涼的手撫在炕邊兒上,也開始暖和了起來。
“爺爺,這兩年家裡都還好吧?”張敏雖然疑惑與為什麽劉滿屯沒有在家,不過想來農村事兒多,或者是上班去沒回來吧?反正不能就這麽急切切的詢問劉滿屯。怪不好意思的,所以張敏還是先說著客套話。
“好呢,好著呢。”劉二爺點著頭欣慰的說道,高興的緣故吧,劉二爺掏出煙鍋來,很自然的點了一袋煙吧嗒了兩口,煙霧籠罩住了他蒼老的面孔,所以他眼神中那一絲憂慮沒有被張敏看到。
張敏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微笑著問道:“滿屯呢?上班去了麽?”
“嗯嗯……”劉二爺點了點頭,眉頭上的皺紋皺的更深了,略有些歉意的說道:“大概是派出所那邊兒有什麽任務吧。兩三天沒回來了,一會兒我讓援勇過去看看。”其實劉滿屯頭天往湖北走了之後,晚上沒回來,劉二爺就不放心的讓李援勇去了趟派出所,結果聽說劉滿屯請了三天假,說是有急事兒出趟遠門兒,具體幹啥去,去了哪兒,值班的警察不知道,說要不明兒個再來問問所長吧。
劉二爺很是納悶兒,滿屯這好好的出什麽遠門兒?再說了,他就算是要出遠門兒,也總該回家招呼一聲才去不是?有什麽事兒這麽急?
原本第二日還是要李援勇去問問的,結果下起了大雪,劉二爺也就沒再讓李援勇過去,反正對於劉滿屯這個孩子,劉二爺現在很是放心,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至於那天張敏的來信,還在裡屋炕席下壓著呢,誰也沒拆開,都知道是張敏寫給劉滿屯的,卻不知道信的內容說的是張敏馬上要來了。
倘若劉二爺知道信中內容的話,那第二天別說下大雪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讓李援勇去問清楚,劉滿屯到底去了哪兒?趕緊去把他給找回來啊!
“哦……”張敏略有些失望,眉頭皺了皺,有些疑惑的問道:“派出所很忙麽?是不是經常要加班啊?”
“以前倒也沒有過,天天回來。”劉二爺歎了口氣,卻很快轉換口氣說道:“唉,當上了人民警察,身不由己,天天忙活的不行,每天走的早,回來的晚…...”看到張敏的臉色有些失落,劉二爺扭頭對郭燕說道:“去,叫你援勇哥到鄉裡看看。問問你滿屯哥啥時候才能回來,趕緊的。”
“哎。”郭燕急忙往外走去。
“等等,讓你香草嫂子過來做點兒飯。”劉二爺又吩咐道。
“哎,知道了。”郭燕答著話,人已經走到院子裡。
此時的張敏已經從劉二爺的眼神中看出了那絲疑惑和尷尬,她的心裡也不禁有些懷疑起了什麽。該不會是……劉滿屯在騙自己,他根本沒有當上什麽人民警察吧?他們一家人,在給自己演戲麽?
應該不會的,張敏輕輕的搖了搖頭,她畢竟在雙河村住過兩三年,知道劉二爺是個什麽樣性格的人,這樣一位曾經義薄雲天俠肝義膽的傳奇人物,怎麽會騙自己呢?自己也太敏感了些。
而且,劉滿屯也不是一個說謊話的人,他也沒必要撒謊。畢竟當初劉滿屯甚至因為找不到工作想在農村生活,怕連累張敏受苦,都有過放棄這段感情的想法,他又怎麽會去把自己欺騙過來呢?再說了,欺騙是沒有用處的,只會讓人更生氣,更惱怒,更……給這段感情加上創傷。
劉二爺看出了張敏眼神中的疑慮和失望之色,咳嗽了兩聲將張敏的思緒打斷,說道:“小敏啊,你出來的時候,跟你舅舅和舅媽都打過招呼了吧?”
