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齊雲龍獲得洪帝賞識後,氣氛更是熱烈起來,在場文人顧不得扭捏,紛紛上台展示才學,興許是齊雲龍開了個好頭,不斷有文人被朝官看中做了門客,無不喜上眉梢。洪國大才子李文軒一直看聽卻是不說,不過在場文人都知道李文軒只有在金秋宴接近尾聲時才會展示胸中錦繡文章,所以無不期待。 燕天明一直縮在角落裡喝酒,已是醉態酣然,一旁的葉碧樹多次皺眉想劈手奪下酒壺,卻都被燕天明躲開,葉碧樹也是無奈,隻好扶著身形搖搖晃晃的燕天明,讓他背脊靠在自己懷中,腦袋後仰半枕在她柔弱肩膀上,誰知燕天明渾身癱軟如泥,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還不忘了喝酒,氣得她哭笑不得,隻覺得身上傳來一陣陣酥麻,眸子中便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兩人皆是面紅耳赤,一個是醉紅,一個是羞紅。
文錚和童溪坐在桌子另一側,兩人借著文錚抓在手上的書籍作掩護,腦袋湊在一塊,不時伸長脖子偷偷瞄向靠在一起的兩人,文錚嘿嘿笑道:“小天明真是好福氣,軟玉溫香,羨煞我也。”
童溪一臉猥瑣,笑道:“你們文人說話就是拐彎抹角的,直接說兩團嫩肉不就好了麽,嘿嘿,小時候我就看出來碧樹看小天明的眼神不對勁了,就像窯子裡的姐們看我一樣,那個溫柔啊,嘖嘖嘖……”
“屁,還窯姐,這能一樣嗎?”文錚表達了他對童溪的十二分鄙視。
“管他那麽多,反正她早就喜歡上了小天明,只有那榆木疙瘩自己看不出來而已,連我都在為葉妮子著急啊。”
“唉,燕天明生了一副好皮囊啊,哪像你我二人,一個粗獷一個平凡,唉,這輩子能不能找到妻子都不好說啊。”
“那是你,我大不了找個窯姐,反正胸大屁股翹就行了,晚上關了燈還不是只能靠摸的。”
“你能再有出息一點麽?”
燕天明醉眼朦朧,隻覺得靠在溫軟裡,渾身舒坦,喝著小酒,突然渾身一冷,視線瞬間清晰起來,發現四周文人目光鋒利如刀子,好似想在他身上剮下幾片肉來,回頭一看,正巧與滿面羞紅的葉碧樹大眼瞪小眼。
“啊呀,”燕天明猛然清醒過來,好似觸火了一般彈了起來,語無倫次道:“葉姐姐,我、我喝醉了,酒壯慫人膽,啊不,是酒後亂性,啊不不不,反正就是一個意外,我……”
葉碧樹一臉羞怒,猛地抬手,燕天明見狀立馬護住頭臉,但預料中的巴掌沒有扇下來,悄悄一看,只見葉碧樹只是抬手將鬢邊的長發撥到耳後,沒有預料中的大怒,只是淡淡道:“酒醒了吧,醒了就別喝了,對身體不好。”
燕天明一愣,打了個哈哈,在周遭文人鋒利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坐下,挨著葉碧樹,小心翼翼問道:“碧樹姐,你真不生氣?”
