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卷小夜會變成都市傳說,所以不是從進入點開始講起,而且會晚一點登場哦,另外會和原著的設定不太一樣,請注意,順帶請無視“合理”等一切問題,反正看著覺得“能看”那麽看下去就行了…… 再多嘴一下:因為第一、二章是導入世界的,所以有大部分是複製小說版的,還請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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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謂緣。
系結的紅線糾結纏繞。
脆弱而惹人憐愛的彼岸花。
在悲傷、憤怒中度日如年,以淚洗面。
午夜零點的帷幕彼方。
難消之怨,願為消之。
靠著客廳的沙發坐在地上,一邊心不在焉地對正忙著準備晚餐的媽媽回話,一邊擔心地看著她剛剪好的頭髮。
她抓起一撮瀏海,對著鏡子確認長度。可能剪得太短了吧。最好的狀態當然是可以留一頭柔順的長直發,可是真以子的頭髮跟母親一樣,都有些自然卷。雖然剛剪好的時候看起來還不錯,但是沒過多久就開始亂卷亂翹了。
“真以子,你看到六點的新聞了嗎?”
媽媽提高音量喊著。廚房裡的小電視和放在客廳的大電視都正在播放晚間新聞,兩台電視隔著走廊各自傳出聲音。
“真糟糕,又有國中生自殺了。”
真以子心想:又來了?她現在已經不管頭髮了,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攤在膝上的雜志。
雖然她對同年齡孩子的自殺事件沒什麽興趣,但是如果不隨便表示一些意見的話,媽媽可是會很囉嗦地追問的。
最近中小學生自殺事件突然激增,所以家裡有這個年齡層孩子的母親一看到這類新聞,就會變得很神經質。她家也一樣,自從新聞報導出孩子自殺是因為在學校受到欺負之後,媽媽就開始疑神疑鬼地詢問「最近在學校怎樣啊?」、「跟朋友相處得都還好嗎?」之類的問題。
“你有在看新聞嗎,真以子?”
“我有看啦!”
主播不帶感情念著新聞稿的畫面突然一變,鏡頭由下而上仰望著一棟聳立在夜空中的白色公寓。
──被人發現躺在公寓的停車場裡。
──送到附近的醫院之後確認已經死亡。
主播淡淡地念出大家耳熟能詳的台詞。
“是跳樓嗎?好像很痛哪……”
老實說,真以子並沒有太大的驚訝。
但是她明白媽媽之所以緊張的理由,因為死掉的女孩跟她一樣,都是十四歲的國二女生。
畫面切換到公寓前的道路。
清楚地拍出一間很眼熟的便利商店。
“……等一下,這不是我們家附近那條大馬路的便利商店嗎……”
這時她才注意到,畫面一角打出的地名,就是離真以子家只要走十分鍾路程的地方,絕對不會錯的。
她的腦袋突然熱了起來。
原本覺得很不真實的事件,竟然發生在走路就能到達的距離。
這麽一說,她也想起了剛才家門外有一陣喧囂吵鬧的聲音。但是,她當時完全沒有想到會跟這樁事件有關。
“那棟公寓就在我們家附近,是在你上學會經過的地方吧……”
聽到媽媽提高音量,一副“你終於注意到了“的口氣,真以子如同大夢初醒地跑上樓梯。她一打開自己的房門,就看到她的手機在黑暗中閃爍著美麗藍光,顯示已收到簡訊。
她等不及開燈,就先衝過去拿起手機,發現同學們傳來的好幾封簡訊。
她打開訊息列表,讀起簡訊。
大家的話題都是剛才的新聞,每封簡訊的標題和內文都大同小異。
「看到新聞了嗎?」
「聽說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真的嗎?」
「大新聞耶!」
她看了這些異常興奮的簡訊內容,又繼續卷動手機螢幕。
這麽多封簡訊是什麽時候來的呢?尚未閱讀的簡訊中,只有一封和其他人的內容不同。
「小雞,好好保管那些訊息。」
“這是什麽啊?”
她看都不看寄件者是誰,因為至今還會用真以子在幼稚園時代的綽號來叫她的人,就只剩下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香奈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真以子疑惑地看著未接來電清單,上面並沒有香奈的名字,而最近撥出的清單也是一樣。她回憶著:近日並沒有跟香奈講過電話,就連最近是什麽時候跟她互傳簡訊都不記得了。
她打開通訊錄,找出香奈的號碼撥出。
“叫我保管訊息?什麽訊息啊?是哪裡的訊息?”
她一邊猜測一邊等著,但是香奈並沒有接聽。
可能是不在收訊范圍或手機沒電了吧?她只聽見機械回應的語音信箱。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真以子迅速打完簡訊之後,靜待回音。
漆黑的房間裡,只有小小的液晶畫面發出光芒。
真以子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她貼著冰冷的玻璃窗望向窗外,太陽已經下山,那棟公寓也被其他的建築物遮蔽,無法直接看到。
即使如此她還是繼續搜索,心想說不定能看見警車閃爍的紅色燈光。
此時簡訊通知突然響起,讓真以子的心臟怦怦急跳。她急忙按下接收鍵。
「速報!」
這不是香奈回傳的簡訊,而是隔壁班的萌傳來的。
「網路上有人泄漏跳樓學生的姓名了,聽說就是真以子班上的香奈。」
深夜裡無力敲打著屋頂的細雨,最後還是沒有轉變為雪。
真以子用機械化的動作穿上鞋子,從玄關往外望去的景色一如往昔,她不禁暗自感到失落。
「為什麽不下雪呢?就算隻下一點也好啊。」
平常她在玄關跟媽媽道別的時候,向來忙碌的媽媽只會在廚房回應一聲,但是媽媽今天卻帶著慣有的慌忙神情走到玄關來送她。
“真以子?”
