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亭亭很不高興,扭著劉君酌的衣袖,“我不知道雲飛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是我很不喜歡,很生氣!”
“那是別人的想法,我們管不了他們的。最多,你鄙視他好了。”劉君酌摸摸何亭亭的腦袋,笑著說。
他那大院裡的很多人都走了,大部分都是小時一起玩過的。要說生氣,他當時也很生氣,可是慢慢地就知道,生氣也是沒有用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眼下國內窮,給不了這些人想象中的美好生活,而國外則有現成的美好生活,所以他們都拋下一切奔向能提供給他們美好生活的地方。
何亭亭想象著上一輩子聽到的祖國在騰飛的話,再想想眼下,心裡難受極了。
劉君酌見何亭亭皺著眉頭,便伸手去撫平她眉間的皺紋,輕聲道,“路是自己挑的,我們只能尊重他們的看法。”
何亭亭長長地歎了口氣,抬眸凝視著劉君酌的丹鳳眼,“君酌哥,你說,時間為什麽不快一點呢?如果時間的腳步快一點,或許大家就都能看到我們國家也有美好的將來了。”
“如果時間走得快,那我們也會老得快。”劉君酌說著,握住何亭亭的手,說得異常認真,“亭亭,該發生的總是會發生的,這是時代的特色,沒有人能夠阻止,沒有人能夠左右。就像幾次偷渡去香江的浪潮,我們只能看著。”
何亭亭一愣,驀然醒悟,其實如今的移民入籍,和當年偷渡去香江的浪潮,其實是差不多的。都是對現狀不滿,然後拚命遊向更美好的彼岸。
只是當年是鵬城河和鵬城灣,而如今,是太平洋。
劉君酌見何亭亭不說話,便繼續道,“時代是個巨人,跨過一小步就是我們的數代人生。在時代的浪潮裡,我們太過渺小,除了做好自己別無他法。所謂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也就是這樣了。”
“可我不僅想做好自己,我還想身邊的人都好好的。我還希望我有能力幫助更多的人,讓更多的人覺得活在我們那片大地是很幸福的事。”何亭亭捏著劉君酌的手說道。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而她幸得上蒼眷顧,多得了一個少年時。
以前還不覺得,現在她走過五湖四海,越過萬水千山,長了許多見識,越來越希望多做點什麽,讓這片大地、這片時空都感受和銘記她的存在。
她不想虛度這一生,她想做些什麽,改變些什麽,讓人生充滿意義。
“那我們就去做,從慈善開始。”劉君酌回握住何亭亭的手,認真地說道。
何亭亭迎著劉君酌堅定的目光,笑著點點頭,“好,我們一起。”
次日參加歡迎會,何亭亭已經重新收拾好心情了。
她握著酒杯,含笑打量著歡迎會上的男女,只是看著看著,心情又重新低落起來。
這些本該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的臉上,已經沒有多少在國內的意氣風發了,反而眉頭微蹙,神思不屬,已經有了暮氣。
何亭亭忽然明白,這些人也不好過。他們想掙脫出身,融入另一片大地,可是那片大地並不肯接納他們。他們憤怒著、不平著,可是卻又不能真正昂然立在夢想的土地上,只能做一個異國他鄉的客人。
這麽想著,何亭亭慢慢摒棄了心裡的難過和不安。
既然這些人拚著受盡歧視也要脫離祖國,融入美國,那她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參加過交流會,何亭亭和劉君酌次日就打道回府。
沈雲飛送兩人去機場,一路上依依不舍中帶著難過。
坐在候機大廳裡,沈雲飛看向劉君酌,
“我有話想跟你說。”說完看向何亭亭,“亭亭,我等會再和你說。”劉君酌挑眉,但還是站起來,給了何亭亭一個眼神,然後示意沈雲飛到一邊說話。
