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兩人返回。
黑澤銀踢開趴在屍體身上啃食的喪屍,彎下腰幫死者閉目。
他沒回頭,但能想象到背後的淺間是何等表情。
“別忘了現在是末世。你殺光了青壯年,留下一些弱者,如何能守得平安?”黑澤銀如此問道。
淺間張嘴想說什麽,但說不出話來,只能發泄般繼續屠殺如今已經遍布街道的喪屍。
花了一段時間清場之後,四周的街道躺滿了殘骸,除此之外的安安靜靜,更讓這裡蒙上了一層死氣。
——就像是他們曾經去過的城市一樣蕭瑟。
淺間抱頭蹲下來。
“還有其他東西想讓你看看。”黑澤銀揪住淺間衣領把人往外帶。
黑澤把淺間帶去了有活人存活的位置。
肮髒的下水道裡,脖子上還有著繩索勒痕的老人抓著乾瘦的女人,和對面瘦的乾巴巴的排骨男爭論得面耳赤紅。
一路上這畫面早已屢見不鮮。
明明曾經都是被害者,現在其中卻又有人成了加害者。
淺間一言不發,他上前用劍把老人和排骨男刺死,然後看向女人。淺間把自己乾淨的外套脫下來幫女人披上,幫她避寒,但下一秒女人就忽然伸手,尖銳的指甲險些穿透淺間的手。
黑澤銀握著女人的手腕看著怔然的淺間微笑,女人扭曲著一張臉看著淺間。
淺間木著臉殺了女人。
“我說了你殺了不該殺的人,救了不該救的人。”黑澤銀把屍體堆疊在一起毀屍滅跡。
火焰中,他的臉龐依然帶著從容的微笑,仿佛一切早有預料。
“你爸爸設計的這個遊戲,真的是很真實呢。”
強者奴役弱者。殺了強者,只會有新的強者來統治弱者。而在末世的這座基地,新的強者是喪屍。所有的人類強者消失,那麽喪屍就會欺凌剩下的弱者。
強者規范弱者是因為人的本性,而並非強者的本性。一旦強者不再,弱者猖狂,人類只會區分出新的等級階層,以較弱者去奴役最弱者。如今他們親眼看到的場景便是這道理的最好見證。
有能力的強者或許有些還能遵從本心,這遵從本心並非意味著拯救,而是自保自己的安寧。有的人,他沒被抹滅人性,只是不得不和假裝和壞人同流合汙,否則便會被視為異類屠殺。
那個女人的丈夫便是這樣的人,並且他愛自己的女人,藏起了自己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活著,小心翼翼地供養自己的女人。女人蝸居在地下室,那裡冰冷潮濕,但她可以活著,因為她的丈夫一直在。
——這種例子並不少見。
可淺間屠殺了所有的成年男子,把老弱病殘召集在一起宣稱要建立和平自由的天地。如果說這座基地的人真如表面那樣,強者只會一味欺凌,弱者只會蜷縮抱團取暖,那麽淺間的幻想自然是有可能的。
可惜這世界上沒有永恆的對錯。
殺了那些所謂的作惡者,淺間文仁看似將某些人從地獄拯救,但那些人從地獄爬上來,不會進入天堂,而是新的地獄。且弱者有時候因為弱,因為無能,所以放肆,他們可以比強者更加肆無忌憚,所以新的地獄會比原有地獄更可怕。
就如那女人,本來在地下室呆得辛苦,卻還能勉強度日,這在末世裡已然不錯。可丈夫一死,她毫無依靠,不僅要面臨喪屍吞噬的苦難,還要忍受被當成兩腳羊的待遇……
——這種例子也不少。
所以做了這些事的淺間,在某些人眼裡是更可怕的惡魔,而並非救世主。
“所以我才說既然你當初既然已經開殺了,就把所有人都殺光好了。”屍體化為粉塵,空氣中飄逸著一種奇怪的味道。黑澤銀轉過身,上前拍了拍淺間的肩膀,“不過沒關系,你還年輕,很多道理可以慢慢學。”
“……我二十了。”淺間拍開黑澤的手,臉色卻是出乎意料地恢復了平靜,不,不能說是恢復,他如今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顯得平靜,“我也不需要學這些東西。”
“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虛擬的,即使再像是真的又怎麽樣,終歸只是一場遊戲。現實裡絕對不可能迎來末世,這種暴露人性的場景也絕對不可能在我面前再發生。”
對,只是一場遊戲。
但遊戲是現實的映射。現實不可能有末世,但有戰爭,戰爭同樣也是能反應人性的事件。淺間隆一曾經親臨戰場,人吃人這種種,都是他親眼見證過才設計出來的劇情。
——當然,或許那裡的人性隱藏得更深。淺間隆一在遊戲裡終究是誇大了人性,但總歸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人類真的可能乾出來的,也是……對於生活在和平之中的人來說,幾乎不敢想象的東西。
普通人盡管偶爾會看到世界的黑暗面,卻不會捕捉太多,他們大多數都沒有親身經歷過黑暗,大多數只是道聽途說了黑暗。但是在這遊戲裡,人性暴露,鮮血淋漓,刻骨銘心,根本就是可以顛覆世界觀的劇情在眼前親眼上演……
淺間隆一還真是有膽子這樣子設計。
連他的兒子都能被這遊戲震撼:淺間文仁不久前還說這裡是另一個真實的世界,轉眼卻言這裡不過是虛假。他無法正視虛擬世界所映射的現實世界的真實,所以在這遊戲裡第一次選擇了置身事外。
難怪有人說黑澤洋介的劇情毀三觀、滅絕人性,可不是嗎?
