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不是好眼睛看了閎亥擊築一圈,心裡都恨恨地罵他。他卻極為無聊地哼起了小調。女人們厭棄地轉過頭去,仍舊換他們的米和鹽。 閎亥擊築很沒面子,在人圈之外,擅不嗒的,這裡丟當當的,那裡當當丟的,百無聊賴的樣子。
這時,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女人從下邊走了上來。那女人將一個樺皮盆抵在右胯骨處,右手攬過盆沿,往上端水。他認得這個女人,她是這裡的漢族醫生的閨女,她姓花,至於叫什麽,他不知道。
張廣才的娘?不是她,是誰?肅慎女人怎麽長得這麽嫵媚?
正是她,花慧。
七、八年來,閎亥擊築只看到花慧兩三回,他向別人打聽過,花慧家裡隻有個老爹和一個兒子,她也是“昂克什”(寡婦)。不僅如此,漢族女人和肅慎女人不是一個味兒,肅慎女人粗糲、潑辣,而漢族女人,委婉、溫柔、嫵媚,女人味兒更足。
閎亥擊築早就垂涎於花慧了。不過,花慧他們家和打獵沒一點兒關系,沒豬油來和他換蘼子和鹽,他就沒機會和她接觸。
也是色膽包天,今次看到花慧打水上來,他就上來邪心,從腰間摘下酒葫蘆,拔下葫蘆塞子,咕咕地喝了兩口酒,蓋上蓋子,把酒葫蘆別在腰上,就迎花慧而去。
花慧沒一點兒這方面的思想準備,知道閎亥擊築他們來換野豬油了,以為他們就圍在屯口呢,沒想到他奔自己而來,就沒去注意,待到閎亥擊築幾乎走到她跟前了,都聞到他一身的酒味兒了,才抬眼看是他。花慧慌得把盆裡的水都灑出一半來,她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閎亥擊築說,“你慌什麽?我是來幫你端水的,看看灑你一身的水,快快,我替你擦一擦。”
說著,閎亥擊築就伸出他的鹹豬手,去給花慧擦拭衣上的水,慌得花慧一失手,把手中的樺樹皮盆,連同剩下的半盆水,一遭扔在了地上,同時,發出狼抓般的尖叫。
這是女人們遇到危險,本能的叫聲。
這一聲,招來屯口的女人和孩子。
挹婁和張廣才他們,就在屯口分放糧、鹽不遠處玩彈子兒。花慧的叫喊,張廣才先聽到了,他扭頭向下方看去,見閎亥擊築正被花慧的叫聲嚇縮回了手,他就大罵一聲“草泥釀的!”騰騰地向下邊跑去。
他跑,挹婁也跟著跑,奇拔、克羅地、久休、烏日啟力牙這幾個孩子也紛紛地隨後跟著跑去。
孩子們先到,女人隨後到,大家圍住了閎亥擊築和花慧。
花慧連氣帶嚇的,一張小臉慘白;閎亥擊築木木的,百般辯解,說,“我就,是,想幫她端,端水,我,我也沒乾別的呀,你看她,她……”
花慧尖尖指,指向閎亥擊築,氣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閎亥擊築剛想再說什麽,突然,頭被什麽重擊一下,他踉蹌地搶出兩步,頭一縮,手就向被擊中的地方摸去,感覺後腦海一個大包,還一手濕,翻轉過來一看,滿把的血,他大駭,誰?擱什麽把我的頭打出血了!他回過頭去,看是一幫不到他臍下的孩子,這麽點兒孩子能把我打成這樣?
這下真是孩子打的,是張廣才彈向他一顆陶子兒,就是可以把一條蛇的頭打爛的陶子兒!他的頭畢竟比蛇的頭硬,隻是打出一個包,那個包開花了,出血了。
這時迎面又有一顆陶子兒打向他,這下他看清了,還真是個孩子!接下來,他就沒意識了,
晃了兩晃,“枯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第二下,是挹婁打的?
當然是挹婁打的。
他看到閎亥擊築欺負張廣才的娘,不等於欺負她的額呢嗎?張廣才的陶子都打出去,他能不打出去?就打了出去。
聽到張廣才的娘尖叫的時候,女人和孩子都往這邊跑,閎亥擊築的兩個家奴就停了下來,抻著脖子往這邊看。屯口居高臨下,往這邊看的比較清楚,他家主人挨頭一擊,他們都看清楚了,是張廣才出的手。他們倆就往這邊跑。挹婁又一下,他們串著空,也看到了挹婁,所以,兩個家奴分開人群,上手就來抓挹婁和張廣才。
挹婁和張廣才哪能讓他倆抓住,小孩子象泥鰍似的,一閃身子,兩個家奴就抓脫了,家奴隨後就追。
有個女聲喊道,“往林子裡跑!”
這女聲知道,夫余人對山林有許多禁忌,在山林裡尤其邁不動腿,跑不快,挹婁他們往山林裡跑,就容易跑脫。
可是,挹婁他額呢又怕他倆跑進山林裡,碰到莫伊合(蛇)之類的,就衝兩個家奴嚷著說,“還不看了看你們的主人!”
