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劉彥所料,大宴當夜的捐獻只是一個開頭,後續一直有人表態捐獻,無論捐獻多與少皆是被丞相府和太尉署逐一記錄。
後面,宮城有了動靜,荀羨帶人抬著很多大箱子前往禦史府。
“是王上一一親自蓋印。”荀羨看桑虞有些茫然,解釋道:“此些是用於分發捐獻之人。”
箱子裡面堆疊著一摞摞的折子,每一本的體制規格都相同,沒有什麽華麗的東西,僅是裡面寫著某某誰或是某某家族捐獻了多少,劉彥以君王之尊承諾將會給予相應的收獲。
桑虞是等荀羨離去之後才拆開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看了之後原地站了一小會,臉上是帶著輕松的笑容。
劉彥給予回饋不是官位或爵位,更加不是一些“免死”之類的玩意,是哪個家族獲得了哪個地方的土地的所有權。
可以理解為劉彥將這一次捐獻視為一次交易行為,各家族給的糧秣與財帛,國家用以土地作為回報,而那些土地的交易不計算在封地之內。
“這樣很好……”桑虞已經吩咐禦史府所屬人員行動起來,會一一將東西送往各處,他摸著自己家族的折子:“不學武帝賣官賣爵籌措,行使的是有所付出有所回報。”
所有人都會感到滿意的,劉彥統治下的漢國沒有允許土地進行買賣。這一次以國家的行為來做就是破例,讓所有人明白劉彥的反應,也是在展示一種態度。
土地嘛,沒人會覺得多了不好,尤其是以正當的方式來獲取土地,更重要的是統治者承認。不少人是認真的覺得就算白捐也情願,得到回報自然也是極好。很多人等待劉彥做出回應之後則是感到後悔,給自己幾巴掌之後,鬱悶之前怎麽不拿出更多。
不管是滿足了,還是不滿足,沒人去幹追加捐獻的事。做人該是傻到什麽份上,才會在劉彥進行回報的時候再追加,豈不是在說之前沒有用盡全力,可能會得到更多的土地,但也會得到埋怨甚至是更壞的事情。
一陣的紛紛擾擾中,中樞應對方案出爐,一名又一名的快騎出襄國前往各地。
快騎背上會插著三杆小旗子,顏色皆是赤紅,他們是要前往各州郡傳達命令,每有一騎抵達目的地,將中樞的公文傳遞到該得到的人手裡,地方上就會行動起來。
“抄錄起來,用最快的速度下達各郡。”
“諾!”
伏壽是兗州的刺史,將命令下達之後,是怔怔地坐在原位。他已經從邸報中知道各國要會盟征討漢國的事情,對中樞下令征召士兵早有心理準備,事先就在做相關的安排,為的是中樞的命令傳過來就能立即展開行動。
【只是征召退伍老兵,不是預料中舉國動員……】伏壽的手指在打著某種節拍,眼眸沒有焦距地對著敞亮的門外:【還是在為糧秣苦惱嗎?】
漢國近幾年開始缺糧不是什麽大秘密,保密也僅是對一些品階不夠的人,身份和地位足夠了就不再是秘密。
伏壽還在思考,一名小夥子在門外唱名求見。
“尊上,襄國最新的風聞。”
“下去吧。”
所謂風聞,就是非官方渠道的消息傳遞,伏壽沒看幾行就霍地站起來。
“來人,來人!”伏壽的手在抖,他看到的是各個家族展開捐贈的消息,伴隨的還有那些捐贈的家族得到的回報,等待家老過來,幾乎是吼:“招呼家族各房,舉行族會!”
捐啊,必須捐,那是一種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哪怕是沒有回報也不能落於人後的大事,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是腦子有病。
伏家的族會很快開始,他們不是討論捐不捐的問題,是核實應該捐多少。
這個伏家其實就是伏壽所在的家族,伏壽是伏偉的父親。伏壽在族會開始之後是安靜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大體上的意見就是能捐多少就捐多少,甚至是哪怕借也要借來捐,一切都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回報。戰地生涯
“你們這些蠢貨!”安靜夠久的伏壽突然發怒而起:“想要害死家族麽!?”
