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帶百官出迎,對於諸夏的中原王朝來說其實是早就習慣了。
要是第一次發生的時候,史官還會大書特書一番。
越到後面國家越強盛,史官知道了基本就記上一筆“XX年某日,某將軍率王師抵某地,得XX邦(國)國主XX率眾而迎”,然後……沒然後了。
軍隊中當然不會有史官存在,發生了什麽事情是由主將、隨軍長史和軍法官三個人分別書寫,送回國之後會被分別送往不同的官署,然後是匯集到統一的部門,也就是門下省,再轉交給天子。
一般轉到天子這邊的時候對於某些人就很重要了,不但是決定功勞的時刻,還是能不能被記載在史書上的關鍵。
天子誇獎一下某某誰,史官會根據天子的評價酌情進行記載,一旦天子的讚賞詞語重要,被提到名字的人必然是會在史書上有更多的篇幅。
就是有一點非常不好,一旦改朝換代之後,下一個新的王朝可不會全部承認前朝的功績,是會給上一個朝代修史。
由一個新王朝來重新評定,除了一些怎麽都繞不開的人物會“修飾”一下,一般是降低這位人物的功勞,再評價他在歷史上的地位。
李壇都做好了揮師攻城的心理準備。就是哪怕真的攻城也只會是一種恫嚇,真不會將寄多羅給滅了,要不然他們又何必前來救援白沙瓦。
攻城是要讓這一幫蠻夷對大漢的威嚴有足夠深的了解,知曉任何對漢帝國的輕慢都會遭遇不可估量之代價。
他們這邊的事情到這一步基本上也沒其它什麽,是李壇會配合馬斌對寄多羅進行最大程度的掌握,薩珊要是再派軍隊來,則是酌情進行合適的應對。
李壇對於盧赫馬魯.寄多表現出來是什麽態度根本就無所謂。他與馬斌一陣交談,有問過要不要替寄多羅換一個國主。
“盧赫馬魯很得威望,亦是一個聰明人。”馬斌是經過深思熟慮,說了也代表會負責:“在下認為,當前局勢不宜動盧赫馬魯。”
李壇也就是問一問,他自己要是不越線根本就不會主動去做什麽,只會忙碌軍事相關的事情。
寄多羅這一邊是很倉促地在迎接大漢王師,除了國主率王公百官迎接之外,是沒出現什麽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
李壇不滿自然是不滿的,不全怪寄多羅那一邊,是認定這個是馬斌等人的責任。
“城中軍民死傷慘重,城區大火未能撲滅……”馬斌提了一嘴,後面乾脆也不多說。他是漢帝國的臣,又不是寄多羅人,認罪道:“卻是在下的過錯!”
寄多羅是多麽多麽慘,關李壇等漢軍屁事啊!
他們是作為救世主而來,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哪怕是裝模作樣的場面也沒有!
漢軍開始進城之後,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兵,每一個人看著空蕩蕩的廣場,臉色是徹底黑了下來。
“老子們數百裡馳援,就是救了這麽一些貨色?”
“不懂禮數的蠻夷!”
“茹毛飲血之輩!”
軍官沒有約束謾罵的士兵,甚至可以說他們自己都是憤憤不平。
第一批進城的並不是騎兵,甚至都不會有多少騎兵進城,白沙瓦這種小城市,尤其是遭遇到了一場慘烈的戰爭,根本就容不下多少軍隊。
再則,哪怕是能夠容得下,李壇也不會將所有軍隊帶進城,只是臨時調配了三千轉換步軍的部隊意思意思。
帶著憤怒進城的漢軍將士,他們就下意識保持著待戰的姿態,原本有些吵雜的步伐逐漸開始統一。
軍靴踏在遺有血跡的路邊,整齊的踏步聲是仿佛戰鼓被敲響一般,吸引了忙碌滅火的白沙瓦軍民注意力。
白沙瓦的軍民看去,看到的是魚貫從城門洞走出來的漢軍,他們先是向左右兩側成隊列行進,滿滿變成了一個長形的步兵方陣,但哪怕是漢軍在原地也會保持踏步的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白沙瓦這一座城池也就是漢帝國之前沒拆掉城牆的縣城大小,唯一有點特色的就是修建在高聳地勢的王宮要塞,不然要說有什麽特別,大概就是那亂糟糟的城建規劃了。
李壇聽到在唱《詩經.秦風.無衣》眉頭皺了起來。
這一首軍歌對諸夏的軍隊來說非常有意義,一般是會在面臨死戰的時候被唱響,要不然就是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時才會唱響。
入城的漢軍部隊在唱,城外的漢軍聽到聲音都是抬頭向白沙瓦看去,一些敏感點的將士都在檢查甲胄和裝備,隨時等待進行新一輪的廝殺了。
“漢使,這……”盧赫馬魯.寄多能夠感受到入城的漢軍從輕松變成憤怒,還有那種隨時隨地可能爆發的猙獰:“這……,這是為何?”
