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倫倒是自在,草廬讀書一讀就是一個多月,在新安的富禮覺得,自己要死了。 上回替柏貴來安撫朱敬倫,他就沒打算多待,拿了朱敬倫一千兩銀子就滿意的走了,當時在路上還想著回去後要如何替朱敬倫說些好話,他才不管朱敬倫跟廣州海關之間的矛盾,他跟柏貴來廣東就是為了掙錢來的,否則他堂堂一個四九城下張大的旗人大爺,跑廣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乾毛來了。
可他還沒走出幾步路,剛在東莞過了一夜,又收了東莞知縣一些孝敬,朱敬倫的手下就騎著快馬追上了他,告知出了大事,請他立刻返回新安坐鎮。
是朱敬倫的母親病重了,富禮一想,就他們二人這關系,他怎麽著也得去送葬不是,就答應了一起返回了新安。
他根本就沒想到,朱敬倫追他回來,根本就要拿他當擋箭牌的。
他先來到新安,接著去了南海縣奔喪,可再次回去的時候麻煩來了。
美國人三番四次的催促新安縣發給關防,並派員與他們一起前去調查。
陳芝廷不敢做主,讓富禮來做主,富禮愣了,忙推脫他只是總督的一個幕僚,新安當然是知縣做主的。
他不敢做主,但卻得要上報給柏貴的,這下子柏貴也覺得麻煩來了。
本來不是麻煩,朱敬倫不在的話,那就是麻煩。
柏貴立刻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富禮,交代富禮在新安一定要安撫好洋人,不要壞了朝廷的和局。
富禮收到信後,當時就毛了,我滴個乖乖,這是要讓他做事啊,可他哪裡做的了這樣的事,這不是惹火上身嗎。
當時富禮眼珠子一轉,然後就又將信又裝好封起來,接著一把塞回送信的差人懷中,威脅他說,信沒有送到,接著又賞了幾兩銀子。之後騎了快馬,一溜煙就跑回了廣州,見過柏貴後裝作根本沒收到信,說是路上走岔了。
誰料他竟被柏貴罵了個狗血噴頭,讓他馬上返回新安。
柏貴很生氣,氣的是富禮,氣的也是自己,對朱敬倫也沒有好氣,但對朱敬倫又不能生氣,能氣人家這時候死了老娘,還是氣人家不該丁憂,這是祖製,誰敢破壞。可是若說道奪情,柏貴卻有拉不下這個臉,曾國藩是奪情了,在給他母親服喪期間,太平天國爆發了,曾國藩組建了湘軍,算是出山了,可人家曾國藩當時已經是朝廷大員,朱敬倫一個區區縣令,也要奪情?這成何體統啊!
且就算柏貴想奪情,這事兒不是他說了算的,朝廷制度就是他這個總督都不能改,他必須稟告皇帝,經戶部層層討論,最後才能確定是不是該奪情,以朝廷那幫老爺的性子,加上漫長的路途,一來一回沒個半年怕是定不下來。
而且柏貴還有一個不滿,好像離了朱敬倫,他就辦不了洋務了,他就偏不信了,所以交代富禮安撫洋人,結果他前腳送信去,富禮後腳就回來了,還說沒收到信。
柏貴這段時間也不是什麽事都不做,上回新會鄉勇打死美國人一事就讓他頭大如鬥,這種事情他都沒敢隱瞞,盡管很可能讓朝廷責罰,他還是一五一十的上報了朝廷。當時英法聯軍已經北上到了大沽口,正跟朝廷扯皮進京的事情呢,結果廣東倒好,又打死了另一國的洋人,立刻嚴令他盡力安撫,不能再生事端。
柏貴這邊則是先後給新會和鶴山兩縣知縣發去了官文,讓他們盡快查辦,先將打死洋人的首犯拘捕歸案。結果這兩縣令倒好,
給柏貴唱起了大戲,新會縣令回復說人早就跑了,大概跑回鶴山了,讓鶴山縣令抓人,鶴山縣令則說沒有回來,人還在新會,兩縣在柏貴面前一直在扯皮。 可是在洋人調查的問題上,新會和鶴山兩縣縣令立馬就達成了一致,聯名強頂柏貴,堅決反對洋人入他們縣境調查,兩縣令都說,土客械鬥才剛剛平息下來,這要讓洋人又來了,誰知道會惹來什麽事呢。
兩縣令的態度,讓柏貴不由想到朱敬倫的好,要是朱敬倫在的話,絕對不會找這麽多理由,有條件會把事辦了,沒條件創造條件也把事辦了,可朱敬倫丁憂去了啊。
這時候富禮也跑了回來,一下子就點燃了柏貴心頭的火,真真是找不到人可用了。
被柏貴罵回新安的富禮也是窩了一肚子火,洋人的事兒,讓他辦?這不是難為人嗎,他連洋話都不會講,怎麽不派恆祺來呢,恆祺不是眼紅新安的厘局嗎,就讓恆祺來辦好了,折騰他富禮幹什麽。
心裡不滿,就走不快,從廣州到新安這段路,富禮硬生生走了五天。
一來一回,這一折騰,就快一個月了。
