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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血脈》第一百三十六章 鐵幕之後
“啊啊啊——”

詭異的淒嚎持續了整整五六秒,才在眾人蒼白的臉色下慢慢減弱。

唯剩回音,飄蕩在昏暗空曠的大廳裡,若隱若現,叫人心寒。

“怎麽了?”

瑞奇皺眉輕喝道:“回報!”

災禍之劍們齊齊轉頭,神經緊繃地尋找著慘叫的來源。

十幾個火把被高舉起來,照亮四周,一行人就像開拓荒地的冒險者,緊張兮兮地警惕陌生的未知。

泰爾斯驚魂未定地退出地獄感官:除了黑暗中的塵灰,廢舊的石桌,滿布骸骨的牢房,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命令層層傳遞,從大廳裡傳達到被嚴密把守的石階旁。

“沒有,”半晌之後,雇傭兵桑尼的聲音呼哧呼哧地從後方傳來:

“不是我們的人,後面的回報一切正常。”

瑞奇臉上的疑慮更深了。

另一邊,釺子與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屬下耳語了幾句,看著後者再次後退回黑暗中,才凝重地抬起頭來:

“也不是我們。”

“而是別的東西。”

瑞奇轉向塞米爾,向曾經的星辰貴族投去詢問的目光。

塞米爾像是發現了什麽,他略帶驚訝地觀察著鐵幕旁的那塊鐵牌,又看了看鐵牌旁的一個吊環:“所以這是……”

然而就在此時。

“嗚嗚啊——”

那陣鬼哭般撕心裂肺的慘叫,再次從黑暗中幽幽而來!

眾人的內心又是一緊!

這一次,恐怖的“鬼叫”還伴隨著刺耳難忍的抓撓聲:“唏哩——唏——”

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狠狠皺眉,有人甚至捂住了耳朵。

“見鬼!”

拉塞爾扭曲了臉龐:“搞什麽!”

難聽的噪音裡,瑞奇緊握劍柄,強忍著情緒問塞米爾:“你覺得這與煉金之塔有關嗎?”

“嗚嗚啊啊——唏哩——”

泰爾斯死死咬著牙,隻覺得這陣聲音讓他的神經無比緊張。

就像,就像前世的記憶裡,指甲刮過黑板的聲音……

想到這裡,他突然一愣。

刮黑板?

此時,苦苦思索的塞米爾突然發話了:

“我知道這是什麽了!”

塞米爾回過頭,臉色一喜,像是荒漠的迷途者找到了水源:

“這是,這是指甲在粗糙金屬上的抓撓聲!”

只見塞米爾摸上那層金屬的鐵幕,激動地道:“是從這後面傳來的!”

眾人齊齊一震!

無數對目光望向那重怪異的鐵幕。

泰爾斯望向鐵幕旁的那個鐵牌,進入地獄感官:

653年入監……

泰爾斯微微蹙眉。

鐵牌上還有另一個名字:

瑞奇想通了什麽,他看著鐵幕,又看看旁邊的鐵牌,臉上現出驚訝:“所以,牌子上說的那個囚犯,那個獨行大盜,他,他還活著?”

痛苦的慘嚎和抓撓聲漸漸減弱,化為低低的拖音。

“嗚嗚——”

這一次,泰爾斯辨認出來了:那是某個人的啜泣聲,在穿過厚厚的鐵板後變了音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面鐵幕,以及它後面的東西。

“我懂了,”塞米爾在眾人的視線中走到鐵幕中央,在火光上下打量著這個被鐵幕籠罩的特殊房間,“這就是黑牢的機關,不知道是煉金之塔原本就有的,還是被後來的星辰人改造的。”

“我們先前見到的牢房滿是屍骨,但那些其實全是空牢房,而這個,這些帶著鐵幕的,才是有‘住客’的牢房,”塞米爾細細地盯著牆面上的吊環,他的聲音略帶沉重:“這個吊環,就是控制這面鐵幕的開關。

