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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血脈》第六十六章 我很欣慰
該死。

 瑟瑞勉強咬著嘴裡的木片,感受身體在寒冷和疼痛的雙重折磨中不住顫抖。

 他的意識有些模糊,卻仍能感受到雙手雙腿被死死拴在木樁上的疼痛感,他的胸口和腹肌不斷摩擦著木樁,似乎這樣就能抵禦一些寒冷。

 雪花落下,背部的鮮血緩緩流下。

 疼痛一陣陣地來襲,火辣辣地提醒著瑟瑞目前的傷情。

 但這都不算什麽。

 最讓瑟瑞難以忍受的,是他正被綁在木樁上,被無數人圍觀的屈辱——他能體會到背後站得整整齊齊的隊列裡射來的一道道目光,盡管那都是他的同伴。

 空曠的雪地上,膚色白裡透紅的以賽亞臉色難看地站在隊列的最前列,跟其他人一起死死瞪著木樁——草,死娘娘腔,看什麽看。

 拜恩和那個少爺兵縮在中排,低聲私語著什麽,不時向這邊看來——媽的,他們倆一定有奸情,比如互操那種。

 大嘴蒙蒂從左側探出頭來,張著一口大黃牙,焦急地向瑟瑞打著眼色——瑟瑞知道蒙蒂的意思,要他開口服軟。

 但是……

 瑟瑞心中一緊,想起他這幾天的遭遇,不禁捏緊了顫抖的拳頭。

 開什麽玩笑!

 奄奄一息的瑟瑞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牙齒下的木片咬得更緊了。

 乾燥的舌頭不小心擦過嘴裡的木片,隨著一聲微不可察的“唰”聲,他似乎嘗到了血的味道。

 “你們這幫蛆蟲,都給我把頭抬起來好好看著!”

 隊列的後方,副指揮官,外號“不熄之火”的泰倫德背著他銀黑色的不動弓,冷冷地抱著雙臂,目光凌厲地掃過隊列裡的每一個人。

 人群中的大嘴蒙蒂一個激靈,站得更加端正。

 盡管他們在入選衛隊之前就是優秀的戰場老兵,但沒人敢對泰倫德的命令稍有不敬,一個個肅顏正色,目不轉睛地看著被綁縛著的瑟瑞。

 “踏……踏……踏……”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緩緩地踏過隊列,在離木樁不遠的時候停下了。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來人的身上,其中不乏敬畏和緊張。

 “你還是不知悔改,是麽?”

 那是“冰山”的聲音。

 瑟瑞心中一動。

 他頗有不甘地抬起頭來,向左側看去。

 冰山——這是大嘴蒙蒂他們給那個惡魔起的綽號——這個高大健壯的壯年戰士走到他的身側,扭過頭冷酷地盯著他。

 男人的頭髮上落滿了霜雪,卻絲毫不能動搖那股凶悍的氣勢。

 他的手裡捏著一節長達數米的皮鞭,充滿了不正常的暗紅色,上面滿是專門做出來的倒刺。

 “這是你們第一次作為指揮官,下派到前線帶領征召兵作戰——雖然我本來也沒抱多大期望。”

 “但你,刺頭,”冰山的目光向瑟瑞掃來,滿臉嫌惡,他的嗓音在寒冷的空氣中冷冷響起:“今天我才知道,你簡直是我二十多年裡所帶過最爛、最糟、最惡心、最混蛋、最沒種的兵痞。”

 “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恥辱。”

 “讓你去當征召兵的指揮官?簡直丟盡了我們的臉。”

 那一刻,怒火和憤懣同時襲上瑟瑞的心頭。

 “呸!”

 瑟瑞憤然抬頭,一口吐掉了嘴裡幾乎被咬斷的帶血木片。

 “恥辱?丟臉?”

 “去你的,冰山,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瑟瑞高昂著頭顱,帶著壓抑的怒意譏諷道:“今天的事情,不就是想找個由頭再抽我一頓,然後把我趕出去麽?”

 此話一出,隊列裡頓時一陣嘩然!

 然後傳來數之不盡的竊竊私語。

 “啊,小妞們可真有活力啊!”隊列的左後方,教官多米尼克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笑眯眯地開口:“別擔心,一會兒你們有的是時間討論——晚訓跑多二十圈怎麽樣!”

