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萬春亭

　“春寒料峭，多加件衣服……”一件溫曖的軟毛織錦披風，搭在亦蕊肩上。

　亦蕊回一笑，微微福身下拜道:“皇上……”

　“朕還是喜歡聽你喚我夫君……”胤禛笑著說。

　亦蕊羞赦不已，嗔道:“皇上……夫君最喜歡拿妾身取笑……”

　胤禛說:“老遠就見你一人眉頭深鎖，不如朕來替你分擔一二?”

　亦蕊歎了口氣，說:“聖壽節時，皇額娘不肯接受封號，也不肯移居寧壽宮，甚至連臣妾的晨昏定省也拒於門外。皇額娘這怒意，不知怎麽才能消去?”

　胤禛低著頭，臉上蒙上了灰暗的色彩，說:“接不接受封號，並非皇額娘說得算。她不喜歡寧壽宮，永和宮住著也挺好。這請安嘛……只能辛苦你多跑幾趟了！”

　亦蕊說:“臣妾不敢苟言辛苦，盡孝仍是本份。只是解鈴還需系鈴人，皇上，皇額娘與您的心結，何時方能解開啊?”

　“皇額娘一心以為朕搶了十四弟的皇位，痛恨朕，無論朕給已故的皇妹晉封，安排滿朝官賀壽，換來的只有‘欽命吾繼承大統，實非吾夢想所期’。這個結，並非在朕心中，而是皇額娘心中啊！”胤禛傷感地說，“十四弟個性衝動，天下初定，朕不想他回來成為廉親王的刀刃劍鋒，重挑一場兄弟間的血雨腥風！”

　亦蕊搖頭道:“貪心不足蛇吞象！”胤禛明白，她是在暗指八阿哥胤禩被封廉親王，仍不甘心。

　胤禛雙手反剪，說:“誠親王上疏，援例陳情，除朕外，將諸皇名中胤字改為允字，以避名諱。十四阿哥允禎由於音比較接近，更是改名允禵。”

　“哦?皇上準了?”亦蕊好奇地問。

　胤禛斜眼看著她，打趣地說:“平常隨便慣了，偶爾還要提醒自己，朕是天，必須恩威並用，方得人心。”

　亦蕊拂唇笑道:“皇上英明！”

　胤禛哈哈大笑起來，彌散著分不清的苦意。

　五月飛花時，永和宮

　胤禛急下朝後便急匆匆地趕來，半跪在皇后的榻前，溫柔地說:“皇額娘，朕來了……您怎麽樣?”見皇后緊閉雙眼，一聲不吭，胤禛向元蓉怒道:“狗奴才，你們是怎麽侍候皇后?”

　皇后抿著嘴動了動，仍沒有睜眼，向內側翻了身，留了個背脊給胤禛。

　亦蕊輕輕拉起迷惑的胤禛，將他按在二進間窗下的座位，先用帕拭去他額上急出的汗，又讓雲雁端了杯不溫不涼的茶來。看著亦蕊那如水般的笑容，再急燥的人也會氣焰全消，見胤禛用了茶，亦蕊方耳語道:“皇額娘思念成疾，集憂成慮。”

　“是因為老十四?”胤禛重重地說。

　“嗯！”亦蕊擔心皇后聽到，不由向裡間望了幾眼。

　胤禛提聲道:“遲朝，派人至遵化景陵將允禵召回。”

　遲朝揖手道:“微臣遵旨！”

　只聽屏風後傳來一陣顫巍巍的聲音:“兒啊！額娘終於可以再得見你了……”

　聽聞皇后有動靜，胤禛與亦蕊一陣激動，忙趕了進去。皇后臉色略蒼白，但精神健壯，正支撐著身坐起來。亦蕊忙幫著加塞進兩個圓墊，胤禛見多日來皇后終於肯正眼看自己，高興地連忙躬身行禮:“皇額娘一切安好?”