美國人都要瘋了,說好的事情,字都簽了,說變卦就變卦,說不讓去調查,就不讓去調查了,還有沒有王法了,華若翰是一天三鬧,今天威脅要去京城告狀,明天威脅要來廣州說理,後來還說要發兵。
富禮只能一個勁的解釋說朱敬倫不在,讓找陳芝廷,陳芝廷則說朱敬倫不再,總督派人來料理了,找總督的專使。
華若翰真是頭大,把剛剛在香港修好的明尼蘇達號戰列艦開到了新安,今天在新安碼頭邊上轉悠,那火炮對著新安城晃悠,明天在赤灣港附近徘徊,打翻幾艘漁船,但就是不去虎門要塞哪裡。
這就已經把富禮嚇壞了,明尼蘇達號可是美國最新式的戰列艦,排水量三千多噸不說,光是黑洞洞的大炮就有一百二十門,巨大的船身蹲在江面上,就跟座小城似的,那大炮得有人腰粗細,要是一炮打來,這還有命嗎。
富禮真是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對此毫無辦法,他想讓陳芝廷發了海捕文書,去新會、鶴山抓人,但兩縣連總督這時候都敢硬頂,更不會賣新安的帳了,而且兩縣回函,讓新安自己安撫好洋人,不要胡亂生事,警告新安說,如果洋人到了他們縣境出了事情,他們概不負責。
兩縣還不斷的誇大土客械鬥的危險,直言他們做縣令的,都只能躲在縣丞中,寸步都不敢出城,簡直是政令不出五門,還怎麽保護洋人。
富禮拿不定主意,就不斷的向柏貴匯報,還非常“好心”的舉薦恆祺,說恆祺常辦關務,熟悉洋情,還能說幾句洋話,不若派恆祺來新安辦理洋務。
柏貴倒是想讓恆祺出馬,可是恆祺這時候“病了”,直言自己病的很重,而且是惡疾,怕傳染別人,閉門謝客,誰來了都不見。
誰都知道新安人打沉了洋人的兵船,洋人正到處找當官的霉頭呢,誰會這時候往新安鑽呢。
最後只是讓富禮萬事不決,就去問朱敬倫,反正新安跟香山就隔了一條江,連絡起來也方便。
一番折騰,當富禮再次來到香山,到了石岐山上找到朱敬倫的時候,已經是12月底了,朱敬倫已經守孝第三個月了。
聽完富禮的問題,朱敬倫歎了一口氣。
“洋人要去調查是擋不住的,躲是躲不過去的,鶴山、新會兩地怎如此不識大體?”
富禮歎道:“你可不知道,這兩縣令都鬼精著呢,他們可不想得罪鄉勇。你不知道,那土客兩家械鬥,狠著呢。地方官手裡沒兵根本惹不起,就算有兵啊,依我看,還不定打得過那些客籍人呢!”
在土客械鬥中,廣東地方政府一直抱著不管不顧的態度,只要兩家沒有造反,官府就不干涉,新中國成立後,帶有政治色彩的歷史專家表述說,是腐朽邪惡的清政府有意縱容土客種群間相互廝殺,好從中漁利。
把這說成是清政府的陰謀,實在是太滑稽,其實官府也出面邀請雙方鄉紳當面商議過,可是這邊剛剛定下了合約,回頭就又打起來了,見勸不住,加上真的沒有兵力去調停鎮壓,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雙方不打縣城,其他愛怎麽打怎麽打去。
在朱敬倫看來, 當地政府是有應對不當之責,卻沒有故意縱容之心,因為兩個族群的仇殺完全不符合任何官府的利益,兩撥人打成那樣,誰都不給官府繳稅了,官府怎麽可能去縱容呢。
由於當地官府都沒有能力鎮壓,所以誰都不敢去抓人,只能推諉。
“這事兒很難辦啊。洋人如果去調查了,官府不管,萬一又被打死了,就更麻煩了。”
朱敬倫歎道。
“可不是嗎。可你給出個主意啊,那美夷天天在我耳根子地下聒噪,煩死了人了。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趕又趕不走,你說怎麽辦?”
富禮憤憤道。
朱敬倫歎道:“事情說到底是從我新安引起了,在下雖然丁憂,若是總督有令,就讓我以戴孝之身,便服陪洋人走動一下吧。只是為求穩妥,還請大人許我帶新安兵去。”
富禮一愣:“你要奪情?”
朱敬倫搖搖頭:“朝廷祖製怎能說奪就奪?我穿孝衫去,等了了這樁公案,在回來守製!”
富禮歎道:“真是難為你了。”
說完拱拱手:“那我這就回去回洋人話了。還有你得給我個準信,何時能動身?”
朱敬倫道:“你得先稟告了總督大人,還得給新會、鶴山兩縣發函告知,此事兩縣務必配合,我可以給他們寫個保書,出了事情,與兩縣無乾。你這邊,等辦完了事情,回頭讓洋人開船到南海縣接我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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