精神狀態不好的絕對會被逼出病來……
淺間文仁算好的了。
“我們去找洋介。”淺間的木劍上還在滴著血,他面色平靜,雙目卻閃著不知的光,駭人可怖,“故意讓我見到這樣的畫面,我不會給他留全屍的。”
第一次,他有了殺人的衝動。
黑澤銀佇立在那邊,輕輕點頭。
總算是聰明點了。
洋介恐怕也看出黑澤和淺間之間的挑撥行動已經失敗,所以他換取了另外的措施來摧毀兩人的意志。
這座基地是洋介帶路途中,淺間看到的。不過透過望遠鏡淺間就覺得古怪,所以三人沒從正門進去,洋介很擅長潛伏,找準了下水道,直接帶黑澤和淺間兩人潛進去,潛進去之後三人目睹這街道的現象,因此其中兩人才大開殺戒,而率先爆發的正是洋介。
洋介後來的解釋是當初也有些人想要吃他,他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所以最討厭吃人的人了。
上一段話是插話,再上一段的描述中則可以看出來找基地、來基地、殺人等等舉措,其實都是在洋介的推動下進行的。而他事後給這兩人留下或走的機會,其實只是一句空話。兩人留下,這個遊戲模式也會找任務將兩人支開,再讓他們回來,再讓他們看到那種慘烈畫面。
如今黑澤銀選擇一走了之反倒更能加快任務進程,而且這種主動也可以給淺間接受落差的時間——雖然他好像沒怎麽把握住機會就是了。
但總之這一切是洋介親手締造,甚至於……這整個基地,從未有過活人。
洋介能夠以喪屍身份偽裝成人類,這座基地的喪屍也可以——這恐怕是洋介這個副本的特殊設定。
能夠在末世之中建立起一個城市,怎麽可能沒有什麽領導人物?怎麽所有青壯年的能力都是均衡?還所有人都是各管各毫無組織紀律?強者之上如果沒有更強者的鎮壓他們怎麽可能會齊聚在這個基地之中?又如何聯手對付外頭的喪屍?
還有那電力設備。
淺間明明都叫那些被救的人先好好休息了,沒有人運轉機器,那他們走前洋介亮起的屏幕是什麽情況?還有,那些電力設備怎麽可能誰都會用,區區普通人能撐起這些專業知識?
這基地就像是被刻意安排的存在……
從頭到尾。
“他死前恐怕也來過這個基地,而且是被當成兩腳羊(被當作食物吃的人)販賣過。”黑澤銀道,“他早就在這基地完成了復仇,並滿足他生前的願望,讓喪屍幫他服務建造起了這裡一個可以遊戲的天堂。”
這是洋介的家,也將是他們這些遊戲玩家任務的終點,因為任務的高潮將在這裡開展。
“我現在才發現你怎麽這麽討厭。”淺間一邊擦著自己的木劍一邊低聲說話,聲音有些沙啞,“明明什麽都知道, 卻非得等事情發生了才不賣關子,才把真相揭露,你覺得自己很帥嗎?”
“是我沒機會說。”
“才不是。”淺間抬頭,“你當時捂著嘴巴根本不是去嘔吐,而是找地方探查這裡的情報了吧?能在那種狀況下還有心情探查情報,你真的是暈血不是……”
“到了哦。”黑澤銀抬手敲了敲房門,衝淺間展顏一笑。
淺間扯動嘴角,把接下來的話咽下肚子。時機未到就不揭曉謎題這一點,真是太討厭了。
當然,要說姓黑澤的他最討厭誰,現在——
黑澤洋介排行第一。
淺間的木劍橫衝直下,切斷了擊穿門直接朝黑澤背後襲去的藤蔓。
門在嘎吱的古怪聲中,開啟,半大的少年坐在老板椅上搖晃著雙腿,背後伸展出數條藤蔓,張牙舞爪。
淺間踏前一步,木劍在半空濺起嫩綠的汁液,斷了一節的藤蔓快速收回,縮到了少年背後,搖晃之間,斷裂處以肉眼可見鼓起一個綠包,光芒閃爍,綠包化成藤蔓尖端,成為少年身後群魔亂舞中的一員。
黑澤銀側過身,絲毫沒有逃過一劫的慶幸表情,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笑,好似一切都早已猜到。
“喲,洋介,終於以真面目出現了呀!”黑澤銀歪著腦袋,“這可比你原來帥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