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以為齊小酥自十三歲那年之後就沒有來看過父母。

　　但也並不覺得很奇怪。骨灰堂這種地方，是很少有小姑娘沒有家裡人陪伴就自己過來的，當然也有，但是極少，不來的也很正常。

　　事實上，齊小酥十五歲那年是來過的。十五歲生日的那一天，她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成年了，想過來看看父母，告訴他們自己現在過得如何，但是一踏進骨灰堂，腦海裡就浮起他們被蓋上白床單的那一幕，她覺得自己快崩潰，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從此再也沒有來過。

　　回去之後，她問過齊宗平，有沒有定期交寄存費用，齊宗平的反應讓她有些安心。他說，一次了五年的！再說，這種費用他也不敢昧！

　　齊小酥覺得，就這樣吧。

　　但是現在再次來到這骨灰堂，她卻有些看不起自己。有什麽不敢來的?

　　心強大，什麽樣的地方都不怕，何況，是來看自己的父母。

　　骨灰堂有幾個人，看起來像剛送了親人的骨灰過來，不過他們神情自若，好像並不哀傷。除此之外，很是冷清安靜。

　　“我說了，要把爸的骨灰送到攏雲寺去，你們為什麽不同意?”一個女孩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冷清。

　　他們轉頭去看，是一個穿著素淨衣服的女孩攔住了剛才的那幾人。

　　“咦，是她。”

　　齊小酥微訝。

　　衛常傾看著她，“認識的?”

　　齊小酥搖了搖頭，她並不認識這個女孩子，但是昨天晚上在明華園正好碰到了。是那個從包房裡慌慌張張跑出來的女生。

　　當時還有個男人走出來罵罵咧咧。

　　沒有想到昨晚剛碰到，今天在這種地方也碰到了。

　　那些人中有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沉下聲音，呵斥道:“小星，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攏雲寺的骨灰堂不是隨便就能去的！”

　　攏雲寺?

　　董意誠來了點興趣，拽住了要走開的齊小酥，示意她先聽聽。

　　那個叫小星的女生抬起頭，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長得挺不錯的，眉目清秀，如初開的荷花。

　　她咬了咬牙，對那中年女人道:“什麽叫不是隨便能去的?我已經問過了，如果不添香油，那就一年交八百塊錢，就能夠把我爸的骨灰存在那裡。我爸生前已經被你們折騰得我一日安寧，他死後，你們還不能如他的心願嗎?他留下來的錢全部都讓你霸佔了，至少有五十萬！而你竟然連這一年八百塊都不願意交！”

　　“你說什麽呢?你爸留下來有五十萬?誰告訴你的?你這是做夢呢吧！他留下的那個小加工廠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呢！”

　　“不可能！我爸以前從來不欠錢，他都是及時結帳的。總之，一定要把他送到攏雲寺去。”

　　“洪星，我告訴你，你爸不就是因為你媽的骨灰也是放在攏雲寺，才要去跟她長相廝守的嗎?還要我出錢，想得美！你要是有本事，你自己出錢送過去吧！”中年女人說著推開她，走了出去。

　　走在後面的一個男人看了洪星一眼，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小星，放在這裡也沒關系，你打聽到的攏雲寺一年八百塊錢雖然沒錯，但是攏雲寺其實還是要捐香油錢的，要不然寺廟就那麽大，人家都把骨灰送過去了，哪有地方放?”

　　“香油錢，添個兩三千塊也可以的。”洪星倔強地說道:“這個地方聽說都不好好管理的，之前還聽說過，有一些欠了點保存費的，骨灰直接給倒進了外面的排水溝裡！這事，叔你沒有聽過嗎?”

　　那男人訕訕地搖了搖頭，好像沒好意思跟她再說下去，轉身也快步走了。

　　齊小酥三人聽到這裡對視了一眼。

　　洪星這個時候才低頭抹起了眼淚，好像剛才的堅強都是強裝起來的。

　　“你好，我想問一下，”董意誠走了過去，“你剛才說的事，是真的嗎?”

　　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洪星抬頭，看到了一張俊朗正氣的臉，紅著的眼睛，流下的淚水還沒來得及抹乾。

　　“什麽事?”

　　她有些懵。

　　“這裡的會隨便倒掉骨灰?”

　　洪星有些緊張地四下看著，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衛常傾和齊小酥，再看看董意誠，猶豫了。

　　“我爸媽的骨灰也在這裡。”董意誠解釋了一句。

　　洪星好像才放松了警惕。齊小酥和衛常傾也走了過來，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她。洪星驚歎於這三人的出色，倒是又再放松了一些，壓低聲音對他們說道:“我是聽一個住在這附近的老人說的，因為這裡的空間壓力大，收費又很低，有一些長期沒有人看又沒有交費的，工作人員會為了把地方騰出來，把那些骨灰隨便地倒掉。”

　　齊小酥嘶地倒吸了口涼氣。

　　董意誠又問道:“那你說的攏雲寺又是怎麽回事?”

　　“攏雲寺你們不知道嗎?在我們D市是很有名氣的啊，很多人還慕名去那裡吃齋菜的。而且攏雲寺的得火很旺，還修了骨灰堂，每隔三天寺裡的和尚都會去骨灰堂念場經，而且，可以永久存放。只不過收費要比這邊貴，而且好多人是去添了不少香油錢才可以的。”

　　齊小酥這時才明白董意誠剛才要留下來聽是什麽目的。

　　攏雲寺?

　　她倒是知道的，但隻限於知道D市有這麽一個寺廟，不了解，更不知道還能存放骨灰壇。

　　“你們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走了。”洪星問道。

　　董意誠搖了搖頭，說了聲多謝。

　　洪星擺擺手跑了出去。

　　“走吧，爸媽在哪裡?我們等會出去打聽一下，如果她說的是真的，我們就把爸媽送到攏雲寺去。”董意誠拍了拍齊小酥的肩膀。

　　齊小酥點點頭，深吸了口氣。

　　要再次見到爸媽了，她的身體又忍不住繃了起來。

　　衛常傾和董意誠同時一左一右地握住了她的手。

　　兩邊的溫暖和力量，讓她心裡微微一松。她現在終於不是一個人了，不需要一個人扛了。

　　“走吧，在那邊。”

　　她現在才發現，雖然那麽多年沒有過來，但是方向，位置，她記得清清楚楚的。

　　齊宗民和蘇運玲的骨灰盒是並排放在一起的，格子上貼著他們的遺照。

　　照片裡，兩人都是微笑著幸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