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選擇了最近的航班,但林蔚然回到韓國的這天似乎又成了特殊的一天,窗外大雨連綿,目光能穿過機場中那碩大透明的落地窗卻穿不透那厚重的雨幕,沒有公開行程的林蔚然一個人站在機場大廳中,既顯得形單影隻,又顯得非常危險。
大張旗鼓,興師動眾,在鎂光燈的保護下或許可以暫時苟且,但同樣也無法作為,大量關注之下的林蔚然無法做出任何有效反擊,更別提什麽報復行動,繼續微笑面對鏡頭,似模似樣的去大學講授什麽成功學,現在的林蔚然明顯沒那個耐性,高棉藥的一聲喂狗早已經讓他把理智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怕了。
如同那些生來就擁有很多所以不敢去拚的人一樣。
得到消息後的林蔚然沒想象中那麽怒火中燒,他只是拿著掛斷的電話枯坐在原處,等反應過來時,天色已經擦黑,他站起身從小院返回屋內,屋子裡沒人開燈所以一片昏暗,他打開一盞台燈,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渾身都好像沒了力氣。
他繼續發呆。
直到他想起了顧寰。
此時天色已經亮了,林蔚然開始怒火中燒,一部分是因為顧寰的死,一部分是因為恐懼帶來的羞恥感,他預定了當天回到韓國的航班,查找起手機上的通訊錄,可一遍遍的看下來,等待他的卻是怒火的逐漸消散。
無計可施。林蔚然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窘境,在他還一文不值的時候,在他剛剛聲名鵲起的時候。他走過來的每一步幾乎都要面對一次絕境,但和此時相比。這些絕境仿佛都不值一提,這些絕境中都沒有一個強大到如此的對手。林蔚然也沒有如此多不像失去的東西。
他猶豫的理所當然,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隨時隨刻的視死如歸,前進雖然熱血但退縮卻顯得如此誘人,他大可不必做到別人眼中的應該如此。
“我到了。”機場,放下手機的林蔚然等在原地,他依舊嚴肅著一張誰都看不出虛實的臉,眉宇間倒是有些凝重顯露出來。
“會長……”背後傳來一陣輕輕的叫聲,好像做賊一樣。穿著好像露宿者一樣的曹成勇鬼鬼祟祟的從陰影中走出,生怕林蔚然誤會他是殺手之類的不良角色還提前摘掉了擋雨的帽子。
“……是我。”
見到曹成勇。林蔚然多少有些意外,這個從監視者變成高棉藥跟班的家夥林蔚然了解不多,但看著就賊眉鼠眼,要說吃裡扒外臨陣反水的角色一定是這幅面相,更何況他出現的還如此詭異。
等到曹成勇湊近,林蔚然看到了他臉上的六神無主,下意識便感覺到什麽不對,沒等他開口,曹成勇自己就憋不住了。
“高先生去了釜山。然後,然後就沒消息了。我這幾天一直在聯系他,可怎麽都找不到人……會長,我們該怎麽辦?”
林蔚然看著曹成勇。臉上紋絲不動,心裡卻沉了一下,高棉藥單方面的報復行動林蔚然不是不知道。有心勸這位殺心大起的煞星從長計議,但實在是無法開口。他不知道為什麽在顧寰的事情上高棉藥要表現的比他還要衝動,只是響起高棉藥轉達噩耗的口氣。他就知道自己無法阻止。
林蔚然的沉默讓曹成勇有些焦急,他剛想再開口詢問,不遠處傳來的聲響遍讓他整個人都緊張起來,黑色奔馳穩穩的停在林蔚然面前,中年司機殷勤的下車準備迎接突然歸來的會長,卻驚訝的看見曹成勇搶先一步代替他打開了車門。
林蔚然一時間啞然失笑,問道:“你就這麽擔心?”
