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

盡管是深秋時分，亦蕊的額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德妃的話盤旋在耳邊:“皇阿瑪有意改立十四阿哥為太子，不過胤禎勢單力薄，年少衝動，******怎會放過他?胤禛與他是親兄弟，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定要助胤禎一臂之力！”

德妃把玩著手中的玉撓，向元蓉一使眼色。元蓉沏了杯新茶，恭聲說:“四福晉，茶涼了！奴婢給您換一杯。”

亦蕊如夢初醒，說:“額娘，王爺一向不喜府中女眷過問朝廷政事，妾身唯恐規勸不得，反而觸怒王爺！”

德妃冷笑道:“你現在就在觸怒本宮！”

元蓉先跪下，唯唯喏喏地說:“主子請息怒！”亦蕊、凝秋也忙跪下。

德妃說:“那拉氏，你嫁給胤禛後，對香火無助，對婆婆不孝，對夫君無心。別以為本宮在紫禁城，你在雍王府，本宮就什麽都不知道！弘暉歿後，你侍寢過幾次，這個福晉恐怕你是不想做了……”

淚，無聲無息地在亦蕊頰上泛濫，德妃肆無忌憚地提起弘暉，剌痛了她心中最脆弱的禁地。亦蕊猛得起身，打斷了德妃的喋喋不休，說:“那請額娘讓王爺休了妾身便是！妾身身體不適，先行告退！”說罷，她徑直轉身離開永和宮，凝秋忙行了禮，追了上去。

“無法無天了！”德妃怒吼道。

亦蕊腳步匆匆離開永和宮，她將花盆底鞋一脫，往兩邊一丟，頓感腳步輕快。虧得此時已近黃昏，並無遇到妃嬪貴人，奴才看到亦蕊，低頭行禮。好不容易出了神武門，坐上回府的馬車，凝秋感到亦蕊長長的吐了口氣，擔心地問:“福晉，王府有什麽事嗎?趕得那麽急！”

“沒事，只是想盡快離開那個地方！”亦蕊閉上眼，走出那片紅牆，她心頭卸下沉重的負擔。

凝秋彎下腰，將鞋子幫亦蕊穿好，卻見兩隻銀絲白綢襪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損，有一隻上還泛著血絲。“啊！”凝秋心疼地叫道。

亦蕊笑笑，無所謂地說:“估計是繞出禦花園時，被花木碎石劃傷的。”

脫下白襪，粉嫩的腳心上，插著一塊銳利的碎石，亦蕊居然恍若不知。見她沉思，凝秋不敢打擾，搖搖頭，想著回府後如何處理。

蕙蘭苑

瑤夕對著銅鏡細心梳理烏黑的長發，臉上還泛著****的紅潮。胤禛半臥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忽還鄉?王爺哪來的鄉情啊?”瑤夕奇怪地問。

“沒有。”胤禛一怔，眼前的一幕勾起他對亦蕊的思念，紫禁城明月樓，亦蕊對鏡梳妝，偶爾回眸，婉約淺笑，百媚眾生，令他牽腸掛肚，不由吟道:“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瑤夕笑了，謙卑地說:“妾身哪有王爺說得那麽美?在府中，論姿色，妾身自知平庸。”

“胡說！”胤禛走到妝鏡前，拾起炭筆，輕輕描著那副青黛，說，“夕兒的美，在這裡……”，他拍拍胸口，“懂我”！

瑤夕雙頰羞紅，她說:“王爺，別鬧了，不早了，讓妾身幫您漱洗更衣吧！”

瑤夕站了起來，忽感一陣頭暈，險些摔倒。

胤禛微微皺眉，一種預感衝上腦海，“夕兒，你會不會有孩子了?”

“不會吧！才……”瑤夕睜大了雙眼。

經余大夫診脈，瑤夕懷孕已兩月有余，蕙蘭苑一下子熱鬧了起來，胤禛打賞無數，亦蕊也命趙明安排專人伺候，多送補品。胤禛本想給瑤夕換個清靜住處，但考慮孕婦的身體不宜喬遷。一連十幾日，

胤禛都住在蕙蘭苑，陪伴瑤夕，頭三個月要特別小心，夜間便由語歆侍寢。王府上下，均對二女羨慕不已。福熙樓

亦蕊平靜地聆聽著趙明報得帳目:“上等東阿阿膠五斤，一品血燕十斤，珍珠一斛……”

“嗯！挺齊全的……”亦蕊提醒道，“別忘了給蕙蘭苑多送點時令瓜果，備菜時別光大魚大肉，時蔬也要適當搭配！”

“是！”趙明說。

亦蕊說:“打今個起，蕙蘭苑不得用香，不得熏衣。為防蚊蟲，以輕紗覆窗吧！”

“夕福晉到！”奴才唱道。

亦蕊迎了上去，笑道:“夕兒怎麽來了?不是說過免了你的晨昏定省麽?”