“怎麽了?”
“……如果要買花束什麽的,媽媽可以幫你準備啊。”
聽到花束這個名詞,真以子立刻想到畢業典禮或是祝賀用的華麗花束,一時之間覺得無法理解。但是用不著反問,她一下子就明白母親是指菊花或百合之類的花束。
“沒關系,不用了。”
她搖搖頭,昨天剛剪短的頭髮清爽地掠過肩膀。
“可是……真以子,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們前陣子已經變得很疏遠了。”
“是嗎……”
媽媽想問的應該不是這件事。
而是想問真以子是不是有什麽煩惱?心裡是不是藏了什麽事情?
真以子是不是跟那個女孩有著同樣的想法?
媽媽雖然想要詢問,卻覺得難以啟齒。真以子對媽媽回以開朗的笑容說道:
“那我要出門了。”
“路上小心唷。”
跟媽媽道別之後,真以子轉身推開玄關大門。
今天的空氣冷得讓呼吸凍成白煙。
從真以子的家到學校,走路大概要花三十分鍾,剛好比學校允許騎腳踏車通學的距離還要短一點。
昨天的寒冷夜雨,如今在柏油路的路肩積成肮髒小水窪;沿著通學道路種植的行道樹幾乎變得光禿禿的了,只見落葉悲哀地沉入水窪裡。
走在即便是穿著厚厚的外套,手指也都被凍僵了的路上,少女覺得頗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身邊有人死掉,明明讓她覺得身體裡面好像也有一部分跟著死了。
但是,她卻還是可以理所當然地吃早餐、整理行裝,一如往常地走在上學的道路上。
等到自己死掉的時候,說不定也是這種情形吧?
或許身邊的人在她死去時也會多少流些眼淚,然後就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回去過他們的日常生活。
雖然不想經過出現在新聞畫面的事發現場,但是那棟公寓就位在她上學的路途中。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那棟公寓的前方。明明不想看,目光卻不自覺地往那棟建築物飄過去。
蓋著停車場一角的鮮豔藍色塑膠布,就是清楚顯示此處的確是自殺現場的證據。
被藍色塑膠布和黑黃雙色布條圍起來的那個區塊,就像是受到汙染的土地一樣,跟這個世界隔離開來。
媒體記者為了擷取新聞畫面,多少會跑來拍攝公寓外觀吧?記者和攝影師現在已經散去,只剩他們留下的滿地菸蒂和寶物瓶。看起來像是公寓住戶的人們,也一群一群地聚在公寓四周,小聲地交頭接耳,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這樣稀松平常的景象,卻讓真以子的心情黯淡了下來。
明明有個人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死掉耶。
真以子抓著書包肩帶,抬頭望向無情遮蔽朝陽的公寓頂端。
新聞報導說,這棟公寓有十二層樓。
香奈就是從頂樓跳下來的。
從那個地方,墜落到蓋著藍色塑膠布的地面。她也說不準這個高度大約是幾公尺。
周圍也有好幾個學生和上班族停下腳步,大家都在窺視停車場裡的那塊藍色塑膠布。
有一個像是公寓管理員的老人,似乎發現外面聚集的人群逐漸塞住通道,便大步往這個方向走過來。真以子急忙低頭,快步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停車場的入口隻放了一束隨意扎成的花束。
真以子咬著嘴唇,心想如果有下雪就好了。
如果下雪的話,就不會是這幅光景……讓白雪來掩蓋這一切,總比那張藍色塑膠布要好得多了。
而等到她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才明白為什麽事發現場隔天會這麽冷清。
因為記者全都跑到學校去了。
往校門走去的學生們,都被記者簇擁著要求發表意見。真以子在擁擠的人群中,只能盡量從離攝影機遠一點的地方繞過去。四處都是高舉攝影機和收音麥克風,表情莫名開朗、蹲低身體訪問學生的記者。
有一位眼尖的女記者看到真以子戴著的學生證,發現她跟香奈是同年的學生,就以驚人的速度衝到她身邊。
“早安!你是二年級的學生嗎?”
就像是十分熟稔的朋友一樣和真以子打著招呼。
真以子像是抓著救命索似的,緊緊抓住書包肩帶,低頭看著地面繼續向前走,還得努力忍住不抬頭看朝她伸來的麥克風。雖然她刻意加快腳步,但是記者卻不以為意地追了過來。
“你認識那個死掉的女孩嗎?可不可以跟我們說一些她的事呢?”
明明不認識真以子,也並非香奈的熟人,為什麽可以像這樣故作親昵地詢問她的事呢?
少女顫抖著,渾身僵硬地低著頭走著,把攝像機和記者拋在身後。
死去的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又怎麽可能若無其事?