 像是有人掐斷了聲音的傳播似的,隊列瞬間安靜下來,一時間只能聽見速率不一的呼吸聲。

 場中的注意力轉移回到瑟瑞和冰山的身上。

 “怎麽,”冰山的眼神一肅,冷冷地盯著瑟瑞,“你對我有意見?”

 瑟瑞看著地上帶血的木片,咬緊牙齒,皺起眉頭。

 “意見?”瑟瑞冷哼一聲。

 冰山眯起眼睛。

 只見瑟瑞神色不善地看向冰山:“上了戰場,你派給蒙蒂的是一隊精銳狙擊弩手,以賽亞在第一線的輕步兵衝鋒隊,卡洛斯有他的重劍步兵隊,連‘慢吞吞的希瓦’都帶著重騎兵在隊列裡著甲待命!”

 冰山冷哼一聲。

 “而我,我是新兵裡最強的那個人,比他們所有人都出色,我是衛隊裡最鋒利的尖刀,最好的兵!”瑟瑞把下巴按在木樁上,不忿地喘息著,聲音突然提高:“結果呢?”

 冰山冷冷地盯著他,緩緩握緊了拳頭。

 下一秒,瑟瑞猛地抬起頭,死死瞪著冰山!

 “結果,”瑟瑞滿臉憤恨地看著冰山:“戰爭在即,你分配給我的,是那個最爛、最糟、最垃圾的小隊——輜重營的運輸隊!”

 “打壓我?讓我做他們的指揮官?”他的臉上是滿滿的不甘:“說實在的,倫巴指揮官,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我還一直以為,至少白刃衛隊是公正嚴明的呢。”

 冰山一言不發地看著瑟瑞,目光複雜。

 在泰倫德的冷酷眼神和多米尼克的不善笑容下,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半晌之後,冰山冷哼一聲。

 “所以,作為我‘最好的兵’,”冰山的話語裡仿佛藏著一塊多年的寒冰:“在遇襲的時候,你就把屬下當作送死的誘餌,任他們自生自滅,自己則躲在暗中伏擊敵首。”

 瑟瑞咬緊了牙齒。

 “我能怎麽辦?”

 “靠著那些連劍都沒揮過幾次的廢物,我能怎麽辦?”瑟瑞狠狠地扯了扯自己被綁縛的四肢,冷笑一聲:“犧牲弱者咬住敵人,派出精銳擊潰強敵——這不是我們北地的經典戰術嗎?”

 “而靠著這個戰術,我乾掉了那個領頭的獸人,最終保住了那車輜重,”他不甘示弱地道:“我打贏了,就這麽簡單。”

 旁觀的泰倫德冷冷地哼了一聲。

 冰山的眉毛在緩緩地抽動,仿佛有人在他的臉上割了一刀。

 “你還是不明白,”冰山的聲音似乎很疲憊:“你到底在哪裡犯了錯。”

 瑟瑞搖了搖頭,怒哼一聲。

 “犯錯?要我說,最大的錯,”他咬牙切齒地道:“就是你塞了給我一堆沒用的垃圾,指望著我就這麽服軟?”

 “呸!”瑟瑞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

 “怎麽樣,我用手上的垃圾創造了奇跡!擊退了整整二十個獸人!”

 “所以你只能沒事找事,硬找我的茬兒,”瑟瑞倒在木樁上,冷哼道:“我早就看透你了,卡斯蘭·倫巴,你那副打壓異己,虛偽至極的貴族嘴臉!”

 隊列的最後方,多米尼克教官背著雙手,低頭歎出一口氣。

 “聽著,”冰山沒有理會瑟瑞的出言不遜,但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為你的命令,你的小隊只有四人存活,一人殘疾。”

 “剩下的人都拒絕再回你的麾下。”

 “哦,那真是求之不得,”瑟瑞吐出了一口氣,一臉的如釋重負:“我也奉勸你一句:打仗可別指望他們。”

 冰山的表情越來越冷,目光沉重:“這就是你的答案?”

 “這是戰場,總得有人死,”瑟瑞說到這裡,冷笑著搖搖頭:“接受不來現實的懦夫,或是戰力跟不上的弱者,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冰山沒有再說話,他的眼神投射在雪地上,久久不移。

 場中回歸了沉默。

 唯有寒風呼嘯。

 直到瑟瑞冷哼著,再次開口:

 “而我告訴你,冰山,無論你想怎麽整我,哪怕把我放在最爛的部隊去送死,我也能活下來……”

 但他被打斷了。

 “你犯下的最大錯誤,刺頭!”