葉碧樹聞言臉上還未完全消退的酡紅再次蔓延,惡狠狠道:“不許再提,聽見沒有。”
“聽、聽見了。”
周遭一乾文人嫉恨無比,如果目光是刀子,燕家犬子早就千瘡百孔了,為什麽才學過人的葉碧樹偏偏對那無能小子如此青睞,一乾自視甚高的文人簡直氣得肚子都要炸了。
葉碧樹突地目光一定,不停地掐著燕天明的手臂,奇道:“天明快看,那劉落英又上去了。”
燕天明望上方台,那劉落英站上方台,手中捧著一張裝裱好的熟宣,朗聲道:“諸位同道,小生適才見金秋宴如此熱鬧非凡,
有感而發,寫就一幅字,獻於各位。”說罷抖手打開手中宣紙,只見十四個圓潤工整的小楷分立兩側,一側七字,上書“江山風雅半金秋,一酒一詩頌大洪”。 燕天明目光一縮,他練過好幾年的字,雖然手力筋骨還差了許多,但是眼光可不差,劉落英這幅字詩句平常,但亮點在小楷上,圓潤娟秀,工整挺拔,撇捺間半露崢嶸,半曲半直,每字收筆藏鋒自如,端的是一幅好字。文人們盡皆讚賞不止,這等手力不算弱了,在字型上甚至隻比當世名家差了一籌而已,雖說神意差了許多,但也是不凡了。
洪遠圖身側的余秋田輕哦一聲,微微點頭,洪遠圖連問此字可有何特別之處,余秋田撚須道:“此字從字型上勉強可算甲下,字意只有乙中,全篇神意大概是個乙下吧,此字重型不重意,走的是筆術而非筆法,不過確實是有可取之處,字如其人,是與平常小楷不同的外方內圓,學的是古時名家陸文宗的天方地圓楷,雖說匠意濃重,但也是別有一番韻味,在微臣看來隻算是尚可,不過能寫出此字的人也不多。”
洪帝哈哈大笑,道:“秋田啊,誰人不知道你一手字堪稱東南一絕,眼光自然是高,反正寡人是看不出那麽許多門道的,隻覺得看起來挺漂亮的。”
余秋田微微一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沒有時間花在風雅之事上,否則以陛下悟性,成就不會差到哪裡去。”
洪帝大為開懷,哈哈大笑。
洪雨瓊悄悄翻了個白眼,無語至極,他父皇什麽悟性她最清楚了,這余秋田馬屁拍的也太低級了,但是父皇偏偏就吃這一套,身旁的母后微微蹙眉,瞪了洪雨瓊一眼,洪雨瓊神色頓時一板,端正雍容。
李文軒哈哈一笑,鼓掌站起,不著痕跡地向葉碧樹瞥了一眼,朗聲道:“劉兄這一幅字不錯,倒是惹得在下技癢了,還請借文房四寶一用,劉兄,多有唐突,在下先告罪一二了。”
在場文人精神大振,知道李文軒要出手了,紛紛讓開一條路,讓李文軒上了方台,劉落英將文房四寶遞上,一臉自得,李文軒對他笑了笑,便鋪開一張熟宣,沉思片刻,便提起筆架上最細的“啄木嘴”羊毫,在熟宣上飛速寫了起來,平常人用啄木嘴無不是小心翼翼一筆一劃細細勾勒,而這李文軒卻是運筆如飛,功底不是一般的深厚,當場就有人叫好起來。
片刻過後,李文軒頓筆,輕輕一甩手中羊毫,甩出一溜墨水,隨意將筆插回筆架,拿起宣紙輕輕一抖,張開來展示給眾人,一共是三十六個字“提筆摯龍一幅清涼透,舉杯邀月一笑佳人蔻,醉看雲端一彎冷月秋,不如芙蓉兩道輕眉愁。”
余秋田臉上讚賞之色甚濃,不待洪遠圖發問便讚歎道:“李文軒這一手寫的是行楷,字如仙人般飄逸,卻又工整如宮闈排列,字梢的閑適懶散之意可難有人能寫得出來,這幅貼以啄木嘴寫就,更是難得,一幅行楷兼得行書楷書神韻,字型能有甲中,字意也有甲下,神意能有個乙上,而且這三十六字韻味十足,好一個逍遙淡雅之風韻,此子書法造詣隻比我差了一籌,微臣在他這個歲數時遠遠不如他啊,此子不愧是關先生的閉門高徒啊。”
余秋田這一番話說的甚是大聲,在場文人聽得這話,無不起立喝彩鼓掌,更有甚者搖頭晃腦沉醉在這一幅字中,李文軒抱拳一笑,拿起這一幅字,在眾文人驚訝的目光下走到角落裡葉碧樹面前,將其遞給一臉驚訝的葉碧樹,瀟灑道:“此字乃是我觀葉大家風采才得以寫出的難得佳作,沒有葉大家的一場《鴛鴦東南飛》,便不會有此貼,這幅《眉勝月》是屬於你的。”
葉碧樹臉蛋微紅,伸手接過此貼,放於膝上,對李文軒禮貌一笑,道:“多謝李公子相贈,碧樹當真是受寵若驚。”
李文軒不著痕跡一瞥旁邊的燕天明,對葉碧樹笑道:“葉大家,不知金秋宴後可有興趣與小生夜遊紅山?”
