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再細細看過這兩份契約文書,上面均有三位訟師作公正簽字,還有“汴京第一牙”——尚誠行的印鑒。 “怎麽樣?”
王安石左手輕撫胡須,右手插著腰問道:“你可有聘請書之類的契約?”
司馬光語塞無言,他的手頭上,確實沒有這樣的契約文書。
他有的,是劉沆一句口頭的承諾。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君子與君子之間,又何需文書契約,何需白紙黑字?
司馬光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道。
只是,看著手中的聘請書與股權轉讓書,實在不是味兒。
——“新聞部瑣事甚多,既然,君實兄並非來擔任副編輯的話……”
王安石一邊說,一邊收回司馬光手中的兩份契約,鎖進匣子,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在書櫃上。
然後,轉過身來,他冷漠地說道:“那麽,介甫便就不送客了。”
王安石說的這句話,似乎沒有影響到司馬光的心情。
“我是劉閣老親自聘來的新聞部編輯,並非什麽副編輯。”
他把背挺得筆直,如同一株屹立於寒風中的松樹。
“哼!”
王安石冷哼一聲,一下子坐了下來,靠著椅背,雙手慵懶地放在扶手上。他閑適的坐姿與司馬光嚴陣以待的站姿,形成鮮明的對比。
司馬光不發一言,等待著王安石的回應。
敵不動,我不動。
王安石也是這般的想法。
許久。
又或者事實上並非許久。
反正,時間在二人對峙之際,似過了大半日那麽久。
終於,是王安石先開口,他明知問道:“你可有聘請書?”
司馬光並不因為沒有聘請書而怯懦,反倒是堅定地道:“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
此話出自《論語·顏淵》,說的是君子的說出了口,就是套上四匹馬拉的車也難追上。
他說道:“劉閣老既是說過聘我為編輯,那便是定下來的了,君子間的諾言,勝過千萬份文書契約。”
“可有人證?可有物證?”
“並無人證物證,但類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
“唔……”
王安石撫摸著長須,搖頭道:“既無人證,又無物證,那豈非是任你胡編亂造?”
司馬光怒道:“明人不做暗事,劉閣老確實親口所說,聘我為新聞部編輯,你倘若不信,大可與他當面對質。”
“今日來一個司馬光,說要做編輯,明日再來一個司馬暗,說他要做主編或者刊長,我若然每次都去與劉閣老求證,劉閣老豈不是要被我煩死了?”
如果說這話的人是文彥博,定要伴隨著哈哈的笑聲,又或者語帶譏諷。
但王安石說這話的時候,不苟言笑,神色嚴峻得似在談論正事一般。
這愈發讓人恨得牙癢。
“你……”司馬光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怨怒,倒不如說是悶氣難消。
比對牛彈琴還要無奈,他覺得自己向是對著一塊石頭說話一般。
王安石又道:“王某手持聘請書,更有股權,是名正言順的正編輯,莫說是劉閣老在此,即便你與我理論到開封府裡去,道理還是在我這兒。”
司馬光聽了這話,隻覺得胸間的那一道惡氣,吐不出,也咽不下,難受得緊要。
他堂堂國子直講,與一個白身爭個編輯之位,實在有失顏面。
他憤然一甩衣袖,轉身欲要離去。
可世事往往便是這般有趣。
假如司馬光早一個瞬間轉身,或者再晚半步才回頭。
又抑或,他是目不斜視地往門外走……
更倘若,當時,虞茂才手上沒有拿著那份稿子的話……
那麽,後面都不會有這麽許多事情了。
偏偏。
人生需有這許多的偏偏,才有故事可言。
偏偏他轉過身來,正要大步流星地往門外走去之際,目光不經意地瞥過虞茂才手上的一份稿子。
這是本是該完稿後才交予王安石審核的,但虞茂才方才被王安石叫來要介紹予司馬光,他恰好有些字句寫得不太通順,便想著把稿子拿過來,順便請教一番。
那稿子的第一頁開頭,標題是偌大的幾個字——“物價虛高,百姓無可奈何”。
司馬光開頭還並不為意,未及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
物價虛高,百姓無可奈何?
他連忙回頭,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奪過虞茂才手上的新聞稿,快速地閱讀。
不過一小會兒,他便把這文章讀完了。
那標題起得驚世駭俗,讓人震驚不已。
但文章所說的,概括而言不過是——《汴京小刊》記者走訪了東市共三十八家食肆,發現各類的菜價都比去年上漲,上漲的幅度約莫是原本價格的五分一到六分一。
司馬光怒豎眉毛,一把將這稿子揉成一團,奮力扔到虞茂才臉上,紙團擦過虞茂才的臉頰,沿著拋物線落到身後。
“你寫的這是什麽!”
“我……”虞茂才見他震怒不已,頓時不知所措。
王安石走到虞茂才身後,把那紙團撿了起來,輕輕攤開,認真讀了起來。
他側首不解道:“並無不妥啊……”
“並無不妥?”司馬光氣得額上的青筋都現了出來了, 他一個箭步走到王安石身旁,指著那文章的標題問道:“你讀了這標題沒有?”
王安石把那標題讀了出來:“物價虛高,百姓無可奈何……”
他想了想,點頭道:“這個標題確實不太妥當。”
說罷,又抬頭對司馬光道:“不曾想,君實兄與在下竟是一樣的想法,英雄所見略同也。”
司馬光點了點頭,心裡想到,這個人雖則不可理喻,但還算是有原則,並不是太壞的人。
王安石提起書案上的狼毫,洋洋灑灑地在標題旁邊修改寫道:“物價虛高,可奈何耶?”
司馬光看得目瞪口呆。
王安石卻是徑自讀了兩次新的標題,又喃喃道:“用問歎的語氣,確實更加吸引讀者。”
他指著新的標題問司馬光道:“不知君實兄想的可是和我一般?”
“絕無半點一致!”司馬光連忙否認,卻一時震怒得發抖,無法往下說。
王安石撫須沉思,沉吟道:“物價……物價過高,不,不夠……物價騰飛……唔,還是不好……”
他轉頭問司馬光:“君實兄,你說,用哪個詞才好?”
司馬光還來不及怒斥他,便聽的他驚呼道:“有了,有了!”
王安石提筆,快速地寫下靈機一閃想到的標題:“京城物價無邊,黎民苦不堪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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