”鐵幕後,變形的啜泣聲幽幽持續。

聽著塞米爾的話,泰爾斯帶著複雜的感情,環視著這個大廳裡的一切,目光掠過厚厚的塵土,掠過那些也許是千年前的、看上去毫不起眼,卻堪稱獨一無二的工藝。

“貝萊蒂——王室衛隊裡的老資格,是薩克埃爾升職後繼任的首席刑罰官,負責押送王室欽犯前來白骨之牢——他很多年前告訴過我,黑牢裡的罪犯,承受著死亡與生存兩種痛苦,我一直不懂,到今天才明白過來。”

塞米爾的手輕輕撫過那個吊環,襯下一層塵土,語氣飄忽:“活著的囚犯被關進去,鐵幕就隨之升起,把他們隔絕在光線和大廳之外;而從地面上的洞口投下的補給,只會落到鐵幕後,落到這些還有活人的囚牢裡。”

他難以置信地環顧著周圍的其他空牢房,目光掠過柵欄後的乾枯骸骨。

“一面渲染隔離於世的絕望,另一面,則給予苟活續命的希望。”

“兩種痛苦。”

塞米爾呆呆地道,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眾人沉默了下來。

一邊的前男爵拉塞爾神情凝重:“這個鐵幕後的囚犯,他為什麽不說話和呼救,只是鬼叫和抓撓?”

釺子拱了拱肩膀,並不說話。

回答他的是被災禍之劍解救出來的約什。

“因為他做不到。”

約什搖了搖頭,讓拉塞爾略略一怔。

“就跟練劍一樣,一天不練,就會手生。”

“我說過的,當你在與世隔絕,別無他人的孤獨牢房裡待得太久,久得超乎預計……”這位剛剛從白骨之牢裡放出來的災禍之劍看向每一個人,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覺得心中一寒:

“相信我,你失去的絕不僅僅是時間和自由。”

泰爾斯盯著那個鐵幕後的牢房,隻覺得這裡的空氣又冷了不少。

“見了鬼了,”克雷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個鐵幕,留心它後面的動靜,“白骨之牢,這地方究竟……到底是要人死,還是要人活?”

沒有人回答。

只有幽幽的啜泣聲。

要人死,還是要人活?

泰爾斯盯著那重鐵幕,心事重重。

幾秒後,釺子歎了口氣:“或者兩者皆非。”

瑞奇扯了扯嘴角,打斷這場壓抑的談話。:“我想我們走對路了。”

他轉過身。

“繼續前進。”

災禍之劍們隨著他的身形,紛紛行動起來。

“我們就這麽走了,不管這後面的那個囚犯了?”拉塞爾皺眉看著那重鐵幕。

釺子搖搖頭,不屑地一笑:

“為什麽要管呢?”

帶著難言的心情,所有人齊齊轉身。

泰爾斯最後瞥了一眼那重鐵幕,心情沉重。

火光在黑暗中遠離了這個大廳。

留下背後的鐵幕,以及越發痛苦淒清的啜泣。

他們的路途仍在繼續,但顯然,剛剛的發現讓早有目標的災禍之劍們振奮了不少。

很快,他們步步向下,經過的大廳越來越大,每個大廳裡容納的牢房也越來越多,從九個、十個,一直到十幾個,二十幾個……

而讓泰爾斯惴惴不安的是,這些牢房裡,不止一處有鐵幕籠罩。

也就是說……

“我們找到門路了,”不知道多少層,塞米爾皺眉看著眼前的又一道鐵幕,看著上面的牌子,道:“真正的黑牢,全在十層以下。”

克雷點點頭,無視著黑幕後瘋狂的拍擊聲。

“看來是這樣沒錯。”

瑞奇從另一面寫著囚犯概況的鐵牌上直起腰來。

泰爾斯心情壓抑地看著這些鐵牌。

除了最開始的那個獨行大盜,他們層層向下,一路上,真正關押著活人的牢房隨處可見。

這些牢房無一例外,都籠罩在重重鐵幕之後——有的徒留痛苦的呼號,有的難得辨認出一兩聲人類的呼救……

有的,唯有一片死寂。

在這些囚牢裡,根據語焉不詳的鐵牌以及塞米爾所言,既有謀殺丈夫與親子的女子爵,也有未經許可,私掠商船的大海盜,還有私自起義的失意貴族,以及一夜連殺三十四人的血親復仇者。

但瑞奇對這些囚犯不管不顧,只是一路繼續。

而他們越是向下,重犯們的罪責就越是深重可怕,越是複雜難明,詭譎難斷。

泰爾斯走過一層又一層,走過一座又一座牢房,一重又一重鐵幕,在囚犯裡看見在血色之年的戰爭裡,劫奪軍資,救助百姓的綠林好漢,也看見在戰爭裡弑殺了無能的上官,然後帶兵殺敵,最終取勝的將領。

甚至有慷慨善良,品性高潔,無償幫助苦難者,聲望頗高的大貴族。

“為什麽把他關起來?”