馬斌都懶得去糾正盧赫馬魯.寄多對自己的稱呼了,笑眯眯地說:“國主,我軍將士這是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怎麽會?”盧赫馬魯.寄多又是驚愕又是意外:“小王親自率百官迎接,又在王宮備下酒宴以豐富的食物……”
“諸夏有禮,名曰儀。”馬斌繼續是笑眯眯的模樣:“國主沒打聽過大漢嗎?不知道有無聽過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翻譯是熟知漢帝國禮節的人,他剛才已經私下勸了,就是盧赫馬魯.寄多並沒有重視,甚至認為他們太慘了,不去做那些形式上的禮節,漢人應該是能體諒。
很顯然,漢人之中的高層是會進行某種程度的體諒,可是士兵群體可就未必了。
“這個如何是好?”盧赫馬魯.寄多是真的有些緊張了,他自己都出來迎接,漢人沒有感到滿意,不能在這種事情上出現難以扭轉的差錯,急忙忙對讚布.蒂塔拿瓦喊:“國相,組織迎接人群,要熱鬧,要真誠,要傾其所有,絕對要讓大漢王師滿意!”
讚布.蒂塔拿瓦一陣陣的愕然,看了看顯得慌張的盧赫馬魯.寄多和臉色變得異常怪異的眾王公貴族、百官,再看看那些越唱情緒越激動的漢軍士兵,猛點頭:“明白,明白,臣完全明白!”
馬斌其實覺得很沒有意思,逼別人非得乾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假的就是假的,沒有真的那麽爽心舒適。
李壇則是臉色徹底黑了,他冷哼一聲控制戰馬越過盧赫馬魯.寄多這個國主,冷著一張臉開始向王宮要塞的方向而去,身後是列隊跟隨的漢軍將士。
漢軍當然是看到了白沙瓦的慘樣,但還是那句話,又不是發生在漢境,關他們什麽屁事?
在盧赫馬魯.寄多這個國王的高度重視下,再有王公貴族和百官的極力配合,漢軍到城區附近的時候總算是有點像迎接救世主該有的場面。
被集中過來迎接的白沙瓦軍民,他們是萬分的不理解,救火、救人和迎接援軍哪個重要?誰都會認為救火和救人更加重要。
不情不願的迎接,沒有什麽歡呼之聲,有些白沙瓦軍民甚至用仇視的目光在看漢軍。
“這麽做,是不是太明顯了?”慕沙帝羅.寄多看到漢軍越來越明顯的不爽,有那麽點遲疑地說:“惹怒了漢人,他們……恐怕真的會暴起。”
盧赫馬魯.寄多知道該安排迎接救世主的場面嗎?或者說,他能搞出一副真心誠意迎接漢軍的場面出來嗎?很顯然是有那個能力去做到,但他卻用了這種最不該發生的方式。
“我們損失慘重,並且還在不斷地損失……”盧赫馬魯.寄多有自己的考慮:“我們已經沒有多少王室軍隊,再失去白沙瓦城民的愛戴,那……”
毫無疑問,白沙瓦軍民肯定是感激前來救援的漢軍,要是沒有漢軍的到來,真要等己方的勤王大軍過來,估計白沙瓦是除了王宮要塞其余地方是早該陷落了。
白沙瓦軍民當然感激漢軍,問題是比起迎接漢軍對他們來講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滅火是當務之急,要不讓火勢繼續燃燒,很可能會再一次蔓延。再來就是死了親人的家庭,他們找到自己死去的家人,進行收斂很有必要吧?