“這……”葉碧樹一臉為難,桌下的玉足輕輕踩了踩燕天明。
燕天明對葉碧樹焦急的暗示沒有任何反應,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呆呆地望著清涼湖中遊過的錦鯉,自顧自喝著酒,這副做派與那氣態瀟灑風度翩翩的李文軒相比,便有些不堪入目了,在場文人嗤笑不止,暗自爽快,暗道只有李文軒這樣的大才子才配得上葉碧樹那般可人兒,和李文軒相比,那燕家犬子算個球啊。洪雨瓊遠遠望著兩人,微微搖頭,對那個被眾人矚目卻絲毫不知道收斂的燕家長子感到失望透頂。
葉碧樹感覺到眾人的目光在李文軒和燕天明兩者之間來回遊移,其意不言自明,眸子中便閃過一絲不快,素手在桌底連連掐燕天明大腿,但他卻是無動於衷,這讓葉碧樹暗自氣惱不已,這人怎麽如此不曉事,真真是氣煞我也。
李文軒見葉碧樹久久不回答,也不在意,微微一笑,盡顯翩翩風度。
劉落英目光一喜,突地朗聲道:“既然李才子寫出了如此的佳作,燕兄,久聞你棄武從文十年,今日為何不上來露兩手,也叫我們看看你的才學。”
在場文人一愣,突地哄堂大笑,一齊起哄。
“對啊,燕兄你也上去寫一幅吧。”
“棄武從文,那得是多自信啊,那水平還不超我們十萬八千裡?”
“哈哈哈,沒錯沒錯,燕兄快上啊,我們都等著你的驚世大作呐。”
第二階上的燕天谷眼中難掩怒色,拳頭緊握,這些只會用嘴放屁的家夥他已經受夠了,每年金秋宴都敢如此編排大哥,當真以為我們燕家是好欺負的不成?
燕天谷正待長身而起,卻覺得肩膀被一個粗糙的大手按住,回眼一看,卻是兵部尚書兼錦州統帥周升圖按住了他的肩膀,正對他慢慢搖頭,燕天谷長呼了一口氣,松開了拳頭。
文童葉三人臉上都閃過一絲怒色,遠處的齊雲龍臉上也是不忿,正待站出來說幾句話,燕天明卻搖搖晃晃站起來,隨意將手中的空酒壺扔到桌子上,掃視一乾大笑的文人。
全場溫度似乎驟降,被燕天明目光掃到的文人不自覺慢慢放低了笑聲,最後逐漸停了笑聲。
那道目光寒冷如冰。
於是全場靜默。
燕天明不言不語,頂開擋在面前想當著他面勾搭葉碧樹的李文軒,走過眾人讓開的小徑,來到方台上,把劉落英給推了下台,熟練地鋪下一張熟宣,提起那最粗的一杆“龍尾”狼毫,冷冷掃視全場。
氣勢淵渟嶽峙。
如同一派宗師。
眾文人眼中難掩震驚。
葉碧樹輕捂小嘴,呆呆地看著那個霸道的身影。
燕天明深吸一口氣,落筆。
筆走若遊龍,豪放如潑墨,借著酒意一氣呵成。
腦海中萬千人影再次浮現,燕天明意識不自覺沉浸其中,不再去注意那一招一式,而是去感悟那刀影起落間的神韻。
刀意。
行筆如滾刀。
以筆代刀。
三息,寫完一幅貼,十四字。
燕天明隨手將龍尾扔在地上,張開那一幅字,在場文人盡皆一愕,瞬間哄堂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的比哪一次都響亮,劉落英更是指著那一幅字,捧腹大笑,笑得都蹲在了地上。
