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亭亭忙道,“好,你們先回去。”說完,喘著氣埋頭跑。
她跑回到村子裡時,直奔沈柱生家。
沈柱生家門口,李真真焦急地催,“沈十叔,是真的,沈十嬸說要去跳河,讓你和沈七叔婆一輩子後悔呢。”
“還帶著小孩子沈十五,你們不去救估計就救不回來了。”和李真真對比起來,謝臨風的語氣就淡定得多了。如果不是何亭亭和李真真非要管,他還不打算理會呢。
沈十剛想說話,他媽就厲聲道,“她要死就去死,看嚇唬得了誰!天天嚷著要去死,還不是趕都趕不走的賤胚子,我就看著她敢不敢死!”
沈十於是陰沉著臉說道,“你們不用管她,她哪天不說上兩次要去死就過不下去的,保準不會有事。”
“可能這次是真的,我看沈十嬸很傷心的樣子。”李真真焦急地叫道,“沈十叔,你快去把沈十嬸拉回來啊……”
沈十他媽跳了起來,雙手叉腰著,“這是我家的事,和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無關,你們該幹嘛幹嘛去,來我家裡做什麽?真那麽有空,就去糞坑挑大糞去,別老來我家管三管四的。”
何亭亭看不慣這老太婆的樣子,就上前來喊,“你才挑大糞呢,看到沈十嬸去跳河也不去阻止,你該一輩子挑大糞。”
沈十他媽大怒,剛想破口大罵,見是何亭亭,就將滿腔的咒罵咽了回去,揮揮手,和顏悅色,“行了行了,我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我們這就去把那不要臉的叫回來。”
她是個電視迷,最近何學家裝上了彩電,她每天晚上都會準時過去看,風雨無阻。因此,她不敢罵何亭亭,怕何亭亭回去告狀,何家不讓她去看電視。畢竟何學有多疼愛何亭亭,那是整個大隊都知道的。
何亭亭見她態度轉變得這麽快,有些詫異,“真的?那你們趕緊去啊……”
“我這就去……”沈十他媽說著,邁著腳步出了家門,往河邊行去。
她去何家看電視,有時候還能吃上些何家的炒黃豆或者炒花生,佔了大便宜了,所以這會兒什麽火氣都不敢有。
何亭亭、李真真和謝臨風見狀,松了口氣。
何亭亭又將目光看向沈十,
“沈十叔,你不去嗎?”
“我自己去就是了,沈十要在家準備做飯呢,幾個孩子要吃飯,可耽誤不得……”走出不遠處的沈十他媽回頭叫道。
何亭亭三人聽了覺得有道理,便點點頭,離開了沈十的家。
三人走著走著就準備分開了,謝臨風看向何亭亭,“我等會拿書去你家裡,向你二哥問問題。”
“嗯,你快點,雨就要下起來了。”何亭亭點點頭,“我二哥肯定在家看書的。”
謝臨風打算在這裡落戶,所以明年春天也去上學。他隔了一年多不讀書了,很多知識都忘掉了,現在得多看書複習,爭取把進度跟上。
“亭亭,我今晚來你家裡看電視,你記得給我留位置。”李真真衝何亭亭說道。
“嗯,你放心,你跟我坐一塊。”何亭亭點點頭,三人就準備分開。
這時轉角拐來生產隊隊長沈棋生和沈七老兒,還有個老太太,幾人打了個照面。
沈棋生看了三人,便問,“剛看到你們在大路上跑,這麽急是要幹嘛啊?”