兩個家奴一聽這話,立時刹住了腳步,心裡想,對呀,只顧抓凶手,有什麽用?主人要是死了,凶手抓住,又能怎樣?就趕緊返回來,對倒在地上的閎亥擊築,大呼小叫的。可是,閎亥擊築就是不應聲,大家一看,是死實成了,沒救了。兩個家奴就跪在地上嗚嗚嚎嚎地哭了起來。
又有個女人說,“你倆光顧哭是怎地?還不快快拉回家,找個薩滿給他拘一拘,興許,還能把魂給拘回來,你倆哭,能把他的魂哭回來呀?”
兩個家奴一聽,有道理,就把駝鹿車趕到他主人躺的地方,把閎亥擊築抬到車上,準備往家裡拉。臨走,一個家奴問及禮芝,打他們主人的孩子,是誰家的?及禮芝能說是自己的竹子嗎?那她傻到哪去了?
及禮芝說,“不知道,是山外的初初(小男孩)吧?誰知道了,平常沒看到過這兩個初初,”說到這裡及禮芝又去問其他女人,“是不是?你們平常看到過嗎?”
眾女人紛紛說,“是呢,沒看到過呢,外山的呢。”
外山,就不是在老禿頂子山南坡居住的人。山的北坡,叫陰坡,陰坡整日見不到陽光,動物都不在陰坡上築巢建窩,何況是人類了。東、西坡有幾戶人家,都是別的民族的人。及禮芝說的外山,是老禿頂子上以外居住的人家。搭眼望出去,臨近就有幾個山包,都隔不遠,那裡孩子來和這裡的孩子一起玩兒,太有可能了。
家奴狐疑地看了及禮芝幾眼,也沒說出啥,就走了。
及禮芝看出家奴懷疑自己在騙他倆。
家奴拉著閎亥擊築消失在山坳之後,這些女人就擠咕眨咕地議論起來,兩個惹事孩子的母親卻悄沒聲地離開了眾人,快到及禮芝家了,花慧回頭望望,見離那群女人遠了,就扯住了及禮芝說,“安邦什(大嫂),你看這是怎說說的呢……”
花慧認為是自己惹出的事,讓及禮芝的孩子也跟著卷了進來,她充滿了悔意。
及禮芝攬過了她,安慰說,“要擱誰,誰也不能讓嗆。我的竹子(兒子),將來一定是一個巴圖魯(英雄)!”
考察滿族語言,經久不變的,少。“巴圖魯”算一個。
“巴圖魯”,九圖魯的,兩個孩子跑哪去了?
兩個母親看到兩個孩子往山林裡跑去了,心裡惦念著可別遇到莫伊合(蛇)啥的,那次在山林裡打死莫伊合後,及禮芝和花慧都教育過兩個孩子,春天這功勁兒,別往山裡鑽,不知孩子們聽不聽話。兩個孩子一般都很聽話,但是,後邊有人追著,慌不擇路,就不好說了。
及禮芝對花慧說,“咱倆先到我家屋裡影一影,那些人走了,咱倆再進山裡找找。”及禮芝是想避人耳目,不讓別人知道她倆進山了。
花慧應,就跟及禮芝進了家門。進到裡邊,兩人都愣了,挹婁和張廣才就在屋裡!及禮芝驚恐萬狀地說,“你們怎麽敢躲在家裡?!人家要來搜,可怎麽是好?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把‘管事’閎亥擊築打死了!”
挹婁說,“該死,他那樣的人,不死留著幹啥?”
“說得輕巧!那不是一條莫伊合,那是一條人命哪!”及禮芝說,“一個大活人讓你們打死了,人家能善罷甘休嗎?一會兒不得找回來呀?夫余人死了,得讓人償命!”
“我去給他償命去!”張廣才說, “我先打的他!”
“不行,”挹婁攔住了張廣才,說,“你打那一下子,沒打死他,是我那一下子,把他打窩佬兒的,要償命,我去!”
“我的依爾木汗(閻王)哪!”及禮芝哭腔地說,“你們可別嚇我了!趕快出去躲躲,過一段,那兩個阿哈(家奴)就忘了你倆長得啥樣了,你們出去躲一躲!”
“額呢,”挹婁問,“你讓我倆上哪兒去躲?”
及禮芝說,“你倆去二禿頂你姥家,到姥家躲個十天半月的,打聽著,聽到這邊沒事了,再回來。”
挹婁頭一次知道他姥家在哪裡住。
挹婁家住的地方是大禿頂子,從這裡往東北,一溜有二禿頂子,直到三禿頂子,四禿頂子,五禿頂子。這裡的山,非常有特色,山腰鬱鬱蔥蔥的林地,到山尖了,就禿禿的一塊巨石,寸草不生,幾座山峰都是這個樣子,因此得了這樣的名。
整個一溜山脈,叫“拉哈埠朱敦”。翻成漢語,就是“老嶺”的意思。“拉哈埠”是“老”的意思。“朱敦”是“嶺”的意思,蘊含著“周圍諸山總發源地”的意思。二禿頂子,就是翻過一座山,再到一座山,才能到。
而“一座山”,不是輕巧巧的,這裡的山,老大了,一座山,沒個三、五天是翻不過去的。
花慧不知是否知道這些,她搭口就對挹婁他額呢說,“安邦什(大嫂),不能讓孩子往那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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