為什麽能夠這樣冷漠啊……
學校正門有幾位面色嚴肅的老師和警衛在鎮守,他們很巧妙地擋住媒體,隻讓穿越人群障礙的學生進入校門。
煩人的記者和擋在正門前、像一尊羅漢似的體育老師一瀨傳出激烈的交談聲。
在過去也曾發生過幾次學生自殺的事件,但是像這樣有大批媒體湧來的情況還是頭一遭。如此奇特的事態,當然讓每個走向校舍的學生異常興奮,甚至還有人隔著圍牆,對捕捉校內景象的攝影機比出V的手勢——沒錯,他們根本不認識死去的香奈,對於他們來說,那只不過是“毫無關系的人”而已,對於他們而言,比起新聞,還是爭取眼前上電視的機會比較有意義,即便他們上了電視也沒有意義。
“據說死去的孩子在學校受到欺負,這是事實嗎?”
記者質問老師的問題,還可以聽得見。
“沒有欺負事件?都還沒有仔細調查過,就可以這麽果斷地回答嗎?是不是有什麽隱情呢?”
“校方不是打算要隱瞞什麽吧?”
真以子如同要逃離那道彈劾似的聲音一般,沒命地衝進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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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班的迫水老師,因受到過於熱中糾纏的媒體驚嚇,今天要請假在家療養。迫水老師除了當你們的導師之外,還兼任古溝同學所屬社團的顧問老師,所以媒體就像在「狩獵魔女」一樣對她緊咬不放。那些記者為了「揪出犯人」,也一定會狡猾地對你們問東問西,試圖誘導你們,所以不管他們問什麽,大家都不可以隨便回答。”
站在講台上,之前在校門口阻攔著記者的一瀨老師對著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學生們說道。
揪出犯人!
這句話讓整間教室騷動起來。
“安靜一點!就算你們只是透漏一些小事,都會被媒體擅自扭曲,登在新聞和報章雜志上。無憑無據就嚷嚷著說是最近流行的「欺負事件」,又不是凶殺命案,竟然從一大早就鬧成這樣。”
這麽說著,一瀨老師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再說,會被欺負都是有原因的。有些人對於討厭的事情,就連開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這樣反而更會刺激到欺負者。他們就是不敢明確表示自己的意見才會被欺負,這麽看來,他們根本就是害校方和老師變成壞人的卑鄙家夥啊──”
整間教室鴉雀無聲。
真以子低頭頭,默默地咬緊嘴唇。
“……遲到了,不好意思。”
一道細微的聲音切入這個尷尬的氣氛。
教室的後門被輕輕拉開,隨之侵入的寒冷空氣,讓教室裡的人不由得一抖——一直坐在溫暖的室內突然碰到冷風,比起一直吹風感覺上還要冷一些。
一位女孩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毫無感覺一樣靜靜地承受著全班學生的注目,緩緩地走進來。那那一頭及腰的筆直秀發,隨著她輕柔的腳步,不時撫著她白皙如玉的臉龐。
“你該不會是被外面那些記者逮住了吧?那個……”
“蘇夜。”
女孩一邊走到座位上,一邊說著。
在女孩坐下之後,就仿佛化作了背景一樣,不再說話。
“……是嗎?好,快點就座吧。”
一瀨老師在點名簿裡畫下一筆之後,立刻失去對她的注意力。
“唔……迫水老師今天的課暫時改成自習,要是班上太過吵鬧就要增加作業喔,大家知道了嗎?還有,禁止談論這次的事件!等一下會有緊急召開的全校集會,希望大家仔細聽清楚注意事項。”
反正又是煩人的訓話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每次一旦出現這種狀況,學校鐵定要拿那套放了不知多久的陳詞濫調來說教一通。
一瀨老師走下講台,又銳利地掃視一遍每個同學的臉。
“死掉的古溝同學也太傻了,在發生這種事情之前,就應該找個信任的人好好商量啊。會這樣默默地自殺,想必是沒什麽可以信賴的對象吧?這個班上明明有這麽多人,卻連一個幫得上古溝的同學都沒有,一想到這點就讓人難過啊!”
說了那麽多仿佛同情的話,但是他表達的只有一個很明顯的意思。
自殺幹什麽啊,真是會給人添麻煩。
他的心底,想必沒有半點對死去的香奈的哀悼之情吧?
真以子的憤怒和哀傷已經超過極限,心裡反而好像變得麻痹了,她只是低頭看著桌子,無力地這麽想著。
班上沒有一個人膽敢出言反駁大放厥詞的老師,當然,真以子也沒有。
真以子環視班上同學,發現跟香奈感情還算不錯的同學之中,只有一小部分的人低聲啜泣。
真以子也沒有哭。
──小雞,好好保管那些訊息。
那封簡訊讓真以子的心凍結了。
因為那封簡訊,讓真以子突然背負了沉重的包袱,現在的她不由得對香奈感到虧欠,因此她哭不出來。
早知如此,她應該把以前的舊簡訊全部刪除掉。
她不只是叫到簡訊,而且也回傳過簡訊。
就算真以子保持緘默,香奈的手機也會留下簡訊紀錄,不管香奈傳了什麽簡訊,或是傳給任何人,都一目了然。
香奈和真以子互傳的簡訊,一定會被POLICE或她家人發現吧?