他們在忙碌對自己很重要的事情時,有人跑過來,告訴他們必須放下手中的一切,跑去迎接漢軍,不迎接漢軍就要發怒,很可能會從援軍轉變成為更加凶殘的敵軍。
說說,白沙瓦軍民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老子是殺了他爹還是他娘了?用那樣的眼神看老子。”
“老子,誰老子呢。鬼知道這裡的人是什麽毛病!”
本來嘛,白沙瓦軍民總算是懂點事,肯過來迎接救援大軍,不爽的漢軍將士情緒得到緩解。
但是頻頻被憤怒和仇視的目光盯著看,漢軍將士就是再心胸曠闊,能舒服到哪去。
“李中郎將。”馬斌追上了李壇,沒有壓低聲音:“不宜再進城了。”
“唔!?”李壇的臉色比之前還黑,手也放到了腰間的劍柄上:“馬讚畫,你嚴重失職啊!”
馬斌知道盧赫馬魯是一個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就是沒想到盧赫馬魯的膽子會大到這種地步,竟然是煽動白沙瓦軍民敵視漢軍。
“是失職了!”馬斌沒有任何辯解,甚至看上去很平靜:“在下以為,盧赫馬魯是留不得了!”
“如何做,你來說。”李壇並沒有勒馬,是依然不緩不慢地在向前:“怎麽做,該不該做,本將抉擇。”
“還請李中郎將配合。”馬斌邊小跑邊懇求:“入王宮,小人斬殺此不知好歹之國主,李中郎將率軍控制王宮,開府庫賄賂城中軍民。小人緊急去書幕府,請將軍定奪寄多羅的新國主人選。”
之前李壇根本就不管盧赫馬魯.寄多死不死,窺知現在的場面是盧赫馬魯.寄多搞出來,立刻是爆發出了無限的殺氣。
便是在本國誰都不會故意去找軍方的不痛快,出國征戰敢找漢軍不痛快的基本都被打死了,來救援卻又被找不痛快?沒有這樣的道理!
李壇對自己的親兵隊長低聲吩咐了幾句。
軍令是被一層又一層的傳達下去,隨後又有傳令兵出城而去。
“他們……”讚布.蒂塔拿瓦一直在關注漢軍的動向,看到了不同尋常的一些事情,牙齒有些打顫:“這個……,想活的,離國主遠一點。”
不止是讚布.蒂塔拿瓦發現了漢軍的異常,比如一些人走動頻繁了一些,將士身上的殺氣越來越重之類,還有的就是他們不再搭理盧赫馬魯.寄多這個國主。
讚布.蒂塔拿瓦的選擇是靠近馬斌,陪著一張笑臉不斷做出各種許諾。
至於說通知盧赫馬魯.寄多情勢不妙, 或是準備反擊什麽的?讚布.蒂塔拿瓦本來就對盧赫馬魯.寄多的感官不怎麽樣,甚至很不爽寄多王室佔去太多的資源。他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能力去做什麽反擊,同時也不想去做。
北城門到王宮要塞需要走十四五裡左右,先進城的漢軍還沒抵達王宮廣場,後續部隊就已經在開進。
後面進城的漢軍,是在白沙瓦軍民茫然的注視下開始佔領各個需要控制的地段,同時也是開始在分布各支部隊自己的警戒線。
盧赫馬魯.寄多當然是感覺到了不尋常,就是有那個自信漢軍再不爽也不會拿他開刀。他的自信來自於寄多王室對這個國家長達百年以上的統治,還有那不曾斷絕的收買人心方面。他本人也絕對自己深受愛戴,漢帝國想要得到一個有用的寄多羅,是離不開他的配合。
“彼之國主,不尊王化,不識天數!”馬斌走著走著突然間轉身大吼了一句,然後抽出腰間的戰劍,是在盧赫馬魯.寄多轉身過來看向翻譯的時候,戰劍一揮,無視濺到自己身上的血,走過去擰起那顆滿臉錯愕還在滴血的首級:“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