何亭亭雖然想知道沈雲飛和劉君酌說什麽,但是沈雲飛已經表明不希望她知道,她便低下腦袋集中注意力想室內設計的事,不去聽劉君酌和沈雲飛的話。
走到角落,沈雲飛上下打量了劉君酌片刻,忽然開口,“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羨慕你的家世,羨慕你的身份,羨慕你永遠不缺錢花。”
“很多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但是投胎,的確是個技術活。”劉君酌聳聳肩笑道。
他沒有自得,沒有慶幸,說起來就像說自己早上吃了什麽一樣,隻簡單敘述,不加半點感情。
這樣的底氣和淡然,讓沈雲飛從口袋裡拿煙的手抖了抖,但他還是點著了煙,深深地吸一口,然後吐出一大片雲霧。他凝視著雲霧,像在看久遠的過去,
“也許你以為,只是錢多和有權的原因,其實不然。有錢了,有權了,身上就附加了很多東西。這些東西本人或許不會察覺,可是四周等著討好的人看得很清楚。他們逢迎著你們,避讓著你們,重視著你們……然後,你們就被這些人培養出了我們這些出身普通的人所沒有的底氣和氣魄。”
沈雲飛說得很快,根本不等劉君酌回答,“你們擁有氣魄,在歐美世界從來不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可是很多人會,包括我也會……不卑不亢,除了真正有節氣的人擁有,其余的,無一不是用大量的金錢和權勢堆出來的。”
“我們也想驕傲而平等地和各個國家的人結交,我們也想像王子一樣驕傲……可是你永遠不會明白,當我們發出的聲音被習慣性地忽視,當我們日複一日一開口就等於唱獨角戲時,心裡有多難過和失落。”
他慘然一笑,被煙嗆得咳了起來,但卻還是繼續往下說,“咳咳……也不是沒有發奮讀書凌駕於許多人之上的人,可是到最後還是什麽也不是……咳咳,咳咳咳……其實,我們只是想活得好一點而已。”
劉君酌聽完沈雲飛顯得有些凌亂的話,提煉了中心之後,問他,“所以,你決定入籍美國?”
“沒錯。”沈雲飛點頭,“你幫我跟亭亭說一說,勸勸她,讓她別難過……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走著走著,大家就背道而馳了……也不是有什麽變故,也未必會有什麽慘烈,而是在日複一日的平淡中,我們慢慢地變了。誰都沒有錯……”
劉君酌看向沈雲飛,“我會勸亭亭的,你也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畢竟這並不是多重要的事。”
沈雲飛苦笑,“是啊,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劉君酌點點頭,轉身就要回去。
走了兩步,他又走了回來,看著沈雲飛的眼睛,“我知道你喜歡亭亭,我也知道你不敢說……所以其實你今天的選擇,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連喜歡也不敢說出口的人,又有多少勇氣抵擋住那些無孔不入的潛移默化呢?
沈雲飛頓住了,他忘了口中吸著的煙,很快被燙到了嘴唇。
灼痛讓他回過神來,他伸出手扶住牆,抖了起來。
他突然不想去見何亭亭了,因為他沒有臉出現在她面前。
他就這樣,一直站著不動。
然後,何亭亭走了過來,告訴他她要回去了,他是否入籍她都尊重他,只是希望他有朝一日也會回去。
她說,“哪裡都有苦難,誰都曾落魄,可是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從一個窮光蛋變成一個大富翁,只是時間的問題。或許十年後,二十年後,我們的祖國,也會很好很好。那時候,希望你回來看一眼。”
那片大地,不願意再辜負誰。只是,它成長得慢一點,而有些人,又走得太快,或許老得太快而已。