　皇后冷冰冰地說，“人老了，這病那病就多了，最親的人能在身邊足矣。”

　胤禛忙說:“近日國事繁忙，若兒臣有所疏忽，還請皇額娘恕罪！”

　“不敢當！”皇后嘲諷說，“皇帝紆尊降貴來探老婆……哼……”她忽然一頓，自知還有事要哀求胤禛，口氣一軟道:“就讓十四回來陪我吧！”

　胤禛說:“兒臣已經派人去請了，皇額娘莫擔心！”

　剛才聽到外間飄來的聲音，皇后還不敢確定，此時親耳聽到，不由大喜道:“這就好！你弟弟回來後，就別讓他再離京了。先帝非常看重十四的才華，你可以恢復他撫遠大將軍的職位，讓他繼續為國效命！還有，你幾個孩，弘時、弘歷都不成器，依哀家看，你不如立十四為皇弟，豈不皆大歡喜?”皇后說得眉飛色舞，滿臉期待地看著胤禛，而亦蕊卻已心驚膽戰，她已經注意到，胤禛攥緊的拳頭久久沒有散開。

　皇后繼續喋喋不休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胤禛突然陰陽怪氣地插了一句:“先帝的陵墓需要有人看守，允禵心高氣傲，經常犯錯，讓他在那裡好好閉門思過也好。”

　皇后一怔，隨後大罵道:“十四倒底犯了什麽彌天大錯?你對他如此絕情！是否要我們母都死了，你才高興?”

　胤禛單膝跪下，默默地說:“兒臣不敢！請皇額娘息怒！”亦蕊早已讓宮女、監們全退了出去，陪伴跪在地上，磕頭道:“皇額娘息怒！保重身啊！”

　皇后氣歪了嘴，說:“別以為哀家長居深宮就一無所知，先帝是將帝位傳給老十四的！你有本事，搶了去！過上幾年皇帝癮，也該物歸原主了吧！”

　胤禛低頭說:“兒臣的帝位來得光明正大，先帝臨終前的叮嚀猶在耳傍。”

　皇后敞開了話頭，一句比一句重:“先帝多次在哀家面前誇讚老十四，論戰功、論威望、論才華，他哪一點不比你強！你不過是趁人之危，強搶帝位。好了，皇帝你也當上了，還要折磨你親生弟弟……嗚嗚……別以為你是皇帝就可以隨心所欲，你這個不孝不義的畜生！”

　“夠了！”胤禛站了起來，怒反笑地說，“朕原本還沒想到十四弟如此才華，如此能力，既然皇額娘說了……朕為了不讓帝位被人搶走，只能委屈十四弟替朕在先帝陵墓守孝二十年了！”

　“什麽！”皇后睜大了雙眼。

　胤禛轉過身，不忍再看:“皇帝的不能任性，皇后也一樣，您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玉碟記載都會上徽號仁壽。”說罷，他緩緩向門口走去。

　一個茶杯“通”地飛了過來，砸在胤禛的右側，一塊小的瓷片飛起， 割傷了他的手背。亦蕊見狀，爬了起來，用絲帕幫胤禛緊急包扎。傷口並不深，胤禛鐵青著臉，淡淡地說:“皇額娘，朕倒底是不是您親生的?”

　皇后臉漲得通紅，喝道:“逆！”

　胤禛提聲道:“遲朝！召喚允禵旨意收回，二十年內，非詔不得離陵。”

　“你敢！”皇后喝道。

　胤禛向遲朝一瞪眼:“還不快去！”遲朝領命。胤禛的腳剛跨出永和宮的門檻，只聽“砰”一聲，就像重物撞到了柱的聲音，接下來，便是女人尖利的呼喊聲。胤禛一驚，回奔到內室。皇后額頭撞開了個大口，鮮水湍湍而下，亦蕊涕淚雙流，無所適從。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日醜時，任禦醫使了千般手段，皇后終崩逝，享年六十四歲。

　當允禵回到皇宮，見到的只是自己母親冰冷蒼涼的梓宮停在她生前不願住進的寧壽宮。允禵似乎就像沒看見胤禛這個同胞兄弟存在般，隻扶靈痛哭。當年九月初一，烏雅氏的梓宮隨同康熙的梓宮入葬景陵地宮，而允禵被重新送回遵化守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