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緒亂
說起來也怪,趙禎給楚質微賞,曹怡卻說他賞賜太厚,可是反過來,給了個很有前途的職位,趙禎卻說曹怡要懲罰楚質,真是令人覺得糊塗。
其實這很好理解,館閣容易出宰相,那是相對宰相來說,十之的宰相出身館閣,並不等同說館閣出身的官員十之是宰相,要知道三館加上秘閣,其中官員過萬不止,能從中脫穎而出,成為當朝宰相的,簡直就是鳳毛麟角,所以說,沒有機遇的話,進入館閣,相當於是被閑置起來。
誰都清楚,宋朝有十幾二十萬的官吏,而有實權差遣的隻佔其中百分之一,還有百分之九十九,是閑散官職,怎麽能夠與實職差遣相比,況且,還是老生常談,官場之上,最重資歷,這是規矩,就是皇帝,偶爾壞了規矩,那就準備迎來禦史言官的彈劾吧。
可能是吸取了教訓,趙禎覺得,楚質資歷太淺了,貿然驟貴,居於高位,難免會落得張堯佐的下場,如果按照他的規劃,先在基層鍛煉幾年,再漸步提長,擁有完美的履歷,以宋朝現在有磨勘制度,升官不是問題。
然而,曹怡的提議,將楚質由從八品提到六品,一下子就升了六個級別,加上榮譽、勳官,而且還能進入館閣為官,看似前程似錦,恩寵有嘉,相當於人家奮鬥十幾年的成果,而這恰恰符合賞罰分明之理,只是如此賞賜,足以抵消立下的功勞有余。
賞賜微薄,那皇帝肯定覺得有所虧欠,以後自然予以補嘗,還用擔心什麽前程,一旦賞過於功,那趙禎再是想提拔楚質,也要顧及百官的反應,而且,再說句實際些的,虛銜再高,沒有絲毫實權,怎麽比得上差遣威風實惠。
所以,趙禎才會認為,是否楚質得罪了曹怡,才會如此提議,有明升暗貶之意。
“皇后,你可想清楚了,這樣封賞,召楚質回來,十年之內,他就不能離京了。”趙禎提醒說道。
“官家,馨兒也到了出閣年紀,可不能再等兩年。”曹怡輕柔笑道:“馨兒的心思,我作為姑姑還是較為了解的,天天叨念著那小子,聽著我都有些煩了,索性就成全於她,至於楚質,馨兒等了他一年,都憔悴了許多,自然要罰他陪馨兒十年,權當贖罪好了。”
似有所悟,趙禎深望了眼曹怡,微笑說道:“皇后,看來曹家的女婿不好當啊,卻不知道那楚質聞言,是否會後悔不及。”
“後悔也晚了。”曹怡自然笑道:“曹家的寶貝明珠,
可不是那麽容易能娶到的,他應該有這個心理準備。”
“皇后,真是如此決定?”趙禎再次確認道:“中書擬旨之後,就不容更改了。”
“請官家傳旨吧。”曹怡微笑道,柔身行禮,告退而去。
“皇后不愧是正宮之主,深明大義。”不久之後,知製誥將關於封賞楚質的旨意呈給政事堂過目時,幾個大臣立時交口稱讚起來。
毫不諱言的說,朝中百官對於曹怡的認同感,遠遠高於前任郭皇后,更加不用提那恃寵而驕,事事僭越出格的張貴妃。
之所以經常針對張堯佐,不僅是因為他升官速度惹人眼紅,最主要的是,有些官員覺得,張貴妃年青貌美,出身貧寒,同樣的熱衷權勢,與太后劉娥類似,這確實有點危言聳聽,但是這種流言在坊間還是很有市場的。
百官自然不會盡信,但這卻是那些正義感強烈到極點的諫官們最好的發泄對象,或許還有一些人推波助瀾,覺得防患於未然也不錯,才使得張堯佐倒台,文彥博也因此牽連罷相。
而曹怡,為後多年,除了出席一些朝廷典禮之外,其余時候,卻仿佛如同擺設,連內宮的事務,也是任由內待宮女處理,更加不用說朝政,根本就沒有發表過絲毫意見。
還有更令朝廷百官放心的是,雖然也是外戚,但是曹家子弟的官職卻不顯赫,身為皇后之弟的曹佾,才是殿前都虞候,而兩個侄子,蔭補為員外郎、左藏庫副使,都是些富貴而清閑之類的職位,沒有太大實權,與張貴妃對比,這簡直就是后宮的表率啊。
或許就是什麽也沒做,所以百官欣慰,曹怡的聲望也唰唰猛增,可能就連趙禎,也非常滿意曹怡與世無爭的態度,平時給予了許多尊重,而今,通過楚質的事情,大臣們更是覺得,宮中有後如此,確是朝廷之福。
在官場上沉浮幾十年了,執政大臣心中怎會糊塗,對楚質的封賞看似太過,由低級官員一躍升為中層官員,有了穿著緋色官袍的資格,中間起碼少奮鬥十幾年,正是如此,如果還想更上一步,那就要熬補回來。