“嗯,都說好了的。”張敏急忙點頭答道,隨即想到了什麽,不禁羞澀的低下頭來。
“啥時候讓你舅舅和舅媽來一趟,咱們這兒雖然窮,房子也破,沒啥好的,可也算是有山有水有田,就當是看看風景……”劉二爺如同面對著一個很熟絡的晚輩,用長輩的口吻嘮著閑嗑。
張敏羞澀的笑著,輕微的點頭,輕微的嗯了一聲。
劉二爺繼續著自己閑話嘮嗑,畢竟他看的出來因為劉滿屯沒在,所以張敏有些擔心和失望之色,所以要盡可能的嘮著閑話,轉移張敏的心裡想法,好歹這位姑娘家千裡迢迢,從大城市來到這破農村,可是要嫁給自己孫子的,當爺爺的總得為姑娘家的心思考慮考慮,幫襯著讓姑娘家別胡思亂想心裡不舒坦。
“小敏啊,有些話我這個當爺爺本不該說,可不說也不行,畢竟你們年齡都不小了……”劉二爺磕打乾淨煙鍋裡的煙灰,歎了口氣說道:“能早點兒把婚事兒辦了,雙方的長輩也都能放下心,總這麽拖著,兩邊兒的大人心裡不踏實啊,你說是不?”
“嗯。”張敏依然小聲的搭著話,點著頭答應著,心裡羞怯無比,畢竟這是談婚論嫁,而且還是在和劉滿屯的爺爺說著話,不是劉滿屯。此時的張敏,已經完全忘掉了之前內心裡的那些不安失望和胡思亂想,徹底的被劉二爺提起的話題弄得小心肝兒撲通撲通跳,小心眼兒裡亂糟糟,喜滋滋,甜絲絲。
劉二爺發現姑娘家臉上羞紅之色,沒有了之前那股失望和不快,心裡也就安穩了些,接著說道:“這麽老遠來一趟不容易,要不聽我一句話,這次來了,和滿屯就把婚事兒給辦了吧,也省得來回跑,也快臘月了,人都閑下來沒啥事兒,不忙活,讓你舅舅和舅媽也都過來……”
“爺爺,不急……”張敏終於羞怯的小聲回了句話。
“哎,不急可不行,年齡都這麽大了,再拖下去讓人說閑話。”劉二爺語氣有些嚴肅了,便如同在訓斥自己的孫女,哦不,孫媳婦兒,“爺爺在這兒給你承個諾,這是冬天了,時節不對,不能翻蓋房子,你們倆就在那老宅子裡結婚住下,等來年肯定給你們把那老房子給翻蓋了。”
張敏小聲說道:“不用啦,等以後,等以後我們自己攢下錢,再說吧。”
“還非得攢夠了錢再翻蓋房子麽?”劉二爺搖頭說道:“反正現在滿屯有工資,掙得可不少,就是咱們家借錢翻蓋了房子,全家節省著花,三兩年差不多也就還清了,早點兒蓋好了早點兒住新房,現在讓你們在這老宅子裡結婚,我這當爺爺的心裡都覺得愧疚,對不住你這姑娘家。”
“沒事兒,我不在意這個的,爺爺您就不用操心了。”張敏急忙搖頭說道,眼神中透著感動。
聽著張敏的話裡已經透出願意今年冬天和劉滿屯結婚的意思,劉二爺心裡越發的開心和踏實了,只不過……劉滿屯這個孩子到底去哪兒了?趕緊回來啊!這邊兒人家張敏已經來了,也願意了,那就趕緊張羅著,早點兒辦了事兒。
也不怪劉二爺心急,之前劉滿屯倒是和劉二爺說過,今年冬天張敏要來,而且來了之後可能就要結婚,可畢竟劉滿屯說的不能完全算數,沒有人家姑娘當面應承下來,劉二爺這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啊。
又嘮了些別的閑話,李援勇的媳婦兒領著孩子和郭燕一起回來了,進門和張敏招呼了,便匆匆到西屋張羅著給張敏做點兒吃的。張敏急忙攔著說下了火車後就在外面吃了點兒早飯,現在一點兒都不餓。
劉二爺說那就別客氣了,張羅著中午飯,吃好點兒。又問了郭燕李援勇去了派出所沒,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劉二爺便讓郭燕和李援勇媳婦兒陪著張敏說話,說自己有點事兒要出去走走。
