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富走到何亭亭跟前,低著頭開口道,“我豬狗不如,偷了你們家的蘭草,你們可以去派出所叫人來抓我,我絕對不反抗。我只希望,你們放過家強,放我我媽和兩個妹妹……”
何家曾借錢給他母親治病,平時也多有照顧,就連他和沈家強的零工,也是劉君酌看在何家人的面上提供的,而他和沈家強卻恩將仇報去何家偷蘭草,這怎麽說也是不對的,難聽一點,這種行為算得上是狼心狗肺恩將仇報。
所以此時面對何亭亭,沈家富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又是羞愧又是絕望。
何亭亭沒有說話,只是用明亮的大眼睛仔細打量沈家富,接著又去打量沈家強。
一株蘭草很值錢,財帛動人心,她知道。
可是沈家富和沈家強都不是貪婪的人,而且他們以前很是仗義,曾經也幫她打跑過欺負她的小孩子,此外,沈六伯母的家教很嚴,在村子裡都是有名的,在她的教育下,沈家富和沈家強兩人都很好。
她不明白,這樣的兩個人,怎麽就做出偷蘭草的舉動來?
沈六伯母的病情已經好轉了,只需要慢慢養著,沒準明年就好了。他們兩個,實在沒有必要做這樣的壞事來冒險。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沈家強說話了,他抬頭看著何亭亭,
“亭亭,是我的錯,不關我哥的事。我哥他一直沒去上課,偷偷去打工。他成績很好,應該讀書的,可是我家裡窮,他是大哥,說要扛起這頭家……我希望他讀書,又知道你培育出的蘭草很值錢,所以昨天去了你們家,我就用書包偷了一盆出來……”
他聽很多人說過何家的蘭草很值錢,一株能夠賣15萬,但是由於家教甚嚴,他去過何家多次,常常看到何家的蘭草,卻從來沒有起過覬覦之心。
即使昨天,他一開始也沒有任何心思的。
可是,當時四周沒人,他看著那株蘭草,神使鬼差地想起自己病了的母親,想起自己不得不輟學打工的兄長,然後伸出了罪惡的雙手,將那盆蘭草裝進了自己的書包裡。
他當時想,等自己有錢了,一定會好好報答何家的。
“你、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沈六伯母痛悔地看向沈家強,手指不住地抖,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心中絕望到了極點。
她是個傳統的女人,丈夫狠心拋妻棄子,她總覺得是自己不好,留不住丈夫,所以一直憋著一口氣,把自己武裝成一個強悍能乾的女人,努力地教養幾個孩子。
她的想法很簡單,認為對幾個兒女極盡嚴格,培養得十分優秀,就能把丈夫吸引回來。
所以,她用了最大的努力最嚴格的標準來要求孩子,希望兒女成才。
事實上,她是成功的,這幾年村裡人提起她幾個孩子,都是豎起大拇指讚的。可以說,整個沈家村,除了何家,就數她的幾個孩子最優秀了。
在她累得倒下時,四個孩子接過了家務的擔子,甚至還利用課余時間掙錢,更加讓她心寬自豪。
可就在她萬分自豪且病情好轉、覺得未來很有盼頭之際,她發現二兒子屋裡藏著一盆蘭草——那絕對是何家的!也就是說,他的二兒子是個賊,偷了恩人的蘭草!
這樣的認知、這樣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沈六伯母沒有馬上倒下,而能提著刀子追趕沈家強,是憑著心中一口氣。剛才被何亭亭打擾緩了一下,那口氣軟下來,此時再受刺激,馬上眼前發黑,就要閉過氣去。
沈家強不知道,此時聽到母親斷斷續續的話,便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將來有錢會還給何家的,我……媽——你怎麽了,你別嚇我……”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母親,看到母親不住地吐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沈六伯母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聽到兒子竟然還找理由推托,氣得喉頭髮甜,放下就噴了血。
“媽——”沈家富和兩個美妹頓時大驚,皆撲向沈六伯母。
何亭亭看到沈六伯母口中不住地溢出殷紅的血,也吃了一驚,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對帶著哭腔的沈家富幾人喊,“快去叫人,送醫院去!”