香奈現在已經在天上某處了吧?
就算她在天上了,現在這幅光景──這些殘酷的對話,香奈一定都看見,也都聽見了吧?
真以子有一股想要尖叫的衝動,一陣寒意爬上她的背脊。
死亡根本就沒有意義!香奈都舍棄最重要的生命了,卻沒有一個人真心為她感到悲傷。就連真以子自己也是,憤怒的情緒還比悲傷的心情強烈得多。
如果這不是自殺事件,而是意外死亡,或許還比較令人難過呢!
但是,香奈是以自己的意志決定尋死的,而且她還擅自丟給真以子一堆爛攤子。
與其說是自殺,還比較像是炸彈爆炸般的事件吧?
香奈為了把無法吐露的心聲傳達給別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應該是抱定慘烈決心所使出的最後手段吧?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大家只是把她的死當作偶爾發生的罕見事件,稍微吃驚一陣子,然後就若無其事地繼續過自己的生活,簡直就當香奈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
如果只能得到這種結果,香奈又何苦從那裡跳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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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報紙的報導篇幅,比真以子想像的還小,上面也一並刊載了校方的意見。
雖然校方判斷這不是欺負事件,但仍會尊重家屬的意見,針對學生的意見進行調查。真以子戰戰兢兢地讀著這篇充滿校長一貫作風的訪問。
寫這篇報導的記者,看起來就像在主持八卦綜藝節目一樣,所幸此人沒有機會跟真以子他們接觸,不過光是從報導中滿是臆測的字句來看,實在讓人忍不住覺得,記者非常期待香奈是因為被欺負才自殺的。
“各位同學可以自由填寫,今天下午五點統一收回。”
早上的班會,一瀨老師俐落地把一疊影印紙發給各排的第一位同學。
“不想寫名字也沒關系,大家可以想想,古溝香奈生前有什麽煩惱之類的……唔,譬如所謂的欺負事件──因為古溝同學的家人強烈要求,所以校方隻好配合著發下這張問卷,希望大家可以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隻印上橫線、帶著某種壓迫感的問卷紙,在騷動的同學之間逐漸傳開。
這是香奈自殺之後的第三天,這樣的處理方式還真是高明得讓人為之愕然。
調查的速度越遲緩,媒體對學校的責難就越激烈,學校大概已經從前例中學到教訓了。
把這麽一張形同白紙的問卷,丟給光是交一份報告作業都很痛苦的國中生,而且繳交期限還是當天。真以子認為學校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調查,反而像是撥弄草叢趕蛇那樣,如果真的跑出蛇來,他們才覺得困擾呢。
明天全班都要去參加香奈的葬禮,記者想必也會現身。可是,如果一直無法確認到底有沒有欺負事件,最後大概會無疾而終吧?如果事情真的演變至此,就媒體的角度來看,香奈的事件就等於失去了新聞價值。
到了下午五點,問卷統一收回。
站在講台上的一瀨老師很自然地瞥過各排交出的問卷,然後全部疊在一起。
他不發一語地走出教室。
負責留下來打掃的同學開始搬動桌椅時,真以子提起書包離開了教室。
剛才她也粗略看了一下,每個人的問卷似乎都保持著原本的白紙狀態。
真以子最後也是交出白卷。
這個班級也只有三十幾個學生,光看筆跡大概就知道是誰寫的,所以她一直在擔心猶豫,直到時限到了都無法下定決心填寫。
“你聽過「地獄通信」嗎?”
突然竄進耳朵的細小聲音,讓真以子嚇得冒出雞皮疙瘩。
她抓著窗框,猛然回頭一看,卻發現這句話並不是對她說的。
兩個女學生靠在一起看著一支手機,一邊交頭接耳地說話,一邊走向真以子背後的樓梯。
“那是什麽啊?”