兩者之間的差別很大,畢竟在差遣在身,每幾年就可以申請磨勘,作為積官依據,逐級的積累,期間說不定又立了幾次功,晉升速度更快,然而誰也無話可說,可是進了館閣,管理圖書的,很是清閑,幾乎囊括了天下最有學問的文人,想在那裡混出頭,難。
而且,進去了,想申請外調,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你小子平步青雲,眼熱的人多到海去了,不壓你壓誰,不卡你十年八載的,怎麽對得起還在仕途苦苦掙扎的萬千官員,十年之後,大家又回到同一起跑線上,眾人的怨氣自然消散了。
“到底是名門之後,知書達理,不似某人。”
“慎言,宮閨之事,豈是你我能誹議的。”
自然,胡亂嚼舌的多是那些郎官書員,肯定不會是那幾個執政大臣,但也是如此心思,而且還考慮得更深一層,琢磨著要與禦史台、知諫院的長官商議一下,壓下彈劾楚質的奏折,畢竟看起來恩賞過重,肯定有些不曉事的言官,不明其中深意,憤然進諫,自然要加以阻截,省得他們壞了皇后清譽。
“也就是說,這些封賞,看似榮耀,其實沒得多大的好處。”
擬旨封賞官員,肯定要經過審官、考課兩院,楚汲知道之後,立即傳書楚質,所以朝廷文書未到,他就已經事先了解情況,興衝衝的向張方平報訊,分享喜悅心情,沒想,卻給張方平澆了盆冷水。
“確切的說,這也沒錯。”張方平點頭,安慰說道:“放眼天下,以你的年紀,還是由正途出身,受封為承直郎的官員少之又少,而且進入館閣之後,可以接觸旁聽朝政,對日後有極大的好處。”
“聽舅父的意思,卻是讚同我返回汴京任職?”楚質說道,其實無所謂讚成反對,畢竟朝廷公文下來,也只有一個選擇,主要是張方平的態度,不表示同情也就罷了,好像有幾分欣喜似的。
“那是自然。”張方平理所當然道:“官場險峻,一直以來,我就認為以你的年紀,不適宜過早牽涉其中,在京閑置數年,卻合我意。”
“其實我也是這麽覺得的。”楚質微笑說道:“才當了一年知縣而已,就覺得有點吃不消,回京休養幾年,正好在家陪著娘親。”
半真半假,就算對政治不敏感,但是實權與虛職之間的差別,楚質還是了解明白的,但是對於權勢,他確實不是那麽看重,畢竟在范仲淹的壓製下,沒有真正享受過那種生殺予奪的權力,反而覺得案牘落勞形繁重,擺脫了反而更加清靜自在。
“父母在,不遠遊,你能如此尋思最好。”張方平讚許一笑,忽而說道:“想那楚君瑞,蹉跎了十幾年,還是緋袍,如今青勝於藍,卻不知他是否知羞。”
楚質頓時無語,怎麽感覺張方平讚同自己回京,就是想見到這種場面。
從州衙出來,官轎悠悠,楚質思緒飄飛,卻也很是茫然,正如當初從汴京前來杭州赴任,有幾分不習慣,失落談不上,也有能返回家中的欣喜,但更多的是空空蕩蕩的感覺,略微帶著幾分彷徨,似乎有什麽事情還沒完成一樣,心情複雜,難以形容。
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回到縣衙,顧不得理會官吏的詫異目光,本能的返回房屋,倚坐床邊,閉上眼睛突然,覺得腦中思緒混亂,剪不斷,理不清。
聽到下人的匯報,已經成為內宅管家的長貴,連忙前來探視,小心翼翼走進房中,輕聲問道:“公子,是否身體不適?”
“沒有, 只是感覺有些累,休息片刻就好了。”喜悅之後,是一陣身心疲憊,楚質微微張開眼睛,聲音卻是中氣十足:“長貴,平日有空的話,就收拾下內宅,可能再過半個多月,我們就要回京了。”
“回京?”長貴驚愕不已,連忙追問道:“公子,這是為何?”
“立了大功,朝廷決定封賞個京官給我當。”楚質微笑道:“公文應該還在路上,你可莫要胡亂宣揚,省得圖惹閑言。”
“恭喜公子。”長貴驚喜交集,口中祝賀連連,笑得嘴巴差點合攏不起來,杭州再美,畢竟不是家鄉,聞此消息,自然興奮之極。
“好了,你自己知道就行。”楚質微微揮手:“先下去吧,我先休息片刻,晚膳時候再來喚我。”
“小的明白。”長貴點頭退下,臉上的歡喜表情卻是怎麽也掩飾不住,而且楚質只是吩咐他不要胡亂宣揚,又不是令他守口如瓶,心情舒暢,自然要與人分享,所以,忍不住向幾個交情深厚的仆役透露幾句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