北地劍手克雷站在關押著那位貴族及其下屬的牢房,皺眉看著鐵幕和鐵牌:“照你所說,慷慨善良,樂善好施,還聲望卓著——這也有錯?”

“當然有錯,”拉塞爾站在一旁,冷冷地道:“因為他的祖上是由某位王子分封成家,繼承璨星血脈的王室近親。”

“在當代國王眼裡,這叫做‘野心勃勃,圖謀不軌’。”

“我是否告訴過你,從鐵刺太后到蘇美一世,從艾麗嘉到紅王,星辰的歷史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血腥的權力鬥爭?”

泰爾斯心中一動,余光瞥向遠在另一邊的快繩。

一旁的塞米爾略略一頓,他輕哼一聲,繼續向前。

一路上,他們看見了對王國同時立有大功和大過的巨額貪汙犯;宣揚眾神一體論和凡世天命論的神殿祭祀;堅持要回溯紅王時代,重翻禁忌舊案的史學家。

“還有這個,我記得他,這是個寫了幾本書就被扔進來的學者,”釺子看著一個牢房,笑道:“似乎跟一個挑起的私戰貴族關在一起,好像關了有三十年了……”

聽到這裡,泰爾斯忍不住發聲:

“學者?為什麽?”

塞米爾從後面走來,冷冷道:“因為他寫了一本書。”

“堅稱民權高於王權,民授高於神授。”

泰爾斯略略一怔,頓時無言。

“你祖父沒有取走他的性命,隻把他投進這裡,算是很仁慈的了,王子殿下。”

塞米爾的眼神讓泰爾斯頗為不安。

“這些人,每個人的故事都無比複雜、神秘、傳奇,足以讓吟遊者在欣喜若狂之余不眠不休地寫上三天三夜,”塞米爾眼神有異地看著眼前的幾個鐵幕牢房,話中有話:

“很多時候,王國無法單憑現有的律法和罪責,斷定他們的生死。”

泰爾斯默默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白骨之牢是……”

但塞米爾只是打斷了他,默默地道:

“現在,他們就封閉在這些鐵幕之後,等待著時間來殺死自己。”

塞米爾依舊緊緊盯著泰爾斯,雙目凌厲有神,充斥著難言的情緒。

讓忐忑的泰爾斯不得不側目避視。

“我在想,如果把這些多多少少有些蹊蹺的重犯放出來,掌握在手裡,是否能對星辰王國……”拉塞爾搓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那不是我們的目標,”瑞奇生冷地打斷他:

“作為我們的客人,你不必多此一舉。”

拉塞爾不滿地嗤聲。

黑暗中,釺子咳嗽了一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我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了沒有,”釺子眯眼道:“最上面幾層,空牢房裡都是乾枯的骸骨。”

“而現在,”他轉過身,望著幾個空牢房後的情景:

“我們眼前的空牢房裡,都是乾屍,有些還有輕微的氣味。”

瑞奇神色一動。

“你的意思是……”

“要麽,這些是死了沒幾年的囚犯,”釺子神色凜然:“要麽,我們已經在極深的地底,在這裡,連屍體的腐化都慢了許多。”

極深的地底。

泰爾斯的心情沉落谷底。

釺子慢慢地道出自己的意圖:“尊敬的克拉蘇,如果繼續這麽漫無目的地搜下去,你確定我們還能在限定時間裡,回到地面安全撤離?”

瑞奇表情不動,舉起火把:

“我們走了多久?”