“就是說有個網站叫做「地獄通信」啊!很嚇人唷,聽說在午夜零點登入那個網站,不管是怎樣的怨恨都可以幫你解決。”
“哇,騙人的吧!不過如果是真的,我也有想要試試看的對象耶。”
“不過聽說大部分人都沒有辦法找到哦,所以明明有確切的網址在流傳,但是到現在都一直是都市傳說來著……”
“哎……”
聽著這番肆無忌憚的對話,真以子背對著他們抓緊了窗框。
──不管是怎樣的怨恨。
那些無心之言,卻讓真以子感到椎心刺骨的疼痛。
如果真的有某種力量,可以為人消除所有怨恨的話,香奈或許就不用死了。
她用力甩了甩頭,想要把剛才的對話從腦中甩出去。
放學的學生們陸續走向校舍出口,真以子正想要加入匯集的人流之時,突然有一隻大手按住她的肩膀。
原來是一瀨老師。
“關川同學,請你到校長室去一下。”
首次踏進來的校長室裡,除了香奈的父親和校長之外,竟然還有原本應該在家中療養的迫水老師。
平常一向注重打扮的老師,今天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頭髮老氣地綁成一束,也沒有化妝,她的膚色本來就白皙,今天更是慘白得像白紙一樣。老師看到真以子,就神情哀戚地對她點了點頭。
她現在才想到,今天每一堂下課時間,都有同學依次被老師叫出去,雖然真以子不知道自己是第幾個人,不過她卻隱約發現,從今天早上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很多同學被個別調查過了。
“目前的事態尚未明朗,校方認為如果讓迫水老師接受媒體采訪,只會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所以對外宣布迫水老師今天請病假。關川同學,請你也幫忙守密。”
坐在迫水老師身旁的校長這麽說著,就叫真以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
真以子被一群大人包圍著什麽都說不出來,默默地坐下。她在柔軟的沙發上努力坐穩,緊張得開始有些暈眩。
這個反應很正常,畢竟她還只是個學生,對於和成年人之間的對話,本來就不是很擅長,何況對方還是就“學生”這個身份,或多或少都會感到壓抑的“老師”。
“古溝香奈同學發生了這麽不幸的事件,她的母親受到很大打擊,連睡都睡不安穩。可是,她的父親有些事情很想詢問香奈同學的老師和朋友,所以今天才悄悄地來到學校。”
“給你添麻煩了。”
香奈的父親對真以子低頭致歉。
真以子慌張地回禮,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已經手足無措了。
“謠言流傳的速度是很快的。我想你應該多少聽到一些事情了吧……真以子。香奈死掉的那天,有人匿名打電話給警察,說我的女兒是因為被欺負才會自殺。”
雖然正在對真以子說話的古溝先生沒有注意到,不過真以子清楚看見校長的表情有些不耐煩。
“女兒的遺體都還沒領回家,就跑到這裡來問東問西的,實在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和太太都不認為那個孩子會自殺,從香奈的言行舉止也看不出她有被欺負的跡象。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想跟老師和香奈的朋友談一談,希望能夠找出真相。我們想要知道,那個孩子有什麽理由非得選擇自殺不可。”
“你跟死去的古溝同學不是很要好嗎?”
一瀨老師像是要從後方抓住真以子的肩膀似地蹲下來說著。他盯著真以子的側臉,吐出粘糊的語調,讓她覺得更加畏縮。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她沒有找你商量過什麽煩惱嗎?”
“沒有。”
真以子咬緊了嘴唇。
她快要哭出來了。這簡直就是拷問嘛,說不定他們還懷疑真以子就是欺負香奈的人呢。
“……香奈她……真的是自殺的嗎?”
她鼓起勇氣對古溝先生問道。
“是不是有留下遺書呢?”
“上星期六,香奈說學校有社團活動就出門了。可是,香奈並沒有去合唱團,我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來學校,或是去了其他地方。下午四點左右,她就去到通學路線的某間公寓,爬上頂樓。”
古溝先生講到此處停頓了一下:“……警方調查之後發現,公寓的頂樓留有香奈的鞋印,監視攝影機也隻拍到香奈一個人的畫面。而且頂樓的欄杆很高,如果不爬上去還摸不到欄杆頂端……如果是被誰逼到頂樓,或是被別人推下樓,一定會留下其他人到過的痕跡。”
“那個孩子應該是基於自己的意志爬上欄杆,然後跳下去的。從目前顯示的證據看來,他殺或意外事故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警察是這樣跟我們說的,那個孩子以穩定的腳步筆直走向欄杆。雖然不知道她在那裡站了多久,不過,聽說連一點猶豫徘徊的腳印都沒有,而是爬上去,看著前方,然後乾脆地……跳了下去。”
古溝先生一定也很痛苦吧,提起這樣痛苦的事情。
“為什麽她都不跟我這個導師商量一下呢?”
抓著手帕的迫水老師忍不住痛哭失聲。
“不管是在教室還是參與社團活動,明明有那麽多機會可以跟我商量的……無法受到她的信任,比什麽都令我難過啊。如果那天見得到她的話,我說不定幫得上什麽忙。為什麽?為什麽都不跟我說呢……”
古溝先生歎了一口氣,然後誠懇地望著真以子。
“我太太告訴我,你跟我家的香奈感情很好,所以我才希望跟你談一談……如果讓你覺得不愉快的話,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並不會覺得不愉快啊。”
真以子拚命地搖頭:“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很對不起。”
“那孩子已經死了,我也知道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但是,我們怎樣都無法相信那個孩子竟然會自殺。我們想到,如果她真是自殺,應該會留下什麽遺願吧?所以昨晚和今天早上我們也都仔細地找過了,桌子、書包裡的筆記、課本,任何可能會留下訊息的地方全部都翻遍了,可是什麽都沒有找到。她沒有自己的電腦,我們家只有一台電腦放在客廳讓全家共用,但是裡面也沒有留下香奈個人的資料夾。”
古溝先生一口氣說完這段話,稍微喘息一下又繼續說:“然後,我們就想到只剩下手機還沒找過……我們答應在零用錢的范圍之內讓她買手機,所以她從今年開始就有自己的手機了……她一向都把手機帶在身上的,但是我們在她身上的遺物和家裡卻都找不到那支手機。警察也曾經在事件現場搜尋過,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
真以子想起那天看到香奈的──最後的──簡訊。發訊時刻就是香奈跳樓的半天之前,也就是星期六的上午。
“我們向電信公司查詢過,香奈最後一次使用手機是在星期六的上午。如果說是被誰偷走或撿走,之後卻沒有被不正當使用的跡象。如果有開機的話,還有辦法大概找到手機的所在地點,但是到了現在,已經沒辦法找到了。我也對香奈的其他朋友問過這些問題,所以希望你不要誤會,請據實回答我──真以子,你有收到我家香奈傳出的簡訊嗎?她是不是……有什麽煩惱……是不是跟你商量過她打算尋死的事情呢?”