瑤夕說:“禮數可是萬萬缺不的?”說罷，用手撐著腰，做勢便要行禮。

“這可使不得，傷了孩子怎麽辦?”亦蕊說，“幾位妹妹，裡面說話！”

語歆、淳靜分別請了安後，坐了下來，奴婢向各人奉上了茶，唯獨瑤夕是清水一杯。

瑤夕不滿地說:“這丫頭看著眼生，怎麽連規矩都不識得！”

凝秋福身道:“回夕福晉，這是福熙樓裡新來的奴婢雯冰、霏月……”

三女這才注意到，福熙樓裡新進了兩個奴婢，看起來十四歲左右，長相清麗，低眉順目，向著三女盈盈一福。瑤夕說:“免了吧！看起來倒是個懂事的。”

凝秋笑道:“謝夕福熙誇讚，雯冰霏月由奴婢教導了六年，一直在福熙樓外乾些雜事，得蒙福晉提拔，入內做些貼身的活兒。”這在外，在內可有極大的區別，按這理，雯冰霏月有凝秋的指點，將來定是亦蕊的心腹。

瑤夕臉色頓時柔和，說:“凝秋姑姑教出來的，定然是好的。”

凝秋道:“不敢。”

亦蕊笑道:“怎生如此客氣了?夕兒有著身子，不宜喝茶，姐姐就擅自作主，讓雯冰上了杯溫水。最近身子怎麽樣?”

瑤夕摸著自己的肚子，說:“總感覺孩子長啊長啊，肚子偶爾一動一動的。”

在座各位，除了亦蕊外，沒人懷過孩子。語歆瞪大了眼睛，說:“夕姐姐，孩子在你肚子裡真的會動嗎?好神奇啊！”

亦蕊笑道:“這會子不會，到六個月時，就會啦！”瑤夕的身孕不過三個月，哪來什麽胎動，講出來惹人羨慕，人雲亦雲罷了。

“真的啊！”語歆瞅著瑤夕的肚子，滿是向往。

瑤夕略感無趣，看見一旁側立的趙明，說:“福晉在和趙管事商量正事呢！那妹妹就不打擾了！”

“什麽打擾啊！這事也與你有關，趙明，你將要采購的東西說一遍，順便問問夕福晉缺點什麽，一並買了。”亦蕊說。

趙明重新報了一遍，瑤夕不斷插口補充，新補充的，反比先前計劃的多出了一倍。亦蕊也不多說，平靜地笑著。

瑤夕等人告退後，霏月憤憤不平地說:“像是誰沒生過孩子似的！白玉送子觀音一尊，還要靜和法師開光的?真是會折騰人。”雯冰霏月雖初進福熙樓，但因凝秋的關系，又知自家主子是個和氣的，在沒外人時，霏月那直爽的性子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來。

亦蕊說:“福熙樓不就有一尊嗎?直接給她送去就省事了。”

雯冰比霏月年長半歲，懂事得多，忙說:“那怎麽行！這可是皇上親賜給福熙的，當初就是她保佑福晉懷上暉阿哥的。現在奴婢天天可給觀音上香，保佑福晉再次夢熊有兆呢！”

亦蕊平靜地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送去便是了！”

凝秋將神龕上的觀音小心翼翼地取出來，一臉沉重地對亦蕊說:“真要送去麽?”送子觀音，不但是尊法像，更是一種希望。凝秋不願見亦蕊放棄再有孩子的希望，亦蕊自然明白她的想法，輕輕說:“對王爺來說，十個亦蕊，也比不一個皇子，更比不上皇上的一句考批……”

凝秋默默流淚，主仆四人似乎想起了無數往事，件件直戳心房。

福熙樓外，亦蕊聲音雖輕，卻一字不漏地傳進胤禛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