這一幅字,太潦亂了,與初學者亂塗一氣有何不同,連寫的是什麽都看不懂。
“哈哈哈,燕兄,枉你一副高人做派,沒想到會寫出這樣蹩腳的玩意,哈哈哈,當真笑死我了,你不會寫就直說嘛,逞什麽強啊,哈哈哈……”劉落英和在場文人大笑不止,第一階上的皇室諸人皆是哭笑不得,燕九殤軒眉揚起隱約的怒色,塗文淵譏笑一聲不言不語,文童葉三人一臉複雜,齊雲龍訝然之後不知說什麽好。
所有人盡皆是失望。
除了余秋田。李文軒和第三階上一個不起眼的老頭。
皆是一臉驚異。
余秋田看著那幅字,喃喃道:“好一幅狂草,行筆間如刀戈起落,滿是凶氣,字跡亂中無序,但形亂意不亂,每一次撇捺都像是長槍大戟,每一橫豎都像是縱橫騎兵,那行筆間漏出的墨點就像是倒下的屍體,這一幅字卻像是一幅畫,畫了一幅沙場金戈亂的慘烈景象,走筆如同刀砍斧削,在薄薄的熟宣上硬是寫出了入木三分的意味,光是遠觀這一幅字,便猶如有刀尖懸於眼前,刺目生疼,好可怕的字意神意,這貼狂草字型雖只有乙等,但字意和神意卻是毫無爭議的甲上,燕天明,這幅貼叫什麽名字?”
燕天明掃視了一圈聽到余秋田評點後目瞪口呆的眾文人,淡淡道:“此貼名為《軍貼》。”
“好一幅《軍貼》,好一幅重意不重形難得一見的佳作。”余秋田撫掌大讚,神色間盡是沉迷。
那人群中不起眼的老頭伸出一隻手, 在空中勾勒著什麽,如果有細心人觀察,便能驚訝發現這名老者勾勒的軌跡與燕天明行筆的軌跡是一模一樣的,老頭緊了緊身上的皮襖,輕聲道:“好一幅以筆運刀的《軍貼》,這筆,老夫喜歡。”
“哎,你們快看看他寫的是什麽?”劉落英臉色蒼白,仔細看這《軍貼》,突地神色一喜,指著這幅字大笑。
眾人聽他一說,便凝目辨別那軍貼的前七個字,看清楚後,頓時哄堂大笑。
“鐵衣今已誤儒生。”燕天明淡淡說出前七個字。
第二階上的將種子弟臉上皆是湧起怒色,那幅字的門門道道他們不懂,但是這被人詬病了十年的句子卻是他們早已憤恨無比的一句話,所有將種子弟一臉怒色,燕狂風神色間盡是失望落寞,燕九殤軒眉不停跳動,怒色勃然,手中的酒杯被捏出了裂痕。
“哈哈哈哈,鐵衣今已誤儒生,哈哈哈,大不孝,哈哈哈……”劉落英笑得癲狂,眾文人大笑不止。
全場都在笑他。
但是燕天明沒有任何表情。
第一階上的洪雨瓊突地神色一變,眸子中異彩連連。
燕天明開口了。
語氣淡淡地讀出了全部十四個字。
“鐵衣今已誤儒生,利口能做幾家奴?”
沒人笑了。
在場所有文人勃然變色。
那不起眼老頭呵呵一笑道:“好一副《軍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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