本身是一州刺史,兒子還是軍方的郎將,可以讓伏壽在家族有最大的發言權和威望。他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是後悔自己怎麽不夠聰明,也是鬱悶家族的消息渠道有夠閉塞,怎麽不像那些事先安排的家族立即捐獻,非得在事情發生之後才參與。
“家主……”伏良是伏家年紀最大的長老,他顫巍巍地站起來,不解地問:“獻得多了是在為王上和大漢分憂,也能獲得應得的回報。錯了?”
“大錯特錯!”伏壽幾乎是怒發須張:“伏家有多少斤兩,就去幹多大的事情。某些蠢貨說要想方設法去借來捐獻,是在得罪那些沒收到消息的家族,是在為伏家掘開大坑自己跳進去!”
伏良繼續顫巍巍地杵著拐杖站著,等待伏壽接下來的解釋。
“該是多蠢,才會在明知有相應回報的時候去幹那些不自量力的事情。哪個家族能出多大的力,哪怕是只有一個家族知曉,也不能超出自己能做的極限。”伏壽目光掃視那些還在懵懂的人:“不懂,就安安分分地聽著,別讓自己成為貨真價實的蠢貨,為家族招惹承受不起的禍端。讓你們來,是要你們統計家族在自己所需的前提下,拿出能拿的那些積蓄。”
大堂之內開始“嗡嗡嗡”地響,討論的事情無所不有,還不懂的人會有明白事理的人去解釋,再不懂只需要計算能拿得出的份量,後面才是統計各自能拿出多少。
“那就十一萬石和一萬兩千金。”伏壽不得不確認一次:“不要有什麽偷奸耍滑,要是出事,事發之前不用別人,老夫會親自殺死那個蠢貨。”
“好啦,好啦,都明白了。”伏良純粹是拿自己的年紀在當資歷或資本,對伏壽說:“咱們現在是不是該將東西擺出來,動靜鬧得大一些?”
伏壽是很乾脆地擺著手:“東西備下,不要去幹嘩眾取寵的事,有人來接受直接奉上便是。”,說著還用嚴厲且略帶凶狠的目光盯著伏良。
人不是不能能蠢,但別蠢到以為自己很聰明還聽不進明白人的勸,伏壽早知道家族裡有一些蠢貨,召開族會不是為別的,是知道捐獻會有回報之後,理所當然該計算每一房出多少力,事後土地的分配又該是各房拿多少。
一個家族就是由眾多有血緣關系的人聚合而成,像是伏家這種後知後覺的家族太多了,他們會有各自的選擇,在這麽一個事件上的表現,後面將會被“圈裡人”拿來作為結交的考量,是該巴結討好,或是和善相處,昂或視而不見,乃至於找到機會蠶食,決定捐獻多少的時候就已經有定數。
對退伍老兵的重新征召,命令傳達下去,每一個縣得到命令伊始,忙碌就變成了主流。
得益於漢國是崛起在一片幾乎與廢墟無異的土地,大部分的人在納入統治范圍之內後,他們是被集中起來劃分區域落地安居。
通俗點來講,只要是有條件的話,劉彥並沒有讓百姓分散生活,是采取了聚攏立寨,漢國登記造冊的一千三百多萬人之中,超過七百萬人就是按照區域的劃分的允許集中起來。
青州的濟南郡,東平陵處於國道不遠之外,寬度四丈的官道之上,人來車往的景象萬分熱鬧。
國道是元朔二年開始按照計劃修建,計劃中是貫穿漢國,東邊以臨淄為起點,北邊以定點到雁門,西邊是到酒泉,南邊是番禹,等於是一條連接漢家舊土范圍內的國道,以國道為樞紐再分岔出一些各地自己修建的道路。
劉彥是將修建國道當成自己一生中必須做的事情,可能到他臨死之前都沒有完成,目前臨淄到鄄城的地段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鄄城到襄國的地段起了個開頭就被迫停止,原因是國家糧食儲備不堪消耗,也是國家將用於戰事之外的余力傾斜到水利的建設。
對了,鄄城是兗州地界,按照計劃是該延續到棘津,利用原有的跨黃河大橋,再向定襄延伸。