真以子感覺到所有大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害怕起來。
迫水老師還抓著手帕,但是她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啜泣,認真地觀察真以子的反應。
觀察真以子會回答些什麽。
“……沒有,我們平常偶爾會互傳簡訊,不過……都是普通的閑聊,並沒有談到那種話題。”
──小雞,好好保管那些訊息。
那封簡訊的文字,清晰得就好像浮現在她的眼前。
“是嗎……”
古溝先生垮下肩膀:“好像是這間學校裡面的某人,打電話跟警察說香奈受到欺負,她也是因為被欺負才自殺的。真以子……我家的孩子沒有跟你說過這些事嗎?”
“好了啦,古溝先生,用這種質詢的口氣,會讓關川同學感到困擾的。如果關川同學以後想到什麽的話,校方會再通知你們,我看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好了。我們校方也是秉持著誠意在調查這些事情的。但是,我們還是不希望媒體聲稱的欺負事件,導致學生之間的緊張,希望你們能體諒學校的立場。”
校長在一旁打圓場。
“可是,警察清楚跟我們說過,有人通報學校有欺負事件啊。不會有孩子莫名其妙地自殺吧?”
古溝先生也有點惱火了:“如果真的是因為欺負事件,那香奈就是『被害死』的吧?既然如此就非得仔細調查不可,看情形說不定還要請警察出面……”
校長一面安撫古溝先生,一面對迫水老師使了個眼色,老師立刻站起來,溫和地推著真以子離開校長室。
拖著死氣沉沉的腳步往教室方向走,真以子一邊恍惚地思考著。
如果香奈的手機在事發現場或是家裡被找到,一切事情都會自動公開,自己就不需要煩惱了。如果真是那樣,香奈向她傾訴被欺負的簡訊,就會經由不可抗力的管道展現在眾人眼前,真以子也不需要苦惱著該不該主動告知。
可是,現在雖然找不到香奈的手機,也不代表以後永遠找不到。
──如果你們中了那些媒體記者的挑撥,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一定會被加油添醋播放到全國喔。到時候說不定會被大家當作卑鄙的告密者,受到大家的白眼。
真以子遽然停下腳步。
她手機裡的資料夾如今還塞滿了香奈傳來的簡訊,還有她回傳給香奈的簡訊。
但是,真以子卻有無法對香奈父親明言的理由。
因為,她確實知道的,香奈被人欺負的事情。
「小雞,我的樂譜被丟到水溝裡了。我明明仔細地放在書包裡,一定是被誰偷拿出來了。」
「分組練習的時候沒人要跟我同一組,我只能自己一個人練習。」
「我不行了。小雞,我沒辦法再唱歌了。」
「小雞,我的腳踏車情況很怪,我今天是牽著車子走回家的。」
還有很多類似這樣的簡訊,但是真以子又沒有參加社團,香奈在那個社團裡的煩惱她也無能為力。在收到關於腳踏車的那封簡訊時,真以子甚至覺得這種小事何必一一向她報告。因此,真以子回傳的簡訊也變得越來越短了。
「你太敏感了吧?」
「想太多了啦!」
「因為香奈討厭別人,所以才會那麽覺得吧?」
香奈大概也感覺到真以子不能體會她的處境吧,所以好一陣子都沒有再傳簡訊給真以子。真以子最後收到的就是那封簡訊。
「小雞,好好保管那些訊息。」
──如果真的是因為欺負事件,那香奈就是「被害死」的吧?
香奈的父親想要的東西、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是香奈傳給真以子訴說自己被欺負的事情、足以成為重要證據的簡訊。
當時,真以子之所以說不出自己有香奈傳來的簡訊,是因為香奈那麽誠實地傾吐自己的心聲,她卻回以如此冷淡的答覆。
就算她沒有直接參與欺負者的陣容,但是這種坐視不管的態度,也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欺負了。
如果要公開香奈自殺的理由,同時也會讓真以子對香奈見死不救的事實,暴露於眾人的眼前。到時候大家一定會對無力幫忙──什麽都沒有做的真以子冷眼以對,甚至是嚴加責備吧?
真以子對此恐懼莫名。
她轉頭看著走廊。
迫水老師已經走到音樂教室附近的轉角了。
“老師!”
她對老師背影叫喊的聲音,尖銳得仿佛像在求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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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以子坐在老師面前的椅子上,一邊偷偷觀察著閱讀簡訊的老師臉上露出溫柔微笑的表情,一邊緊緊地交握雙手。
她本來以為,老師會對她瞞著簡訊一事感到驚訝或是惋歎,說不定會氣得敲她的頭破口大罵,可是老師卻只是沉穩地繼續讀著簡訊。
真以子屏息安靜地等了很久,終於忍不住開口:
“……老師……那個……可不可以把我傳給香奈的簡訊消除……隻把香奈傳給我的簡訊拿給她的父母看呢?我真的沒有惡意,也不是真的想要對她那麽冷淡,那只是配合她的話題隨便回應的……看起來可能有點像是漠視不管她的困擾,可是,我真的沒想到香奈會因為這樣死掉啊!”