一旁的克雷默默地回答:“超過半個小時了,下了足足十八層。”

瑞奇默然不語,看向塞米爾。

塞米爾搖了搖頭,目中的堅定依舊:“應該快了。”

“我們必須找到他,才能有答案。”

瑞奇沉默了一陣,而後肅然點頭。

於是眾人再度轉身,尋找未知的目標。

釺子無奈地笑了笑,發現自己的提醒沒有奏效。

“這裡太大了,他們找不到的。”拉塞爾冷哼一聲,跟上前去。

“對,太大了,但最讓我驚訝的是,雖然空氣沉悶一些,氣味難聞一些,”釺子對身旁的拉塞爾道:“卻不覺得呼吸困難。”

“看看這座建築,禁錮研究院,對麽?”

釺子看著周圍,對漸漸不耐煩的拉塞爾感歎道:“那時的人們,所謂的法師,他們一定很厲害。”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看見走在前方的瑞奇正和塞米爾商量著什麽。

“是啊,”泰爾斯若無其事地走到釺子身邊,誠心誠意地感歎一聲:“我也這麽覺得,這麽大的建築深埋地底,無論是保存、格局、通風,都做得一絲不苟。”

釺子頗為意外地瞥了泰爾斯一眼。

這是王子殿下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泰爾斯微笑道:“父親跟我提過白骨之牢,據他所言,法師們真是神奇的存在,無時無刻都能給你驚喜。”

驚喜。

果然,下一秒,泰爾斯看到,釺子的臉色變了。

他們的搜尋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再下一層,他們來到一間前所未有的大廳。

同樣的塵灰遍地,同樣的一地廢墟,同樣的粗大石柱,泰爾斯環視一圈,卻看到了將近三十個牢房。

其中整整五個,包裹著厚厚的鐵幕,不見柵欄,不見其後的囚犯。

塞米爾站定在其中一個牢房前面,舉起火把。

那一秒,泰爾斯清楚地聽見,塞米爾的吸氣聲在靜謐的黑暗裡倏然一抖。

他手上的火把閃爍起來。

“沒錯,”只聽塞米爾的聲音微微發抖:

“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本來精神疲乏的眾人頓時一個激靈,瑞奇更是快步上前,神色嚴肅地看過一個個鐵牌。

泰爾斯進入地獄感官,竭力看清那面鐵牌。

小奎爾·巴尼。

這是誰?

看見這個鐵牌,看見入監的時間,看見上面不同尋常的定案人和監押者的名字,泰爾斯的疑惑越發濃重。

還有。

罪名是……

通敵?

“哇哦,”釺子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似乎有所明白:“這是,那位小巴尼……”

塞米爾深吸一口氣,他敲了敲其中一面鐵幕,在最後一面鐵牌前回過頭來:

“有辦法打開鐵幕嗎?”

“五個牢房……全部!”

瑞奇笑了。

他重新摸出那根長條狀的“鑰匙”,走到大廳中央的石柱前。

灰塵被吹開,在火光下露出煉金之塔的徽記圖案。

瑞奇跟之前一樣把鑰匙放進中央的圓孔,等它凸起之後,順勢一轉。

“喀拉。”

一道難聽的機括聲響起。

下一秒。

轟隆隆……

隨著摩擦聲響起,大廳裡的火把齊齊一陣搖曳!

只見五面鐵幕與天花板的結合處,突然落下了不少塵土。

轟隆隆……

摩擦聲傳來。

很快,泰爾斯注意到,鐵幕與天花板之間出現了一絲縫隙,縫隙裡露出一道道金屬柵欄。

也露出了其後的黑暗。

下降。

泰爾斯心道:鐵幕在下降。

他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轟隆隆……

漸漸地,鐵幕下降的幅度越來越大,發出難聽的摩擦聲。

火光照耀在鐵幕下落後露出的金屬欄杆上。

跟空牢房相比,這些柵欄顯然未經塵土侵襲,反射出順滑的金屬光澤。

轟隆隆……

但火光僅僅照亮了牢房裡的一小部分,欄杆後依舊是一片黑暗,

一陣難聞的異味從鐵幕後傳出。

但眾人沒有在意,他們聚精會神,全神貫注而不無期待地盯著那五個鐵幕降下的牢房。

轟隆隆……

終於,鐵幕越來越低,最後完全降入地面,幾不可見。

咚。

隨著一聲悶響,泰爾斯知道:鐵幕完全打開了。

露出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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