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妍閉著眼,站在麥克風前,任由前奏過去也沒有開口,音樂導演兼製作人是位三十代女性,她疑惑的皺皺眉頭,卻並未按下手旁的終止按鈕,任由她的歌手錯過了前奏,四分鍾下來都不發一言,直到歌曲結束,她還是安靜的等待,皺著的眉頭不知何時已經化開,臉上則是帶著鼓勵的微笑。
“泰妍,好了嗎?”待她開口,錄音間裡已經安靜了好一陣。
“噢,對不起……”
“不用道歉,找到感覺了嗎?我有預感,我們這一次一定能錄出一首經典。如果你還需要時間的話沒問題,現在要再放一遍嗎?”
睜開眼,回過神來的金泰妍第一時間就是道歉,面對音樂導演的善意她只是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然後又閉上眼。隨著音樂導演點頭,由長笛演奏的悠揚前奏再度響起,像是女人的婉轉思念,帶著淡淡的憂傷。
她說她不要將來,只要現在。
可是她沒有做到。
有些人,有些事,單單一個決心什麽都證明不了,因為隨著時間流逝,人心總會改變,最初的林蔚然像是一道門,她恰巧闖入,見識了一個不同的世界,這個世界沒有現實的殘酷和冷漠,只有他溫柔的微笑和有力的臂膀,那是她需要的現在,什麽都不用思考,只需要跟隨著心中所想。可漸漸的,她需要的現在變了,她不能繼續沉浸在那個世界中什麽都不去想,他的臂膀依舊有力。可偏偏不能替她擋住所有,他的微笑只是讓他難以割舍。但她卻知道自己必須割舍。
那道門緊閉著,不想放她回去。她用力撞開了一條縫隙,逃了出去。她留戀門內的一切,只是清醒的太早,每當她回頭時還能看到那門就在身後,她隨時可以回去,只要她想。她狠下心來視而不見,哪怕他在她眼前出現,她也是決然的撇過頭,現在。他放她自由,可只要回頭,她還能瞧見他在身後。
他把追逐變成了等待,不管她走的多遠,只要回頭,他就還在原來的地方。
可其實,她只是在他看不到的拐角。
聽到那句‘我愛你’為什麽要流淚?
因為她一直以為他們之間並不是愛情,所以這三個字便難以出口。
“來不及了。”
“什麽?”
金泰妍突兀的站在原地,幾步遠的地方就是門口。對ffany的詢問,她無動於衷。
錄製能順利到這種程度,顯然出乎了ffany的預料,歌曲題目是‘我愛你’。內容描述了分手後女人對一段逝去愛情的眷戀,初次錄製結束,年過三十在圈內有不小名聲的音樂導演就大力拍手叫嚷著‘t’。連帶著心思根本不在歌曲上的ffany自己都沉浸其中,一直到離開公司金泰妍都表現的很正常。可到了宿舍門口,她卻開始反常。
從沒放下心的ffany抓住金泰妍的手。顧不得受傷的那條腿還隱隱作疼也站直了身子,她看到金泰妍一臉焦急,卻不知道她在急些什麽,她看看長廊那頭,又看看ffany,竟急的掉了眼淚,甚至好像小孩子一樣輕輕跳腳。
“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ffany顯然慌了,上去就要抱住泰妍,可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四歲的泰妍不讓她抱,只是梗咽著,委屈著,好像小孩子一樣哭鬧著:“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
被ffany抱在懷中,金泰妍還睜眼看向長廊那頭,淚眼婆娑,雙眸裡滿是水汽,什麽都看不真切,可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那一直跟在她身後的人了,從始至終,他一直為她提供一個脫離現實世界的入口,他從沒有變,變的是自己,她從不承認的那些真實只能停留在記憶裡了,不願和不想,都已經來不及了。
對他說我愛你,來不及了。
對他說我也愛你,也來不及了。
你一直以為不真實、不確切的,或許才是最應該嘗試的,在猶猶豫豫和無數的自我否定中,有些話就這樣一輩子都說不出口了。
……
“您在華克山莊觀景套房的長期租憑服務會在月底,也就是11月30日到期,感謝您對華克山莊的厚愛。我僅代表華克山莊全體員工對您的光顧……”