早知如此,她絕對不會寫下那種回復的。
在人家那麽痛苦、努力鼓起勇氣向自己吐露心情時,自己卻隻冷淡地回了一句「你太敏感了吧?」
如果換成自己站在香奈的立場,又會怎麽想呢?
她終於知道,如果被求助的對象冷漠以對,會是多麽令人絕望。
“老師,香奈的父母看到這些簡訊的話,應該會生氣吧?他們一定會埋怨我,為什麽丟下她不管,為什麽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他們一定會這樣說吧……怎麽辦……老師,我該怎麽辦才好呢?我想過把自己寫的簡訊藏起來,隻把香奈的簡訊拿給他們看,但是香奈已經在簡訊裡面提到「小雞」了,她的父母一定會知道是寫給我的。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關川同學,這些簡訊你有備份嗎?有沒有把資料存在電腦裡呢?”
慈祥地伸手摸摸她的頭,老師以溫和的聲音問著。
真以子搖了搖頭。
“也沒有再轉寄到其他信箱,或是把這些東西列印出來嗎?”
“沒有。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所以說,就只有你的手機留有這份簡訊囉?”
迫水老師喃喃地說著。“那麽……就「只有你」知道了。”
“咦?”
迫水老師又看了真以子的手機一眼,然後溫柔地笑著說:
“我知道了。你不需要擔心,請忘了簡訊的事吧!”
“叫我忘了簡訊……可是……”
“是的,古溝同學大概是有一點被害妄想症吧?看過這些簡訊之後,我覺得你的反應是正確的,關川同學。她太過在意某些瑣碎的事情──老師認為她就是因為太喜歡自尋煩惱,最後才不得不走上那條路。”
老師握著手機站起身來,在狹窄的音樂器材室裡信步走著。從真以子的位置也看得見,手機的螢幕上,並列著一排「香奈」「香奈」「香奈」「香奈」的寄件者姓名。
“老……師?”
“關川同學,剛才古溝先生在問你的時候,你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這是非常睿智的判斷。就算古溝同學的父母看到女兒寫下情緒如此不安定的簡訊,也只會徒增傷心罷了。”
繼續說話的老師,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欣喜,讓真以子逐漸感到不太對勁。
“你也很擔心自己回給古溝同學的簡訊被看到吧?你放心好了,老師跟你約定,這些簡訊的事情就當作我和你之間的秘密吧!”
真以子戰戰兢兢地點頭。
“古溝同學都叫你小雞嗎?為什麽她要這樣叫你呢?”
“因為我在幼稚園時代扮演過小雞……”
一語未竟,真以子就噤聲了。
香奈已不在人世,可以跟她共享這些小小回憶的對象,也一個都不剩了。
“是嗎?原來是因為演過小雞啊……我想你演的小雞一定很可愛吧?因為通訊錄上只寫了「小雞」這個名字,我一直在想這個「小雞」會是誰呢!能夠解開謎底真是太好了。”
因為真以子太沉默了,迫水老師有點訝異地挑眉看著她。
真以子突然感覺背上爬起一陣惡寒。
“……為什麽老師會知道「這件事」呢?死去的香奈失蹤的手機……難道在老師那裡?”
會以「小雞」這個名字輸入真以子號碼的手機,全世界就只有一支。
“哎呀,你在說什麽啊?”
老師故作驚訝地歪頭詢問。她這個動作還是一樣可愛,但是臉上慣有的柔和表情,今天卻顯得特別冰冷。
“老師……偷走了香奈的手機嗎?這是怎麽回事啊!”
“你在胡說什麽啊?我不知道唷。”
虛假地辯駁著。
“為什麽呢?老師!為什麽?”
“關川同學,你怎麽了?請冷靜一點。我知道古溝同學的事讓你受到打擊,但是請不要說些奇怪的話。我想古溝同學只是因為一些小誤會,才會覺得自己被欺負吧?我帶領的社團裡面「不可能有欺負事件的」。三年級的學生才剛退社,現在正是努力準備春天合唱比賽的重要時期,一、二年級的學生非得團結起來加緊練習不可。都是古溝同學自己破壞了和諧,還擅自妄想大家欺負她,這是她自己不對。”
微笑著,迫水老師帶著一臉的笑,還特地加重了“不可能有欺負事件”。
“樂譜被拿去丟掉也是誤會嗎?打招呼被大家視若無睹、腳踏車被動過手腳、因為壓力太大而無法繼續唱歌,這些也都是香奈的誤會嗎……”
“哎呀,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說這種話。你當時不也只是說她「太敏感」嗎?”
迫水老師淡淡地笑了。“如果那叫做欺負的話,那你也要背負相同的罪過吧?”
真以子震驚地一躍而起,但卻無法再有其他動作。超越憤怒和恐懼的強烈情緒,從她的心底深處竄出,令她幾乎站不穩了。
“請把我的手機還給我。”
她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話。
“怎麽了,關川同學?你的聲音在顫抖耶。”
“請還給我!”