 冰山,這個強壯高大的男滿面怒容,斷然開口,高聲道:“就是……”

 只見冰山緩緩地抬起頭,拿著皮鞭的手一下一下地顫抖著,眼神裡盡是怒火:“你不該吐掉那塊木片的。”

 瑟瑞微微一怔,看向地上那塊被他吐出來的木片。

 下一秒,冰山手上那根足足六米長的倒刺鞭,就瞬間動了起來!

 “呼!”

 風聲凌厲。

 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個恐怖的圓環!

 還沒等瑟瑞反應過來,撕裂的劇痛,就從的背上突然炸起!

 “啪!”

 刺耳的爆響。

 瑟瑞有種錯覺,他背上的皮膚,在那一刻被生生撕開了。

 他痛得甚至無法思考。

 草!

 瑟瑞抱著木樁,瘋狂地抖動著,他死死咬住牙齒,鮮血甚至從齒縫裡滲出,卻依舊忍不住從喉頭裡發出痛苦的悶哼。

 死全家的冰山!

 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議,即便在寒冷的冬日裡,他的額頭也不住滲出汗水。

 多米尼克教官的聲音在隊列後響起:“第十九鞭!”

 隊列裡的數百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表情各異。

 瑟瑞幾乎要把牙齒咬崩了。

 但他還是顫抖著,艱難地抬起頭,不願向冰山示弱。

 可瑟瑞抬頭的瞬間,就微微一愣。

 只見一向冷漠嚴酷的冰山,他此刻的目光裡,卻充滿了深深的沉痛和失望:“也許我也錯了,錯得太離譜。”

 冰山的語氣悲哀而疲憊:“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對你抱有那麽高的期望。”

 “瑟瑞·尼寇萊,你這個蠢貨。”

 趴在木樁上喘息著的瑟瑞怔住了。

 那個瞬間,他看見正值壯年的冰山緊緊皺著雙眉,臉部的肌肉在寒風裡微微顫抖,皺紋明顯。

 “呼——”

 下一秒,冰山再次掄動手上的鞭子,風聲滾滾而來!

 但來襲的,不是記憶裡那條長滿倒刺的皮鞭。

 而是一道漆黑的猙獰槍刃!

 龍霄城,英靈宮,“隕星者”尼寇萊面對著敵人,輕輕地眯起眼睛。

 二十多年前的記憶飄然遠去。

 戮魂槍刺破空氣,直取隕星者的眼睛!

 “鐺!”

 金屬碰撞的銳響。

 斷魂之刃從半途殺出,與槍頭交錯而過。

 槍頭微微一震,以毫厘之差偏過尼寇萊的額頭。

 鋒利的槍刃甚至帶走了他的一絲頭髮!

 但隕星者卻連眼皮都未曾移動。

 似乎剛剛掠過他眼前的根本不是凶名赫赫的戮魂,只是一把破銅爛鐵。

 戮魂槍刺空的瞬間,逃過一劫的尼寇萊猛踩雙腿,急速前衝。

 “呼!”

 他身上的輕甲和衣袍掠過空氣,刀刃跟隨著腳步直線突進。

 隨著隕星者的突進,敵人的形象在視野裡慢慢放大!

 那一刻,他的眼裡只有那個白發蒼蒼的敵人!

 冰山。

 那個瞬間,尼寇萊的心中燃起無名的怒火。

 冰山!

 卡斯蘭·倫巴沉穩地回抽槍杆,右手捏上戮魂槍三分之一處,槍杆拖在身後,瞬間變成一段短槍,握劍也似地面對來襲的尼寇萊。

 兩人越來越近,幾乎觸手可及。

 尼寇萊的刀光閃爍,直劈卡斯蘭的脖頸!

 而卡斯蘭的槍刃也直指尼寇萊的咽喉。

 刀鋒和槍刃在空中交錯而過。

 尼寇萊的斷魂之刃突然一顫,在預定的軌跡裡瞬間一沉。

 “叮!”隨著一聲輕響,刀鋒蜻蜓點水一般輕觸過槍頭。

 卡斯蘭臉色一變!

 他的戮魂槍上傳來巨力,讓他一時居然控制不住戮魂。

 槍刃向著一旁拐去,偏離了尼寇萊的咽喉。

 但隕星者剛剛格開槍頭的刀鋒,像是沉水的木頭,僅僅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裡,就瞬間“上浮”,回到原定的軌道!