“沈十嬸帶著十五,說要去跳河。我們在路上遇著她了,喊她她不願意回來,所以就跑回來找沈十叔和七伯婆。”何亭亭解釋。
那老太太是四伯婆,聞言吃驚,“她要去跳河嗎?我還奇怪怎麽快下雨了還往外走呢。”
“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再去沈十家瞧瞧去,讓他們去把人叫回來吧。”沈七老兒提議。
於是三個大人很快就走了,何亭亭三人也分開,分別回了自己的家。
何亭亭到家之後,沒有馬上進屋,而是拿了幾根木棍子架在幾棵花上空,又去柴草間搬了一大捆禾杆鋪在木棍子上面,見禾杆把自己的花草都遮住了,這才回了屋。
很快下起了蒙蒙細雨,謝臨風抱著一個本子冒著雨跑過來,找何玄青請教問題。
何玄青在看書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但是也有例外——有人找他請教學習上的問題,他就不會嫌棄被打擾。
何亭亭見兩人看書,便也拿出自己的課本看了起來。
這時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和鳥叫聲,是何玄連提著麻雀回來了,他頭髮全濕了,人卻特別興奮,“我裝好了陷阱,過幾天準能抓到田鼠。”
何玄白聽到他的動靜,從屋裡出來,“趕緊拿衣服洗澡去,不然我揍你。”說到這裡看到屋裡還有謝臨風,便收斂了臉上的神色,露出溫和的笑意,“臨風來了啊,今晚在我們家吃飯啊。”
“不了,謝謝玄白哥。”謝臨風搖搖頭說道。
何玄白也只是禮貌禮貌勸勸,見謝臨風拒絕了就不多話,又進了廚房。
何玄連回房拿了衣服,又去拿了毛巾,經過謝臨風身邊時,風風火火扔下一句話就跑去洗澡了,“謝臨風你和亭亭一個年級,不用問我二哥,有不懂的問亭亭就行啦,她成績很好的。”
謝臨風一時有些窘迫,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訥訥道,“我、我怕打擾亭亭了。”說完不敢看何亭亭的表情,怕她以為自己是嫌棄她不會教。
其實並不是他說的原因,只是他是男孩子,又比何亭亭大,他抹不下臉找何亭亭請教而已。
四周一片靜默,謝臨風心裡緊張起來,大腦飛快轉動,挖空心思想著怎麽道歉,又怎麽找理直氣壯的借口。
就在他坐如針氈的時候,何玄青開口說話了,“亭亭基礎不夠好,自己還要好好努力呢,臨風你跟我學好了。”
謝臨風聽到這裡,暗暗呼出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瞥向何亭亭。
卻見何亭亭轉臉看過來,白嫩的小臉帶上了薄薄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臨風哥,我基礎不好,教不了你的,不是我不願意教。”
“沒關系,玄青哥教我就好了。”謝臨風這回徹底松了口氣,說完之後又衝何亭亭露出了個笑容來。
很快三人又學了起來,安靜的客廳中時不時響起幾聲低語,趁著外頭潺潺的雨聲,有種安寧祥和的感覺。
謝臨風忽然一失神,看向門外細細密密的雨簾,心中驟然冷到了極致,接著又暖和得想哭。
這樣平靜安詳的日子很好很好,他很喜歡很喜歡。
去年這個月份,也曾下過幾次這樣的細雨,他和母親有時在破屋裡,有破瓦遮身,但仍躲不開透過縫隙流下來的冰冷的水滴,有時更糟糕,他們無處遮身,躲在別人的屋簷下,接受別人同情中帶著戒備的目光,從身體冷到心裡。
今年不同了,即使接到父親拋妻棄子的消息,心裡也不像過去絕望。
因為他和母親重新安定下來了,有了家,有了朋友,有了尊敬的人。
這麽想著,他微微側頭,看向何玄青。
何玄青此時是少年模樣,由於酷愛讀書,他臉上帶著濃濃的書卷氣,這讓他和何玄白、何玄青雖然面容相似,但明白區分開來。
他死在海上的二哥,也是愛看書的,只是身體太過孱弱,沒能遊到香江去,也沒能活著回到大陸。
很多時候,他會不小心地把何玄青當成了自己的二哥。
這麽想著,他又輕輕側頭,看向身旁的何亭亭。
她正低頭寫字,白嫩的臉蛋像煮熟了剝殼的雞蛋,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認真,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垂下來,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紅潤潤的小嘴此刻抿著,將那對梨渦深深地藏了起來,但是上翹的唇角卻出賣了一切關於陽光和溫暖的秘密。
謝臨風光是這麽看著,就能想象她笑容綻放,如同花開和陽光照射大地的燦爛和溫暖了。
遇見了她,似乎去年在海裡泡了一晚上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寒冷也被曬得沒了。
他心中正胡思亂想著,腦袋忽然被拍了一下,接著何玄青的聲音響起來,“快看書,不許走神。”
“哎……”謝臨風應了一聲,忙低頭開始看書。
旁邊何亭亭頓時咯咯笑了起來,清脆的嗓音劃破了雨聲。
謝臨風忍不住看向她,見她臉上果然又是一片陽光燦爛,仿佛把外頭陰暗的天氣都照亮了。
“你不要走神, 要認真讀書,做個有知識的人。”何亭亭扭頭,一本正經地教訓道。
謝臨風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然後如夢初醒一般,忙低頭寫字了。
何亭亭見謝臨風認真寫字,便不再笑他,而是站起身到門口往外看,“奶奶怎麽還不回來呢,還有媽媽……”
“沒到點呢。”何玄青回了一句,起身進屋找衣服準備洗澡去了。
何亭亭便站在廊下,接屋簷上滴下來的雨水玩耍,又不時看看自己的花草,偶爾還得看向園外大路那邊,顯得忙碌極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回頭問謝臨風,“臨風哥,你說沈十嬸和十五回來了嗎?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應該回來了吧,她家裡人和大隊長都去找她了呢。”謝臨風回道。
何亭亭想想也是,便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