“我媽怎麽了?她、她……”沈家富最小的妹妹嚇壞了,恐懼地看向何亭亭。
而沈家富幾人,都在不住地喊沈六伯母,不住地哭,根本反應不過來。
劉君酌看到何亭亭又急又慌,隻得站起來,對何亭亭道,“我去找蓉姨借車,你讓他們準備好。”說完見何亭亭點頭,便狂奔了出去。
何亭亭見劉君酌跑出去了,握了握拳頭,走上前去,一把揪住沈家富的衣領,沉聲道,“快回去幫你媽媽收拾出一套衣服來,我們送她去醫院。”
“好……好……”沈家富結結巴巴地說完,壓下驚慌和恐懼,飛快地跑進去了。
由於從小沒有父親在身邊,很多事都是他這個長子來扛的,所以他比一般孩子早熟。剛才驟然見了母親吐血,過於驚慌才六神無主。此時被何亭亭一提醒,他馬上回過神來,飛快地乾活去了。
何亭亭見沈家強抱著吐血昏迷的沈六伯母不住地哭叫,火從心頭起,走過去一把揪住人,“別嚎了,讓你妹妹幫你媽媽收拾一下,你趕緊找張毯子幫你媽媽遮一下保暖。”
她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想著住院要衣服,吐血會覺得冷,便那樣吩咐了,並不知道做得對不對。
被何亭亭揪住,悔恨地哭嚎的沈家強馬上哽咽著去找毯子,他的大妹妹也去找濕毛巾來擦拭血跡。
十分鍾後,劉君酌飛快地跑了進來,沉聲吩咐,“快抬沈六伯母出去,放車裡,馬上去醫院!”
沈家富馬上蹲下來,在沈家強和劉君酌的幫助下背起沈六伯母,飛快地往外走。
何亭亭見沈家富兩個妹妹也要跟去,忙阻止了,“車子坐不下,你們別去,在家等消息。如果會煮粥做飯,到點就做,等你哥哥和媽媽回來吃。”
說完了,飛快地跟著往外跑。
到了醫院,醫生一看馬上把人推進了手術室,把何亭亭一眾人擋在外面。
何亭亭見狀,便偷偷拉了劉君酌到一邊,“君酌哥,你身上帶了多少錢?我只有三十多。”
她手上有一百多,但沒想到會遇上這些事,根本沒帶。
“我這裡有四十多。不夠了再回去拿,這倒不用擔心。”劉君酌說道。
他也知道,憑沈六伯母的家底,是絕對付不出錢的了。除了他和何亭亭,這時再找不到別的人幫忙墊付了。
何亭亭聽了,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這時那邊忽然傳來“砰砰”聲,緊接著響起沈家富的喝聲,“你幹什麽?”
何亭亭和劉君酌同時看過去,看清是怎麽回事之後,眉頭深深地皺起來。
“真是太過分了!”何亭亭說著,快步走了過去。
劉君酌見狀,忙跟了過去。
何亭亭走到沈家強跟前,照著沈家強的臉就打。
“何亭亭,你幹什麽?”沈家強捂住自己的臉,又驚又怒地問道。
沈家富也很是憤怒,目光炯炯地看向何亭亭。可是想起沈家強偷了何亭亭的蘭草,他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好緊握著拳頭。
何亭亭冷笑,“他不是欠打嗎?我成全他好了。”
沈家強和沈家富兄弟倆怎麽也想不到何亭亭會這麽說,一時愣在了當場。
何亭亭見兩人愣住了,繼續冷笑道,“自己做錯了事,不自我反省就算了,還在這裡作態,給別人帶來麻煩,你也算能幹了。我十歲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沈家強聽到這話,原本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繼而變得鐵青。
沈家富看看沈家強,嘴唇蠕動,可到底說不出話來。
雖然心疼弟弟被打,但是何亭亭說的話沒錯,是時候該讓弟弟清醒清醒了。
何亭亭見沈家富兄弟倆都不說話,心裡的氣這才消了些。
可是一口氣才下去一些,驀地想起劉君酌就在自己身邊,看到了自己打人這麽粗魯的舉動,頓時如同晴天霹靂。
她飛快地扭開臉,不敢看劉君酌,心裡則飛快地猜測劉君酌會怎麽想自己。
他一定覺得自己是個潑婦的,他一定覺得自己平時脾氣好是裝的,他一定在心裡吃驚……
她越想越難受,腦袋忍不住耷拉下來,絲毫不見剛才的氣勢。
劉君酌原本是笑眯眯地看著何亭亭發威打人的,此時見何亭亭耷拉著小腦袋,顯然不高興了,以為她後悔了,便道,“亭亭,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何亭亭聽了,猜測劉君酌這是要教訓自己,心裡既難受,又帶著說不出的委屈,垂著頭跟在劉君酌身後。
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裡跟自己說,如果劉君酌敢罵她,她以後就不理他了!