 繼續劈向卡斯蘭的脖頸。

 卡斯蘭反應及時地扔開戮魂槍,早已伸出的左手,迎向尼寇萊執刀劈來的手腕,右手握拳轟向對方的胸膛。

 但在尼寇萊就要被卡斯蘭擒拿住手腕的瞬間,他的臉色一寒,斷魂之刃再次變向!

 零點零幾秒的時間裡,斷魂之刃奇跡般地一轉,在空中繞開一個弧度。

 尼寇萊的手腕也隨之繞到了卡斯蘭左手的後方,卡斯蘭的手指堪堪擦過對手的手臂。

 攔截失敗。

 直取卡斯蘭的刀光卻沒有因為這次閃避而威脅稍減。

 恰恰相反,刀鋒經過這次專轉向,由劈變刺,直戳卡斯蘭的面部!

 卡斯蘭卻依然面色不變。

 盡管他的攻擊和防守兩次無法奏效,盡管刀鋒已經越過他手掌可及的范圍,盡管他一個不慎,就萬劫不複。

 卡斯蘭反應極快地撈回右手,試圖一拳擊上斷魂之刃的側面,攔截或卸開攻擊。

 可像前兩次一樣,尼寇萊的刀鋒再度在瞬息間變向。

 折離卡斯蘭的右拳,重新削向他的腦門。

 在一瞬之間,尼寇萊的刀鋒劃過了數十厘米的距離,卻不可思議地在途中變化了七八次。

 卡斯蘭幾乎每次都及時地作出應對,卻也幾乎每次都失手。

 尼寇萊就像一條左搖右晃,卻始終無法被抓住的泥鰍。

 隕星者心無旁騖地繼續出刀。

 敵我之外,別無他物。

 在這短短數個呼吸的時間裡,刀鋒距離卡斯蘭的額頭已經不足數寸。

 卡斯蘭和尼寇萊都知道,也許勝負即將在這裡揭曉。

 下一秒,卡斯蘭突然意想不到地發力前傾!

 “咚!”

 嚇人的沉悶巨響。

 尼寇萊和卡斯蘭胸膛對胸膛地撞在了一起!

 “咚!咚!咚!”

 兩人同時悶哼一聲,擒拿著彼此,在地上滾出了好幾圈,肢體撞上地面的聲響來來回回。

 隕星者的身軀顯然不如卡斯蘭厚重,但奇怪的是,一撞之下,兩人卻向著卡斯蘭的方向滾動。

 就像卡斯蘭吃不住力一樣。

 “當啷!”

 纏鬥中,斷魂之刃從尼寇萊的手上飛出,刀鋒直直沒入牆壁,插在牆上兀自搖擺。

 另一側,戮魂槍掉落在地上,叮當作響。

 終於,下一聲悶響傳來後,兩人在地上倏然分開,向著相反的方向滾動數圈,幾乎同時停了下來。

 卡斯蘭一按地板,半跪起身。

 尼寇萊甚至直接腹部用力,魚躍翻起。

 從開始到結束,幾秒鍾的時間,尼寇萊只是斬出了一刀。

 卡斯蘭也只是試圖接下這一刀。

 但只有兩位極境者知道其中的凶險:無論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兩人都可能在這短短的瞬息一刀裡,付出不可逆轉的代價。

 一時之間,走廊裡只剩下兩個戰士急急的喘息聲。

 卡斯蘭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敲了敲胸膛。

 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流下——從眉間到耳上,一道猙獰的傷口不斷地滲著血。

 “嗯,不錯,”老頭淡淡地道:

 “至少,你割開了我三寸的頭皮。”

 那個瞬間,尼寇萊像是恍惚間看見了過去。

 二十多年前的過去。

 那時的指揮官站在雪地裡,也是這麽說的:

 “嗯,不錯。”

 那時的卡斯蘭·倫巴恐怖而可怕,幾乎不可戰勝。

 那時的卡斯蘭晃動著頸關節,滿臉的毫不在意,對還是白刃新兵,躺在地上氣喘籲籲的尼寇萊,輕蔑地勾勾手指:

 “至少,你讓我動用了兩隻手。”

 尼寇萊的拳頭越捏越緊。

 卡斯蘭年邁的嗓音傳來。

 把尼寇萊的思緒拖回到現在。

 “那種瞬間發力的技巧真是可怕,”走廊裡,老年的卡斯蘭擦拭開側臉的鮮血,試了試自己額頭傷口,看著手上的鮮紅皺起眉頭:“真險,差一點就刀鋒破骨,被你削開腦門了。”

 尼寇萊只是死死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差一點。

 “你的終結之力,越來越純熟了,”卡斯蘭呼出一口氣,臉色不自然地敲了敲胸口:“還是沒有找到它的出處或者起源?”