劉二爺去了羅宏家裡,不管劉滿屯這小子去幹啥了還不回來,既然基本肯定今冬要給劉滿屯和張敏辦婚事兒,那就得早做打算了。找羅宏自然是去借錢了,羅宏早就應承過,劉滿屯結婚的時候,如果缺錢了招呼一聲,他肯定會給準備錢,家裡錢不夠了,先從村上支。
……
劉滿屯還在湖北漢口人民醫院裡,照顧著肖雪晴。
雖然很多情況下,肖雪晴是不需要劉滿屯來照顧,再說了,一個大老爺們兒去照顧一位婦女,不是親兒子又不是丈夫,總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只不過劉滿屯依然還是要留在這裡的,不方便的時候就離開病房,站在門外。
不為別的,隻為時刻都感覺著病房內的氣息,防止有任何詭異的邪孽異物的氣息出現在病房中。
手術第二天晌午發生在病房裡的那一幕,讓劉滿屯心裡難以安定下來。
他不知道到底肖雪晴經歷過什麽事兒,招惹了什麽東西?還是她被什麽玩意兒給纏上了,明明手術那天晚上,自己已經將附著在肖雪晴身上致使肖雪晴生命垂危的邪物乾掉了,可為什麽第二天晌午的時候,在陽光分外強烈的時刻裡,竟然在明亮的病房內,出現了邪物,而且差點兒就將肖雪晴給害了呢?
不過那次之後,這兩天倒是沒有什麽意外和詭異的事情發生。大概是因為劉滿屯的存在,所以邪孽異物再不敢來招惹禍害肖雪晴吧?
劉滿屯心裡有些為難,自己總不能一直待在湖北漢口,留在肖雪晴的身邊,可自己一旦走了,再有邪孽異物來禍害肖雪晴,那怎麽辦?
此時的劉滿屯,當然不知道老家裡,張敏已經在等待著他回去結婚了。
而冥冥中,發生在肖雪晴身上的詭奇事件,卻拖住了劉滿屯歸家的心,讓他暫時回不去,而且讓他裡猶豫不決的時候,甚至疏忽忘記了一件事兒,那就是他出來之前,只是在派出所請了假,卻沒有告知爺爺,自己去了哪兒,幹嘛去了。今天偶爾想了起來,劉滿屯心想自己請了三天的假,實在是不夠用,還得多請幾天假了,至於爺爺那邊兒,想來他們應該早就去派出所問過了,而所長只要告知他們自己去了湖北漢口,看望重病的病人,劉二爺應該能想到是肖雪晴。
那就得往派出所拍封電報了,一為請假,二來,也讓所裡去個人,告知一下家裡面,不要讓劉二爺太過擔心。
至於請幾天假,暫時模糊點兒吧。
可拍電報就要離開醫院,劉滿屯擔心萬一就趁著自己去發電報的空子,邪孽異物來禍害肖雪晴怎麽辦?畢竟上次邪物大白天裡出現在肖雪晴的病房中,趁的就是他和秦業到樓外抽了支煙的功夫啊。
所以劉滿屯央求秦業去幫忙往老家派出所去封電報,請個假,告知下家人,用的理由很幼稚和可笑,說自己不懂怎麽去發電報,該怎麽跟人說……
秦業哭笑不得,也隻得答應下來。秦業現在是打心眼兒裡喜歡劉滿屯這個年輕人,一來對方心眼兒挺實在,這麽多年了,依然記得當初的恩情;二來秦業如今為了妻子的身體,也多多少少有些迷信當初自己的母親所說過的話。三來…...劉滿屯當過兵,秦業是軍人,是在部隊待了二十多年的軍人。
然而秦業卻因為兒子在學校裡的一些事兒,把幫忙劉滿屯發電報的事情,推遲了一天。
沒辦法,那天辦完孩子的事情之後,已經是天黑了,只能第二天發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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