“若是讓你公開這種無聊簡訊,我會感到很困擾的。我怎麽可以讓那種稍微被欺負一下,就尋死尋活的軟弱孩子,把我訓練出來的合唱團和我乾淨的經歷染上汙點呢?”
“請還給我!”
“……真是個不受教的孩子啊!”
迫水老師輕聲責備真以子,她端整的臉龐似乎在猙獰扭曲,就如同有什麽蟲子在那白皙皮膚之下蠕動似的,她的臉上隱約浮現出陰暗的情感。
真以子害怕地退後,不小心撞倒椅子。
“請還給我……”
“當然。”
突然的,迫水老師一改之前不願意的姿態,非常爽快地同意了,然後伸出白嫩的手,把真以子的手機遞出來。
她對真以子的迷惑不以為意,只是用毫無感情的冷靜眼神默默地望著。此時真以子才突然發現,自己為何一直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瞳孔的顏色!
真以子的驚叫凍結在喉嚨裡,她把手向後撐在桌上,想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但是還沒完全站直就僵住了。
門已經從內側鎖上,玄關的大門當然也有上鎖,而且媽媽也在樓下。「一般人」應該沒辦法走進來啊,既然如此,現在站在她眼前的人又是誰呢?
如黑夜一般黑色的長發,如鮮血一般深紅的雙眼,仿佛毫無感情一樣無機質的表情,黑色的水手服。
真以子全身抖得喀喀作響。
“安心。”
直到這個聲音出現,真以子才驚覺,她的身後還有至少一個人。
而且,她動彈不得,回頭去看也辦不到。
身後的人,從聲音上聽也是個女孩,而且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外,但是,非常接近。”
聽到真以子身後的聲音,真以子面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血瞳少女突然伸出了手。
她靜靜地把某樣東西遞給真以子,然後用微風般的細微聲音說:
“請收下這個。”(受け取りなさい)
真以子驚懼地低頭,望向她手上拿的東西。
那是一個小稻草人。
應該不只是因為室內太暗的緣故──似乎帶有不詳意味的稻草人,顯現出奇特的烏黑色調。
稻草人的頸部還用細細的紅線綁了一個蝴蝶結。
真以子不知該接受還是拒絕,只是驚惶地看著閻魔愛白皙的臉。
她那黑暗之中帶有鮮紅血色的眼睛,筆直地盯著真以子。
“……如果你真的想要消除怨恨,就解開那條紅線。”(あなたが本當に怨みを晴らしたいと思うなら、その赤い糸を解けばいい。)
血瞳的少女沉靜地說著。
“解開這條線,就代表正式跟我立下契約,你怨恨的對象立刻會被流放到地獄。”(糸を解けば、私と正式に誓約を交わしたことになる、怨みの相手は、速やかに地獄に流されるわ。)
“地獄……”
真以子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匯。
她感到自己因為異常事態充滿恐懼的心,以驚人的速度冷卻下來了。
真的是個神奇的詞語呢。
地獄。
──若是讓你公開這種無聊簡訊,我會感到很困擾的。我怎麽可以讓那種稍微被欺負一下,就尋死尋活的軟弱孩子,把我訓練出來的合唱團和我乾淨的經歷染上汙點呢?
就算真以子把這些話告訴別人,就算別人也相信她的話,也一定沒有辦法讓害死香奈的人受到製裁吧?
除了真以子眼前的這個人之外。
“但是……想要消除怨恨的話,你自己也必須付出代價。”(但し、怨みを晴らしたら、あなた自身にも代償を払ってもらう。)
少女把泛黑的稻草人遞給真以子,一邊說著。
稻草人看起來很輕,拿在手上卻是超乎想像的沉重。真以子戒慎恐懼地握住少女交給她的東西。
她隱約感到其中似乎有著脈動。
或許那是自己的脈動吧?可能是因為她太緊張又太害怕了,所以才會對沒有生命的稻草人產生錯覺,以為那是個活物。
真以子就是因為提不起勇氣以致幾度錯失機會。
令她畏懼的選項,如今又出現在她的手中。
“害人終害己。”(人を呪わば穴二つ。)
凝視著真以子的少女冷靜地說著:“……如果你與我達成了契約的話,從那一刻起你也就是‘詛咒他人’的‘罪人’,等你死了之後,靈魂也一樣會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不過這是你死以後的事情了。”(あなたが死んだら、その魂は地獄に落ちる。極楽浄土には行けず、あなたの魂は痛みと苦しみを味わいなはら、永遠に彷徨うことになるわ。死んだ後の話ね。)
少女在說著這番話的同時,身體也漸漸融入黑暗。
最後隻留了一句話在手持稻草人,呆呆站立的真以子耳邊。
“接下來,就由你自己決定了。”(後は貴方(あなた)が決めること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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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語:大概可以看出一個設定的情況了吧?順道一提,咱算是把地獄少女的原設定都顛覆掉了……話說為啥小說版的裡面明明沒有打名字到網站也有任務接受啊?這個是小說版的BUG不是咱的所以就不改了;不要覺得很多複製來的就覺得咱偷懶哦,咱還是要一點一點看過來的,還要找哪裡能穿插和修改,還是很累的說……不要懷疑小夜的“慈悲”崩壞了,往後有具體展開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