 聽見這話,隕星者的眼神依舊可怕。

 但他還是出聲了。

 “太忙,”尼寇萊冷冷地吐字道:“懶得找。”

 似乎惜字如金。

 但只有隕星者自己知道:在剛剛卡斯蘭的一撞之下,他的胸膛到現在為止還劇痛不已,肺部悶痛,連呼吸都帶著疼痛感,只能借著這段時間,不斷用終結之力緩解著胸口的肌肉和骨骼。

 說話,對尼寇萊而言,無疑更是增加負荷的行為。

 而剛剛在地面上翻滾所留下的擦傷更是不計其數。

 尼寇萊的右臂,也因為在跟卡斯蘭地面纏鬥中爭奪斷魂之刃而隱隱作痛,微微發麻。

 如果卡斯蘭在這段時間暴起進攻,他根本無法做到全力應戰。

 而面對卡斯蘭,無法全力應戰就代表著……

 尼寇萊閉上嘴巴,抓緊時間緩解著胸口,回復傷勢。

 卡斯蘭歎了一口氣。

 他想起剛剛尼寇萊一招之間,多次變向的神奇刀鋒。

 出招的時刻留下力氣和余地,用瞬間變向來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這種情況尤其在佯攻中出現得最多。

 但沒人能像尼寇萊那樣,把這一項技巧用到極致。

 尼寇萊特殊的終結之力,允許他把力量蘊藏在體內的每一處節點,細致完美地控制每一塊肌肉和骨骼,在戰鬥中隨時隨地變換身姿、招式、力度。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反應力那麽簡單了。

 隕星者的身體幾乎不會被慣性阻礙,劈出的每一刀,踏出的每一步,從開始到結束,無論得手或錯失,都能做到重新發力,隨時變向。

 攻向咽喉的一刀可以經由手臂的二次發力,瞬間變向,轉向臉龐、胸口、手臂、腹部,乃至回收防守。更可怕的是,只要身體能夠負荷,這種二次發力的技巧能夠多次疊加,在變向之後再次變向——而隨著他實力和經驗的增長,疊加的次數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自由。

 在戰鬥中隨心所欲,施展無窮無盡的變化。

 平淡無奇的一刀斬出,在瞬息之間變化無窮,帶來的是籠罩全身的威脅。

 卡斯蘭想到這裡,感慨地搖搖頭:這可是值得單獨列項,名載史冊的終結之力啊。

 如果在終結塔裡,大概會被歸入“奇跡”一系吧。

 可惜,這種在戰場上覺醒的終結之力,隨機性和偶然性都太高了,無法總結經驗流傳後世。

 就像那種力量一樣。

 卡斯蘭看著他的舊日下屬,心裡湧起對過往的懷念。

 老頭很熟悉他這位老部下:瑟瑞·尼寇萊,這個僅僅在超階的時候,就擁有了極境層次戰鬥意識的家夥。

 他手底下最強的兵。

 也是最好的兵。

 但都是過去了啊。

 現在,他們身為敵我雙方,生死相搏。

 想到這裡,卡斯蘭眼神一黯。

 “面對戮魂槍一擊致死的威名,哪怕是極境也很難做到毫不在意——之前的一位精靈對手就輸在了這裡,”老頭淡淡地點頭:“但你做得不錯,沒丟白刃衛隊的臉,刺頭。”

 尼寇萊微微一震。

 他的思緒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三十八哨望地。

 隕星者的眼前,浮現出那個冷酷無情的“冰山”形象,浮現出他站在雪地裡不苟言笑地訓話的情景。

 面對冰川獸人的第六波進攻,那時,頭兒是這麽說的:

 “刺頭,別丟白刃衛隊的臉。”

 那時正值壯年,威嚴無匹的那個“撼地”指揮官……

 眼前這個滿頭銀發,眼神黯淡的老頭……

 兩個身影慢慢地重合了。

 尼寇萊終於平複了胸口的劇痛。

 他調整號心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語氣複雜,不辨情緒:“戮魂槍雖然威力強大,卻是以騎兵槍為原型鑄造的。”

 “太長,太重,太硬,”隕星者嚴肅地道:“非集群的步戰裡,它並不難對付。”

