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殿上,官家怒不可遏,呼吸急促,連胡須都被氣息帶動得顫顫而動。 他深吸了口氣,氣得發抖的手端起茶杯,正要輕抿一口茶,讓自己平複下來。
可眼睛撇過面面相覷的滿朝文武,不由得怒向火中燒。
——“哐當!”
官家將手中杯盞奮力向前方擲去,發出清脆的聲響。
價值連城的紫口鐵足官窯瓷,零落崩析。
文武百官更是無人敢發一語。
“哈!”官家怒極反笑,但笑得何其滲人:“爾等平日口若懸河、雄辯滔滔,何以此時噤若寒蟬?”
眾官絡繹跪下,山呼道:“官家息怒!”
“三千!”官家指著朔州都督卓守成怒道:“區區三千契丹鐵騎,竟折損朔州萬員精兵!”
卓守成無言以對,默然叩首。
官家更怒:“幸得援兵趕到,否則,雁門關早已失守!卓守成,你不以身殉國,還有何顏面在此!”
“官家恕罪!”沂國公高嵩往前一步,稟道:“官家,契丹早有預謀,突然來襲。有道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啊!”
卓守成乃前沂國公高輔武麾下的副將,是高家的人。
此時,站於柴琛前方的親舅王承業,忽而轉頭朝他使了個眼色。
柴琛心領神會。
他的外公王邈在兵部亦有線眼,朔州一事,他早已收到消息,更搜集了不少底細。
今日大慶殿上,只要官家發怒,兵部侍郎鄺景山便會趁機進諫,指責卓守成失職。禮部、刑部繼而發難,最後由二殿下柴琛陳詞,務求致卓守成於死地。
雁門關乃宋遼邊境的要塞,朔州豈可落入高家手中?
只要官家將卓守成治罪,吏部便會舉薦王邈的門生鄺智淵為朔州都督。
王邈此計,本應萬無一失。
但他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環——柴琛。
柴琛此時想的,卻是昨日“女鬼”對他說的話。
——“你有否想過,你是為了百姓社稷才去爭江山?”
因著這話,他輾轉反側,思索良多。
那個位置,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
曾經,他讀《戰國策》,讀到《唐雎不辱使命》中的一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心中欣然神往。
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力,曾是他以為的畢生追求。
昨夜,他卻不禁自問:自己得到了這皇位,就會滿足了嗎?
百姓雖然山呼萬歲,但對契丹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必定心生不忿。
他做了宋國的官家,便又會想做天下的官家。
到期時,在有心人的鼓動之下,他必然會揮軍北上,繼而窮兵黷武、民不聊生。
對權力的欲望,是個無底的深淵。
自己坐了那位置,對百姓社稷真的好嗎?
眼角的余光,不由得往大皇子柴瑜那兒瞥去。
不經意的一瞬,卻窺見柴瑜朝卓守成望去的表情。
不耐、冷漠,還有……嫌棄。
只有這麽一瞬,柴瑜的表情就馬上回復原樣,依舊是佯裝的惶恐與擔憂。
柴琛怔了怔,歎了口氣。
高家已經放棄卓守成了。
此刻,他覺得心中有股熱,有團火。
他柴琛坐那位置不一定會做得最好,但一定比柴瑜要適合!
眾所周知,卓守成跟隨高家三十年有余,驍勇善戰,對高家更是忠心耿耿。
一朝無用,
柴瑜便棄之若敝履,毫無猶豫、斬釘截鐵。 江山社稷,豈能落入此等無情無義之人的手中?
柴琛毅然往前一步,對官家道:“父皇,兒臣有要事要稟!”
官家不曾想,竟是柴琛先開的口,心想,王家的人還真是急不及待啊。
不曾想,柴琛說的是:“兒臣覺得,卓守成罪不至死。”
“柴琛,”官家氣在頭上,連名帶姓喚他道:“你仔細你說的話。”
柴琛心中早已想通,坦然道:“父皇,卓守成向來善戰,戍守朔州的又均是精兵強將,竟然慘敗於三千鐵騎,此中,必定事有蹊蹺。”
官家聞言,盯著他問:“你倒是說說,是如何蹊蹺?”
柴琛瞥了眼王承業,又看了看卓守成,欲言又止,片刻,終是道:“兒臣認為,或許是兵器戰甲出了問題。”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王承業吃驚得目瞪口呆,心中既驚,更怒。
此戰自然是敗得蹊蹺,兵部貪墨久已,柴琛所言不虛。
旁邊的高嵩更是疑惑萬分。
王家究竟有何後著?竟自曝其短?!
此戰敗於兵器不足,高嵩自然是知道的,但工部亦有疏漏。若自己揭發兵部的貪墨來保住卓守成,王承業的人必然集中火力對付工部。
兩害相權,取其輕也。
保工部而舍卓守成,是無奈之舉,也是唯一之計。
正在眾人各懷心思之際,官家又問:“你是如何得知與兵器有關?”
“定州、代州所繳的鐵石和石炭,與往年不符。”柴琛答道:“以長槍為例, 每一槍頭所需的鐵石為四分一石,所需石炭為六分一石,方可無堅不摧。”
官家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也有一絲讚許:“嗯?”
“定州今年所繳的鐵石比往年少、代州所繳的石炭比往年多,但兵甲總量卻不變。”柴琛盯著兵部尚書易永貞道:“這是因為鐵石比石炭貴,有人從中貪墨,而後以石炭替代缺少的鐵石。故而,兵甲脆而無用。”
柴琛話剛落音,易永貞噗通跪下,誠惶誠恐地猛叩頭,呼道:“官家恕罪!臣乃一時大意,被屬下偷天換日,官家恕罪!”
官家並不理睬,拍了拍手,兩名宦官抬進來一堆兵器。
“諸位卿家,你們細看這兵器與平常有何不同?”
左邊的宦官舉起手中的長劍,用力往地面一戳,劍端竟截然而斷。
右邊的宦官拾起一面盾甲,往地上一擲,應聲而裂。
眾人大驚。
官家早就知道此事內幕,今日震怒,不過是為了試驗眾人忠誠。
易永貞更是頹然,臉色煞白得如死人一般。
官家此時方冷然道:“兵部尚書易永貞,貪墨鑄造兵器之鐵石,致使朔州一戰兵敗,萬死不能辭其咎,今著令抄家滅門,誅九族,即日執行。”
言畢,兩名宦官走上前來,拖著癱軟如喪屍一般的易永貞出了大慶殿。
正當眾人以為事情告一段落之際,卻聞得柴琛又道:“父皇,兒臣還有一事要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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