曹成勇一臉辛酸:“我也是沒辦法。”
林蔚然搖了搖頭,在曹成勇的殷勤下上了車,關門前說了句。
“放心,這種事兒輪不到你身上。”
曹成勇忍不住喜形於色,意識到林蔚然還沒走又一臉尷尬,見林蔚然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一樣關上車窗,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忘一個大大的鞠躬,直到奔馳車駛出視線方才起身。
隨著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遠,曹成勇身上小醜一般的模樣也逐漸斂去,他拿出手機一邊撥打一邊走回到出來時的陰影處。
“人到了。”
奔馳開出停車場,司機本能往後視鏡中瞄了一眼,發現這貌不驚人的年輕會長沒有閉目養神或者馬上開始工作,而是望向車外,還稍稍蹙起了眉間。收回目光,年過四十的司機大叔隻想著把車開的更平穩些,別觸怒後面這位明顯沒什麽好心情的年輕會長,可還沒上高速,兩輛三星轎車便如影隨形的跟上,它們一個加速到奔馳前,一個緊緊跟在奔馳後面,三輛車仿佛車隊一樣平穩前行。
意識到出了問題的司機大叔一下子六神無主,他瞥了眼後視鏡,發現後面這位年輕會長居然開始閉目養神了,再看向前車,只見車尾兩盞應急燈開始一閃一閃,司機大叔一咬牙打了方向盤,可前車仿佛就等著他變道一樣,依舊擋在面前,再看後視鏡,後車同樣陰魂不散,緊緊的跟了上來。
“停車吧。”
“啊?”司機大叔也顧不得車距,回頭看來,只見年輕會長已經睜開眼,還對他微笑。
“沒你的事兒,放心吧。”
司機大叔回過頭,整個後背都被汗水浸透,他顫顫巍巍的打開了右側轉向,全身依舊緊繃著,生怕林蔚然此時大喝一聲‘跑’,那他還真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林蔚然沒喊跑,回到韓國他就沒打算再跑,所以當三輛車一齊開著應急燈停在路邊,他仍然穩穩的坐在車上,他的目光透過車窗看向前車,但視線的焦點卻停留在搖擺的雨刷上,他看到前車上下來的三個西裝男撐起了三把黑傘,緊接著聽到車窗被人敲響,林蔚然按下車窗,沒看到順著縫隙伸進來的,加了消音器的手槍,而是看到一張文質彬彬的面孔。
“你好。”
李在鎔站在車外,自己撐著傘,笑容可掬著。
該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哪怕你還沒那個資本,林蔚然換到了後座左側的位置上,旁邊就是在打理西服的李在鎔,今天的雨太大,哪怕是打了傘,身上也落下了不少雨水。李在鎔一絲不苟的整理儀表,林蔚然則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李健熙身上,對這不曾一鳴驚人過,登上頭條就是被委以重任,繼承家業的豪門貴子好像從沒太關注過。
戴著眼鏡的李在鎔沒半點皇太子的霸氣和豪氣,看上去倒很像是那種偏柔的讀書人,這種人大部分在象牙塔裡與世無爭,要麽就又走在社會邊緣不斷失意。已經習慣了不要以貌取人的林蔚然自然不會上當,李在鎔也不再掩飾。
“我一直想見你一面,可惜總是沒什麽機會,本打算等你不再是林會長的時候跟你認識一下,沒想到我們突然就站到了對立面上。”李在鎔笑容可掬的問了句:“你覺得我姐姐為什麽會盯上新韓?”
林蔚然微微皺了眉頭:“是你?”
李在鎔並沒有正面回答:“如果你出身名校,運氣又不錯的話,你現在可能是摩根或者中金裡炙手可熱的vc新秀,你的眼光很獨到,也很有魄力,你是我在牌桌上最不想遇見的那類對手。”
林蔚然輕笑反問:“怕輸?”
李在鎔出人意料的回答:“你也知道,三星家大業大,輸得起,我是怕做不成朋友。”
“朋友?”
“當然是朋友,我比你想象的更懂你。嫉妒你的人說你是拾人牙慧,把美國的那一套互聯網概念拿到韓國來玩,是個人都能成功,你不過是運氣好。但他們卻不知道你已經把互聯網大眾娛樂的概念具體化並且還在打造這一流程,虛擬偶像?我想不到世界上還有誰能為亞洲打造這麽一個互聯網產品,好高騖遠的人從來都說有本事到美國去闖出一片天,卻不知道能在亞洲成為地頭蛇才有成為未來世界級巨鱷的資格。”
李在鎔扶了扶眼鏡:“還有媒體,不管中國人、韓國人,還是日本人願不願意承認,我們都生活在西方模式的社會結構下,**和資本主義都是西方人的東西,在這種結構下媒體是大眾監管機構,但在中日韓都被一定程度的控制和打壓,可社會結構的自然生長必定會讓媒體抬頭,他們既然是國家的喉舌,也是國家的監管者,大物中有句台詞說的太好了,誰掌握了媒體,誰就掌握了權利。可是這句話差了一個前綴,就是未來。”
林蔚然隱隱感覺到了李在鎔的意圖,準確的說是他發現了李在鎔的野心,他透過鏡片看向李在鎔的雙眼,似乎能看到其中熊熊燃燒的火焰。
三星共和國。
是又怎麽樣?
哪怕此時李在鎔對他林蔚然說一句我們做朋友吧,林蔚然也毫不奇怪。
車內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雨點敲擊車身的聲音回到在車內,李在鎔再次打破沉默,到時開門見山。
“林蔚然,你為什麽回來?”
被冠以會長稱呼後,除了顧寰,已經很久沒被人這麽叫過名字了,林蔚然一時間有些恍惚,半晌才給出答案。
“應該如此。”
他說:“我應該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