掛斷手機,林蔚然拿起手旁的工具,繼續開始他的業余活動,建築這門看似高深的學文其實也可以傻瓜式,把它看成和實體一比一的超大型積木,操作起來也沒什麽難度。只是相比專業建築團隊,此刻的林蔚然太過形單影隻,說到底也是座不小的房子,只有一個人力還是捉襟見肘,承擔這筆業務的建築公司理解某些富豪的‘興趣’,親切建議少量卻頻繁的派出人手幫忙,卻被林蔚然毫無例外的拒絕,久而久之,建築公司方面便不再要求,隻提議會定期派人過來做安全檢查,這次林蔚然倒沒反對,只是要求對方派出可靠人手,並明言除了檢查之外,這裡的東西一點都不能動。
早在去年就承擔了房屋設計的建築公司負責人對林蔚然鄭重保證,到現在為止只派出了一次專業人員過來進行所謂檢查,林蔚然當時並不在場,再過來隻瞧見那份放在顯眼處的意見書,小半個月來隻學習了不到五次,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那人還在意見書上明言說他做的很好。
按照目前進度,單單是完成這房子的拚裝就需要六個月的時間,前提是林蔚然每天都能保證兩個小時的工作量,對一家上市集團的企業會長來說這實在是強人所難,可林蔚然卻是執意要親手建造這房子的一磚一瓦,絲毫容不得別人插手。就此,林蔚然偶爾會消失幾個小時,不是每天,卻長短不一,好在這位當家人有掌舵的覺悟,手機從來不關,為的就是能讓別人找到。
只是今天有點奇怪,那部工作用的手機已經整整關掉了三個小時,林蔚然的私人手機號碼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如果真有急事,韓唯依才不會管林蔚然是不是把自己關起來舔舐傷口,她只會撥電話來爭取在林蔚然的傷口上再插一刀,越深越好,不見骨頭不解恨,隻可能在看他快咽氣的時候才會想辦法補救,想的法子還得像江湖郎中一般蹩腳。
手機響了起來,不知道工作了多久的林蔚然摘下護目鏡,看到上面顯示的號碼,直接用藍牙接了起來。
“我愛你!”這開場白,每個字裡都帶著喜意。
“你父親還滿意嗎?”
“滿意,相當滿意。”林蔚然看不到的地方,林允兒不斷點著頭,“不光是我爸,就連我姐對你的印象都有些改觀,本以為你上門去根本就是會長駕臨,完全沒想到你會這麽親民。他們都沒想到你會突然登門,甚至連一個招呼都不打,其實上次說要見面的時候我爸還特別準備了一套正裝,沒想到全都沒派上用場……”
林蔚然重新戴上護目鏡,換了扳手,輕輕用力,“他們高興就好。”
聽林允兒說著這些瑣事,他手上也沒閑著,其實突然登門在韓國禮節中並不禮貌,有了上一次爽約之後,林蔚然的突然造訪便顯得很沒誠意。只是在大部分上了年紀的老人眼中,林蔚然不太出眾的相貌很是給加了印象分,再者也沒有幾個年輕人能陪著老家夥研究一整個下午不懂的圍棋,所以無論爽約還是突然造訪,都比不上林蔚然此次登門所表現出的誠意和心性。
“你真的是很討父母輩喜歡。”林允兒如此說道,語氣裡有些莫名味道,像是小時候聽到父母誇鄰居家的孩子,可偏偏這孩子還跟自己很親。
“羨慕嫉妒了?大可不必,我在你家的聲望如何完全取決於你,不舒服了就醞釀一下情緒,回去說說我的壞話,有個幾次,我再過去的時候估計就看不到好臉色了。”
“不。”林允兒拒絕的斬釘截鐵。
“為什麽?沒有自己該得到的喜愛,被我分走了的感覺?”
“有,但更多的是驕傲?先說好,驕傲是屬於我的,你可不能驕傲,繼續踏實肯乾,我會給你獎勵!”
林蔚然問什麽獎勵?林允兒卻突然舌頭打了結,語焉不詳的隻說現在不方便。電話早早被掛斷,重新拿起機械工具的林蔚然倒好像沒了力氣,他微微抬頭,面前牆壁上被羅列了兩拍手掌長短的托架,透明塑料質地,每一個都被鑲嵌了名牌,他放下手上的工具,到牆角擺放撐起的的架子中抽出一張唱片,拿出其中的黑膠碟,放在臨時通了電的高品質音響上,卻暴斂天物的戴上了耳機。
不管多麽努力,這張某人說她最喜歡的黑膠碟林蔚然聽了又聽,卻還是不懂。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
她說音樂的最偉大之處在於你可以不懂它,但這卻不妨礙你欣賞它。
林蔚然閉上眼,想起第一次真正認識她的時候,她蹲在那看著下面的人群,告訴他大學不過是一片更大點的天空,再後來見到她的時候,她像是隻傷痕累累的小獸,一頭撞進他的世界裡,讓他心甘情願的為她撐起一片天空,現在,她覺得自己該離開了,卻不知道這片天空早已經不是原來那般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