遠渡重洋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何亭亭自踏足大地的那一刻,就摒棄了所有的傷感,變得躊躇滿志。
有照片參考著布置,她將很快完成西式室內裝修的理論部分。
“好想像蜘蛛一樣有很多手,然後快速地工作,把大腦裡的東西弄出來。”何亭亭望著窗外比歐美落後了許多的城市,握著拳頭說道。
劉君酌點頭,“我們先決定是聘請工人和師傅生產西式的家具還是現買,決定好了之後交給人去辦,我們再辦慈善機構。”
何亭亭跟著點頭,“我傾向於聘請工人和師傅生產……這也是很賺錢的,做起來了也是很大的生意……”
兩人討論了一路,回到沈家村時還意猶未盡。
不過回到沈家村的何亭亭沒有時間繼續討論這個了,她發現她住在魔都的堂姐,曾經來過何家的何建畫又來了。
“何亭亭,你回來了?聽說你去了美國和歐洲……好玩嗎?是不是很發達,那裡的人是不是都很有禮貌,很有風度?”何建畫見了何亭亭異常的熱情。
作為一個對美國和歐洲充滿向往,向往得瘋魔癡迷的人,她自得知何亭亭去美國的事之後,就羨慕得接連做了幾天的夢。
何亭亭笑著說道,“比我們這裡發達很多,但是我還是習慣國內。”
“習慣慢慢改就是了……”何建畫雖然來自魔都,敢鄙視很多人,但是卻不敢小覷自己這堂妹,因此說話時就沒有任何架子,顯得很是親熱。
何亭亭和她一路聊著回去,被她追著說了很多在歐美的所見所聞。
即使回房間收拾東西,何亭亭都被何建畫跟著,她隻得一邊說話一邊收拾東西,並把多帶的禮物給了何建畫一份。
“謝謝,我一定會好好保存的……真是可惜,我就要回魔都了……都沒什麽時間和你出去玩……”何建畫吱吱喳喳說完,又將話題引回國外。
何亭亭被轟炸了一晚上,頭都大了,最後不得不表示自己很困然後把何建畫請出了她的房間。
何建畫出了何亭亭的房間,看著自己手上已經算貴重的禮物,珍重地握緊了些,就唱著歌去客房睡覺了。
她由衷希望,自己爺爺不要再和何亭亭的爸爸針對了,只要不針對了,兩家就是親戚,可以頻繁走動。
當年她來到這裡住過一段日子之後,一直很想再來。可是她爺爺卻不肯讓她來,並且一提起何學就直抽抽,提起何玄白也是氣得直拍桌子,說什麽以為是綿羊沒想到都是狼,手段跟何遜一樣的狠辣,絲毫不顧兄弟長輩情面。
何建畫並不知道何學和何玄白到底做了什麽,但是她知道家裡在何學父子手中吃過大虧,多年後提起來還是咬牙切齒的。
這次家裡肯讓她來南方, 是因為家裡的生意需要和何學家合作,而她爺爺突兀上門並不好,所以派她來打頭陣。
何亭亭並不知道何建畫的心思,她美美地睡了一覺之後,起身去給二奶奶和舅公家送禮物,送完禮物,又將何碧雲托她帶的東西打包好,準備送去何碧雲家裡。
劉君酌被朋友約了出去,何玄連陪了何建畫幾天,公務堆成山了,再也扛不住早早去了公司。所以何亭亭便帶著何建畫一起去何碧雲那裡,打算去了何碧雲家出來就逛街。
跟著何亭亭去何碧雲家,一直吱吱喳喳說著國外各種事的何建畫忍不住改了話題,“碧雲姑姑家就住在這棟樓嗎?看著很像北方的筒子樓啊,而且看起來很舊了,住好多年了吧?”
“十多年了吧……我也不大清楚。至於像北方的筒子樓,估計當年就是從京城南下的設計師設計的,當然像了。”何亭亭一邊回答一邊小心避開腳下堆的一大堆燒過的煤球。
何建畫又問,“碧雲姑姑家裡條件不好嗎?怎麽還住這樣的房子?我看鵬城到處在蓋高樓,她家裡怎麽不蓋?”
“條件一般吧……這話你跟我說也就罷了,可別跟碧雲姑姑說。”何亭亭捂住了鼻子,加快了腳步。
何建畫也捂住了鼻子,還不住地說道,“這什麽味道啊?太沒有公德心了,這是公共場所,這樣亂堆亂放,難道大家都不說他的嘛……現在天氣熱,東西放一天就臭了……嘔……”
何亭亭原本還不想吐,聽到何建畫的嘔吐聲,差點吐了出來,忙埋頭跑了起來,口中艱難地招呼,“快,我們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