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是什麽文武之爭,是漢國從大規模戰爭中停頓下來的一種“陣痛”,比如想要建功立業的軍方失去了自己的舞台,一時間心裡落差難以平複,再來就是管理民政的人一再強調一國內政,惹得那些本來就失落的武人心生逆反。
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軍隊要耐得住寂寞啥啥啥的,可只要成為軍人的那一刻起,誰不是有一顆報效國家的心,一日複一日地訓練再訓練,等不來發揮自己作用的機會,對國家和民族當然是好事,可對於軍人就真的難免失落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漢軍真的都是在進行大規模的戰爭,十三個常備軍團常年不是在戰場,就是在前往戰場的路途上。那個時候就是武人最幸福的時候,他們有足夠的舞台來表現自己,抓住機會就能封妻蔭子。
對燕之戰後,漢國對外戰事規模一再下降,針對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殘余的僅是兩個常備軍,西北部鎮守原來張氏涼國的只有一個常備軍,對付西面羌族、氐族殘余也只是一個常備軍,處於中南半島乾脆就只有一個常備師,要是後面沒有入侵笈多王朝,差不多是九個常備軍處於趴窩階段。
“軍隊要是長久不作戰會失去血性。”徐正並不覺得自己是在無病呻吟,對同樣是軍方一員的謝安也沒有什麽好隱瞞:“僅是一年不到,雖說武備和操練沒有荒廢,長期沒有動彈的幾個常備軍真的出現戰力下降的現象。”
那並不難理解,再精銳的部隊也無法時時刻刻保持自己的戰鬥力,部隊有一段時間處於平和時期之後,將士難免是會心理松懈下來,延伸到的就是方方面面。
再來是,漢國要應對大面積天災,短時間內難以大動乾戈,還有建設內政的呼聲太大,導致連軍方都認為自己難再有表現自己的空間,作為軍隊那種需要保持的警惕和求戰心一旦被消磨,僅是依靠訓練基本沒有太大的作用,需要的是拉到戰場再見見血。
謝安還是比較支持建設內政的呼聲。會有這樣的思想挺簡單,他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將,對於怎麽治理國家也有自己的理解。
一個國家的武力是建立在有充足後勤的基礎之上,也就是國家的國力才是軍隊武力的保證,沒有充足國力的國家哪怕是武力能夠鼎盛一時,不是在瘋狂中走向毀滅,就是國家因為民不聊生陷入動蕩。
跟隨劉彥崛起於微末的大都數人並沒有一個良好的出身,相當多的人並沒有接受過良好教育,他們成了一國大臣是會進行一些知識“補習”,可是很多知識真不是靠“補習”就能搞明白。
像是徐正,他一直以來的經歷就是不用為軍隊的後勤區苦惱,只要想著怎麽率領軍隊戰勝敵人獲取勝利就足夠了,哪怕是知道糧秣的重要性,也不會去深思軍隊的糧秣從哪裡來。
又像是謝安,他從小被教導了相當多的知識,清楚且明白軍隊並不是獨1立的個體,軍隊是整個國家的一部分,百姓沒有產出就意味著軍隊沒有後勤。
劉彥為什麽在不喜歡世家的同時又需要去接受世家?就是因為文盲治理不了一個國家,知識和眼界決定了一個人的高度,缺乏知識的人不會去懂得怎麽治理國家,沒有足夠眼光的人難以帶領國家走向正確的道路。
徐正當然不是文盲,卻是出身小家小戶,知識底蘊上面真無法與世家子比肩。他還是太尉,屁股坐在什麽位置上,注定了要保證軍方的利益。