國道分有左右民間道路,中間留下一條給官方專門來走的道路,林木是趁著天氣良好帶著妻兒要去探親,他在趕著一頭拉車的黃牛,車上就是坐著懷抱嬰兒的妻子。騙愛成婚
左上右下的分道,不再有不分次序的混亂,之前人們根本不習慣這樣的規矩,等待習慣之後卻幾乎沒有去思考帶來什麽便利,僅僅是覺得趕起路來快速很多,麻煩的是每每都要一裡左右才有一個能橫穿過去通行道。
國道中間的一個黑點吸引了林木的注意力,他是在元朔三年的大裁軍中退伍,然後根據安排有了在鄉的公職,又有了名下的薄田,日子總得來說過得還算舒心。
沒結親之前,林木會時不時地懷念其實也沒有經歷多久的軍中生活,有了媳婦之後回憶的次數越來越少,等待媳婦懷疑又有了後代,唯一想的就只剩下怎麽來給自己的血脈多存一些生活所需,導致連袍澤聚會之類的很少參加。
國道中間的黑點越來越近,林木已經能夠清楚地辨認是什麽樣子,看到那名策馬急奔騎士的裝扮愣了愣,他沒有記錯的話,騎士的打扮就是一副鴻翎急使的模樣。
鴻翎急使在西漢就有了,通常是做一些千裡加急的事情,包含傳遞捷報和噩耗的消息,更有傳達中樞緊急命令的任務。
林木沒有聽到那名騎士在馳騁中高喊什麽,還在愣神的時候,遠方又接連出現數個馳騁在國道中央道路的黑點。
“木?”小媳婦注意的不是騎士,是周邊的人或馬車都停了下來:“發生什麽事了?”
林木平時非常疼愛這個給自己生了個大胖小子的媳婦,一聽到召喚不管在做什麽都會將視線看過去,他現在卻是依然發愣看著一直在經過的鴻翎急使。
“木。”小媳婦下了拍了拍林木的肩膀,越加迷惑:“怎麽了?”
“大事,絕對是發生大事了。”林木反應過來之後才發現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他看向自己的妻子,要說什麽的時候,耳朵裡好像聽到了鍾鳴聲?仔細傾聽了一下,鍾聲是真的,讓他臉色僵了僵:“今天的省親……恐怕是不行了。”
在漢國,是有佛1教的存在,可是國家並不允許建立寺廟,道教是漢國的主流,兩者都會設立一些擺鍾亭,會為附近的百姓敲鍾報時,但鍾聲是一種很特定的規律。
林木耳中的鍾聲絕不是寺廟的打更報時,是參加過軍隊就能分辨出來的集結節拍,很清楚那意味著什麽。
小媳婦懂的不多,她順從地“嗯”了一聲,重新坐回去,那雙懷抱嬰兒的手卻是時不時地捏了一下布料。
騎士的身影遠去,國道之上的隊伍重新動了起來,每一個分流出口卻是不斷有人或是車駕下去,當然也存在換道而行。
林木一直在沉默,他在換道的時候一個不注意讓牛車別到了一輛馬車,幸虧只是發生微小的碰撞,趕緊過去詢問妻子怎麽樣,嬰兒又是怎麽樣。
“家人沒事吧?”馬車裡伸出了一個人,製止車夫要理論什麽的舉動。他的長相普普通通,上身出來後卻是看到缺了一臂:“咱們先下國道?”
周邊要下國道的人不少,堵住不是個事,能看到的是大多數人走路有著軍伍的味道, 一瞧也能明白都是為什麽要轉換道路。
“人只要沒事,就啥都別說了。”缺了一臂的漢子下了車,看了看被劃得漆掉了的位置,製止了林木說賠償的事,用著爽朗的表情說:“那鍾聲咱們都能聽明白,某沒了一臂是沒那份念想了,真要賠償,記得在戰場替某多砍下一顆首級。”
林木也不矯情,行了一個漢軍的軍禮,默不吭聲地重新趕起了牛車。
“家主?”車夫有點看不過去:“這重新上漆起碼是數百錢,您不計較是寬宏大量,那人卻也太無禮了。”
缺了一臂的漢子在看離沒多遠的馬車,他說:“那同袍,他的媳婦剛給生了個娃……”
車夫不懂,還在碎碎念。
“剛剛有了掛念,人又要上戰場……”斷臂漢子用著僅有的手在摸斷臂處:“你這樣的憨貨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