 “教授長兵器使用的人,我記得是多米尼克吧,”卡斯蘭發出笑聲:

 “如果多姆聽到你這些話,恐怕不會樂意的。”

 尼寇萊的臉色一黯,然後迅速一沉。

 多姆。

 多米尼克。

 “血錘”多米尼克。

 那個笑呵呵的老家夥,他們的教官之一。

 那個最喜歡罰他們跑圈,還跟在後面數圈的老家夥。

 他總是站在壯年的卡斯蘭身邊,笑容滿面,給一群凶神惡煞、殺氣騰騰的白刃老兵,帶來些許的生氣。

 如果他還活著……

 見到這一幕,見到現在的卡斯蘭……

 尼寇萊閉上眼睛,胸膛裡湧出無盡的情緒,難受異常。

 “他聽不到了。”隕星者聲音沙啞:“你不知道嗎?”

 卡斯蘭拳頭上的青筋一緊。

 “十三年前,多米尼克戰死在白山,”尼寇萊輕聲道:

 “一起死在那裡的,還有布萊克、萊肯、索爾,還有鮑爾……”

 卡斯蘭沒有說話。

 “老希瓦在那之後也受傷退役了,去了康瑪斯,再也沒有回來。”

 卡斯蘭微微歎氣。

 “啊,”老頭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我聽老科爾曼說了,深谷戰役。”

 “聽說老多姆他頂著一身的箭,帶隊在敵群裡衝了一百米,敵軍潰散後才倒下。”

 尼寇萊微微一震,胸中一酸。

 卡斯蘭目光哀傷,微微歎息:“那個家夥,還欠著我一副皮甲的錢。”

 隕星者的拳頭越發攥緊,幾乎要抓破自己的手心。

 胸中燃起的無名火焰,燒得他極為難受。

 “至於戮魂槍……”

 “你知道,傳奇反魔武裝,本來就不是用在人與人的爭鬥裡的,”卡斯蘭歎息著,似乎有些感慨:“只是人類有項天賦:我們擅長把世上的一切,都變成殺傷同類的武器。”

 正在此時。

 “叮鈴鈴……”

 三枚薄薄的金屬圓片,從尼寇萊的手指中滑出,整齊地滾出長長的距離。

 滾向老頭。

 卡斯蘭伸出手,按住了三枚圓片。

 金屬聲停了。

 老頭緩緩舉起其中一枚金色的圓片。

 “這是什麽?”他輕聲問道。

 尼寇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前上司。

 隕星者淡淡開口:“多米尼克。”

 卡斯蘭微微一怔。

 走廊裡很安靜。

 連周圍的打鬥聲,似乎都隱去了。

 “他去世的時候,我在旁邊,”尼寇萊表情黯淡,他低著聲音,默默地道:“多姆說,他很抱歉。”

 “自己的撫恤金,要繼續給孫子買藥治病。”

 “所以欠大家夥兒的錢,恐怕都還不了了。”

 隕星者的話裡有著淡淡的哀愁。

 卡斯蘭微微捏緊了那塊金幣。

 老頭喉嚨微動,眼神聚焦向地上其余的兩塊金幣。

 “你沒必要這麽做,”卡斯蘭抬起頭,看著尼寇萊疲憊地開口:“多姆不喜歡別人幫他還錢。”

 尼寇萊看著卡斯蘭手上的金幣,知道他想說什麽。

 “陛下每年都有發放他的撫恤金。”

 尼寇萊看著卡斯蘭,目光複雜:“但多米尼克的孫子,一個月前剛剛病死。”

 卡斯蘭輕輕一顫。

 “我手裡存著他最後一個月的撫恤金,”尼寇萊緩緩地抬起頭,腦海裡出現一個熟悉的形象。

 “我還留著他的帳本,所以……”

 那是個扛著戰錘,身寬體胖,笑眯眯的中年戰士,一圈一圈地給體罰的新兵數數。

 多米尼克·斯通。

 隕星者緩緩地張開嘴唇,語調淡然,聲音嘶啞:

 “這是他欠你的那副皮甲。 ”

 卡斯蘭低下頭顱。

 老頭沒有說話。

 他只是深深地閉上眼睛。

 半晌無言。

 只聽得見走廊邊上的沙沙風聲。

 終於,卡斯蘭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微妙而複雜。

 “我很欣慰,刺頭。”

 尼寇萊愣住了。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只見卡斯蘭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你已經是個優秀的白刃衛隊指揮官了。”

 “瑟瑞·尼寇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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