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調查自己！

可是……為什麽?……

裴黎君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輕聲道:“你的家人很愛你。”

顧安寶想起爸爸媽媽和姐姐，神情染上哀傷，垂下頭去。

——為了能夠順利接近顧安寶，顧家的一切，裴黎君都調查得很清楚。真真是幸福美滿，哪怕在公司倒閉之後，一家人從富人住的別墅區搬到普通工薪層住的公寓樓房，彼此也相互扶持，互相關愛，沒有任何怨懟。

她又想，顧安寶一病就是十八年，性子不但沒有被病魔折磨得扭曲病態，反而恬靜乖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和睦的家庭環境吧。

這是一種，裴黎君沒有接觸過的情感關系。

她的父母早年離異，各自成立家庭，她讀書時大部分時間住在學校宿舍，和兩邊的關系都很淡。

應了一句老話，人以群分。

她的朋友也都是親情淡薄的人，比如陳昱珩，早年喪父，生母改嫁後極少見面，而另一位朋友艾斯，卻是孤兒出生，更加沒有親情觀。

“為什麽沒有回去?”裴黎君好奇的問她。

在同一個城市，居然一直忍耐著，沒有去見自己的親人，這很奇怪。

顧安寶心中苦澀。心想，見了，又有什麽用呢……

剛變成機器人的時候，每一天，每一天都想回家，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又擔心被人發現，提心吊膽的……等到後來終於有了機會，見到姐姐，那個時候，她的家人已經接受自己成為植物人的現實，她就更加不敢和家人相認了。

她喃喃道:“想辦法聯系過……也偷偷去見過幾次，只不過他們沒看見我。”

因為無能為力，所以不得不放下。

內心深處甚至會有一種解脫感，覺得家人終於擺脫了自己這個累贅……

是的，一個拖累家人十八年的累贅……

裴黎君若有所思，說道:“所以，這件事你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陳昱珩和艾斯也不知道?”

顧安寶慢慢的搖了搖頭。

裴黎君笑:“確實呢……這種事，即使說了，也只是徒增困擾，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那時，顧安寶發現自己變成了機器人，她下意識裡就根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唯恐會被當做程序錯亂的劣質產品返廠維修，甚至直接銷毀。

再後來，和陳昱珩的關系慢慢發生了微妙變化，她就更加，不想說了……

正如裴黎君說的那樣，即使說了，也只是徒增困擾。

不論是陳昱珩，還是她自己，都會一直活在痛苦中，每天都在被那一絲渺茫的希望折磨著。

想變成人……想回到身體裡……想……

卻無力改變。

她也想過，萬一呢?

萬一回去了呢?

萬一她變成人了呢?

顧安寶想: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會去找他。

無論結局是如何，她都不想他痛苦，不想他傷心……

“你的破綻很多，他們沒有懷疑過你嗎?”裴黎君覺得這很不可思議，以陳昱珩的敏銳……怎麽會沒有發覺機器人的異常呢?啊，他似乎，對這個機器人相當有好感呢。

顧安寶低低的回道:“他們以為，我是人工智能。”

裴黎君嗤了一聲，笑起來，“這些男人啊……對人工智能的向往與堅信，簡直不亞於小孩子相信聖誕老人，真是幼稚得讓人忍俊不禁呢。”

顧安寶微微皺眉。

裴黎君笑了一會兒便止住，面含笑意的道:“雖然從眾所周知的常識上來看，你等同於一個死人，但是有件事，我還是想征求你的意願。”

顧安寶不解的看著她。

裴黎君:“我需要你配合我，進行一項實驗，這個過程很長，也許是三五年，也許是十年，二十年，你願意嗎?”

顧安寶微微愣了下。她雖然單純，卻不傻，以她現在這種狀態，能夠幫裴黎君的實驗，必定是和靈魂，或者精神什麽之類有關的。

顧安寶小聲問:“你能讓我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嗎?”

裴黎君搖頭，“不能。”

顧安寶滿臉失望。

“如果你配合我的實驗，這個願望或許有一天能夠實現，但是如果你不配合，那你永遠不可能回去。至少就我所知，全世界……只有我對人類精神體有深入研究。”

裴黎君半靠在工作桌前，神情帶著幾分傲然獨立，幾分愜意自得。

顧安寶想了想，問她:“會對我……我的靈魂，造成傷害嗎?”

裴黎君沉默。

半晌後，她勾著唇笑起來，“你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裴黎君將鬢處的碎發撩至耳後，“實驗並不是百分百安全，說得太專業，你大概聽不懂，我跟你打個比方吧。 ——如果把靈魂比喻成為水，我們的身體就是一個又一個水杯，而我的實驗，就是將水倒進其他容器裡，如果這個過程裡不小心把水灑出去，那麽，灑出去的水，是永遠撿不回來的。”

顧安寶認真的聽完，很久沒有說話。

裴黎君直直的盯著她，“一旦實驗失敗，你會死，真真正正的從這世上消失。”

顧安寶問:“如果……繼續在機器人的身體裡呆著呢?我還能活多久?”

裴黎君回道:“活到機器人軀殼再無力負荷你的靈魂，定期保養的話，三四十年應該沒有問題。”

顧安寶垂下頭去，喃喃道:“我不實驗。”

裴黎君微怔，“你的意思是……”

顧安寶再次說道:“我不同意參加實驗。”

裴黎君訝異的看著她，“你……不想回去了?”

顧安寶垂頭不語。

裴黎君:“或者……你怕死?”

顧安寶抬起頭，靜靜的看著裴黎君，機器人的雙眸因為有了靈魂而透出人性和獨特的情緒，她輕聲說道:“你會找上我，只是因為，我是目前為止唯一成功的實驗體，對嗎?……也就是說，其他人都失敗了……你一定失敗了很多次，所以，其實你一點把握也沒有，你只是沒有辦法了。”

裴黎君怔在原地。

好半天，她苦笑著歎了一聲，“你很聰明。”

顧安寶慢慢的搖了搖頭，“我算不上聰明，我只是想得比較多……因為從小身體不好，很多事情不能做，我每天都在想假如下一刻死了，該怎麽辦?我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來活，我要盡量開心，也讓身邊的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