“你……”劉君酌看著何亭亭的樣子,心裡尋思著是單刀直入談剛才的話題,還是轉移話題逗何亭亭高興。
何亭亭聽到劉君酌這欲言又止的話,心裡更委屈了,將腦袋垂得更低了。
“亭亭,是不是心裡不高興?就沈國強那樣的,打個生活不能自理還是輕的,何況你只是打了他一巴掌?用不著心裡後悔打了他……”劉君酌最終決定還是不要轉移話題,因此說得異常柔和。
心裡異常緊張的何亭亭驀地抬起頭看向劉君酌,大眼睛亮晶晶的,“君酌哥,你不生氣我打人嗎?”
“我怎麽會生氣?”劉君酌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揉揉何亭亭的秀發,我覺得你打得好,就是輕了些。
何亭亭見劉君酌沒有責怪自己,馬上原地復活,笑道,“我可不想再打,省得打痛了我的手。”
“你應該喊我打的。”劉君酌見少女恢復了精神,心中歡喜極了。
他十分看不上沈家強的行為,但見何亭亭要管這事,加上自己心情實在好,這才願意幫忙的。但剛才看到沈家強用腦袋撞牆,心裡早就怒了。
等見了何亭亭打人,他心裡高興極了,覺得果然是自己喜歡的少女,就是與眾不同。
何亭亭歎口氣,“那我下次就喊你打了。現在,先去等著,看怎麽辦吧。”
劉君酌點點頭,重新和何亭亭回到手術室前等著。
一個半小時後,手術室的燈還是亮著,劉君酌看了看時間,將何亭亭拉到一邊,把身上的錢全都給了她,低聲道,
“我們還要上學,不能一直守著。我先回去,看能不能找到人來幫忙,你在這裡等著。如果要交費,你就先交,錢不夠的話,你就讓他們通融一下。”
“好。君酌哥你快回去吧。”何亭亭點點頭說道。其實本來就該叫一個沈家的大人幫忙的,他們剛才太急了,忘了這回事。
劉君酌回去之後,何亭亭還是在外面等著。
這時醫生前來催交錢,沈國富忙站起來跟著去交費。可是,過了一會兒,他紅著臉回來,走到何亭亭跟前,羞愧地問,
“亭亭,你身上帶錢了嗎?能不能借我10元?”
他覺得自己無恥到了極點,弟弟偷何亭亭的蘭草, 他卻開口跟何亭亭要錢!
旁邊一直處於呆滯和悔恨狀態的沈國強回過神來,緊張且哀求地看向何亭亭。
何亭亭沒有說話,從口袋裡翻出十塊錢遞給沈國富。
“謝謝!”沈國富眼圈瞬間紅了,拿過錢,哽咽著,想說點什麽,卻說不出口,隻好深深地看了何亭亭一眼,便繼續去交費了。
沈家強看向何亭亭,垂著頭,認真地說道,“等我媽出院了,我隨你處置。”
“你與其想處置的事,不如想想怎麽讀書,怎麽賺錢。或者想想該怎麽幫你媽媽養好身體!”何亭亭淡淡地說道。
沈家強點點頭,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剛才被打的熱辣感和疼痛感還在,可是那種丟臉感卻再也不見了。
眼前的少女,的確有資格打他。
何亭亭見沈家強聽話,並且在反省,便不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