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手提紅籠，芳梅立在二門邊。打量著迎面漸近的一群人，雖灰頭土面，神情卻是劫後余生的平靜。

周大人好生魁偉有力，攔腰抱著一女子，她纖手松松勾著他的頸，跟沒骨頭般軟在寬厚的胸膛裡。

“快放我下來！如此見人可無禮的很。”是他娘子吧！正低聲嗔怪，兩腿撲騰著要下來，如朵嫣紅玫瑰帶著刺。

可有人就是拔刺的老手，俯頭朝娘子的頰親啄一口，再將腰臀兒向上托緊，話裡含著戲謔的笑:“醜怪醜怪的，怕你出來嚇著人。”

手攥成團兒，愛嬌的捶他一記，總算溫順不動了，隻把臉貼近他的衣襟，再不好意思見人。

芳梅頰腮有些熱燙，雖因掌家的緣故，常要拋頭露臉見客，可倒底還未嫁人，哪見過這番春濃場面，咬著唇怕羞，又忍不住從眼底悄著看。

數月前，表姐從晏京來府裡小住，曾無意提起過，周夫人是個有福氣的，貌美傾城，又嫁得有能耐夫君。說這話時，那滿臉的豔羨，擋也擋不住。

“不知宿房在何處?煩請芳梅姑娘遣一小廝領路。”周大人話音沉厚恭禮，帶著幾許疏遠，沒和他娘子說話時那股痞勁。

“請隨我來！”芳梅極快掃過玉翹的側顏，示意丫鬟提籠照路，即朝條石子漫路徑自走在前面。表姐浮誇了，那周夫人膚微黑，也就一般相貌，哪來什麽傾城之姿！素日裡要強慣了的小女子，自恃也是個美人兒，就暗暗較真，偷著揣磨，覺得不如自個，這心才舒坦。

推門而進，碧秀尋來蠟燭，借著紅籠中的星火，“滋”的點燃起來，燭光搖曳，亮透房間角落，寬敞簡單，卻也整潔。周振威直接將玉翹抱上床榻，替她脫下紅繡鞋，又俯首低耳說了什麽，這才隨手垂下天青色紗帳。

芳梅立門邊兒，兩手絞著垂胸前的一縷秀發，瞟著眼皆看進心底，她隻覺新鮮。

父親是驛丞，有時驛館缺人手，她也會去幫忙，見慣攜家帶口的官吏南遷北任，那大老爺的頤指氣使，三妻四妾的小心唯諾，時日長了，就以為普天之下，夫婦大抵都是如此。

現才知也有不一樣的。

就如這周大人，端的威嚴肅冷的模樣，卻只有一個夫人不說，抱著不讓她下地走路，還給她俯低作小地脫鞋呢！

芳梅不諳情愫，卻本能也曉得，男人願意如此伺候女人，那就是極歡喜她，滿心的把她往嬌裡疼寵。怪不得表姐怏怏為憾，那時她不懂，現卻了然。

“芳梅姑娘，我家夫人想要沐浴更衣，不曉得哪裡有木桶與熱水?”春紫放下手中包裹，看著她問詢。

芳梅命人來，囑咐幾句，那丫頭答應著去了。巧著周振威也來問此事，忙道:“已去讓小廝抬木桶來，有現成的熱水，可供周夫人用。方聽說你們還未用膳，特交待了廚婆子，稍會拎食盒來，雖不如你們在京城食的精致，卻是地裡現擷的瓜菜，可吃個新鮮。”

周振威看她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做事卻穩妥大氣。納罕這稀落村鎮，民風倒開放，竟讓個女孩兒在男客面前拋頭露面，想來倒底不關他事，便把心思隱起，隻拱手謝過。

卻見她躊躇不走，逐不解地問:“不知芳梅姑娘可還有事?”

“家父在正廳備齊一桌酒菜，已等候周大人多時。”芳梅抬眼看他:“還請周大人隨我前去。”

周振威默了默，頜首道:“我於夫人交待一下，你先走，我隨後就到。”不等她多說，複朝床榻而去。

抬眼即見他進帳，忙帶著丫鬟轉身輒出，走得快些，風似的出了月拱門，

又怕稍會那人尋不著路，複又停下立等。小丫鬟撇撇嘴悄聲道:“小姐，依奴婢看，周夫人是個不懂禮數的，還和相公在人前又抱又吃嘴兒，好不知羞呢！”遠一道英偉身姿，攜凜凜威風而來。斥著丫鬟多嘴，她卻又覺周夫人媚骨輕浮，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女兒。

周振威不曉得芳梅為何用飽含同情的眼神睇他，女子的心思難辨，他懶得猜，隻把自個娘子讀懂就好，其她隨意！

陳柏青是安次縣驛館的驛丞。掌館內儀仗，車馬迎送之事，十幾年兢兢業業，不曾出過差錯。可即便如此，也攤上了大事，午時二刻， 被數十名黑衣人攆出驛館的景象還歷歷在目，每想一次，就屈辱難咽一次。

聽丫鬟進來稟周大人已至廳門，忙振作精神搶步迎接，二人見禮並寒暄幾句後，陳柏青笑道:“實不相瞞，晏京瑞祥布莊的陳老爺是我家兄，如若不是周大人重翻舊案，明察秋毫，還了家兄清白，否則，那一大家子老小還不知日子怎麽熬。”

嘴裡說著，已將他讓上桌，菜色豐盛，杯裡是醇黃的晏京徠酒。

周振威是個過目不忘的，又是親自主審的陳年大案，陳柏青微點撥，他便將酒一飲而盡，沉聲道:“為民沉冤昭雪，是為官職責所在，聽聞陳老爺身染重疾，不知如今可大好?”

陳柏青歎息一聲:“獄中落下的病，前二月裡去的，陳家無男嗣，布莊如今全盤由侄女芳錦打理，倒還勉強過得去。”

周振威想想與芳錦有過一面之緣，是來晏京府向他道謝，留下的食盒，還讓娘子吃了一涪酸醋。

總不是如意的事，周振威頓了頓，岔開話問:“陳大人是驛館驛丞，午時二刻到底是何人手諭，讓那處所一瞬之間，撤得空無一人?”

陳柏青咂口酒，神色為難，半晌才道:“實不便透露，亦不願招致禍端，還請周大人莫要見怪。”

周振威面不改色，語氣更淡:“陳大人看來還不知，那驛館後院傍晚十分，即燒的面目全非，我仔細勘查過，牆壁皆澆過桐油，如此囂張跋扈的縱火，燒得可是官府重地。依當朝律法，一旦查明，死罪難逃，且受連坐之刑，陳大人即便這樣，也還是不肯透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