盡管徐正從一開始都沒有明說,可謝安真的明白了徐正想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作為軍方的一員要共同發聲,比如向阿三戰場的增兵方面。
謝安有更多的顧慮:
一直以來,劉彥對軍方已經足夠優渥,要是軍方還不知趣,以為只要團結起來就能更改君王意志,脾氣再好的君王也必然會采取措施。
謝安就將自己的理解向徐正進行述說。
“是這樣嗎?”徐正之前顯然沒有想那麽多,被謝安一提醒額頭瞬間就冒出冷汗:“安石提醒得是。”
謝安能說的也就那麽多,哪怕知道只需要作為太尉的徐正去向君王表達述求,不需要來個“人多勢眾”,也不會再向徐正講更多。
兩人騎馬逛了一圈,回到營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營地是建立在一處山腳邊上,背靠山腳的同時,側面有溪水,另外兩面則是平坦的草原,十分符合諸夏軍隊建立營盤的標準。
劉彥進行這一次巡視,是親自查看關中各郡的情況,一路過來走走停停,已經大概摸清楚是什麽個狀況。
現如今的關中,也就長安那邊人口多一些,長安的人口還是近兩年從各處遷徙過來,其余各郡因為以往連連不斷的戰爭是真正的十室九空。
漢國將長安定為都城之後,先期的官府和軍方是一直號召躲避起來的百姓出山出林,不能說沒有效果,只是效果非常有限。
沒遇到戰爭的時候,人們並不會留在原地,是察覺到戰爭即將爆發就會拖家帶口躲到山林。那麽一躲,許多人就斷了消息,可能是死在遷徙途中,又可能是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時局改變,導致明明戰爭都結束數十年,新的國家走入自己認為的盛世,可各地還是會有官府上報增添剛剛走出山林的人口。
有那麽一個明顯的例子,劉邦在楚漢爭雄中獲得最終勝利,他建立了大漢,又有子孫開創文景之治,可是到劉徹當政時期為了向匈奴進行報復之戰需要增加人口,官府和民間的遊俠就不斷深入山林,總是能夠抓捕相當數量的野人出來。
從劉邦建國,再到劉徹要對匈奴開戰,歷時六七十年還能從山林弄出那麽多的人口,可以想象戰爭爆發時期有多少人躲了進去。
官方的戶籍是對百姓按照人頭進行登記,通常還得是八歲開始登記,並不是剛出生就進行登記。那是因為嬰兒極容易出現夭折。
沒有被官府進行登記的人口是隱戶,也被稱作野人,中原王朝對隱戶和野人並不講人性,也就是律法什麽的不保護隱戶和野人,殺死隱戶和野人並不算犯法,那是不管隱戶還是野人都沒有為國家繳納一丁丁點的賦稅。
任何一個剛剛開國的王朝,都會想盡辦法強迫或是吸引躲藏起來的人口出來,是為國家增加賦稅的來源,也是增加兵源的一種手段。
劉彥建立的漢國就在做歷朝歷代都會做的事情,用盡方法將躲起來的百姓找出來,使他們從真正意義上成為國家的一份子。
全國各地每天都在增漲人口,有些地方增漲得多,有些地方則會顯得非常少,關中各郡就屬於少的那一部分。
“還是得從各地遷徙人口過來。”紀昌直言不諱地說:“大漢既然定都關中,關中人口多寡關乎大漢的穩定。”
說白了還是一種強乾弱枝的做法,不止是都城長安要有足夠多的人口,連帶直隸也是越多人越好,一旦需要兵源的時候是越多越好,最好能夠形成對其余區域的全面壓製。
關中各郡幾乎都沒人了,東漢西北區域中葉到後期一直有羌亂,漢人的數量是一減再減,到東末年更是乾脆失去對西北的控制,不管是曹魏還是等司馬一家子建立晉國,西北的控制權事實上就沒有回到中樞的手中,棲息在這一片土地上的漢人成為極少數,倒是羌人和氐人的數量一再增加。
太久遠的就不說了,就說七年前冉閔在關中建立冉氏秦國,他們建國之後第一件乾的事情就是拉丁擴軍,隨後與石碣趙國狠狠地幹了幾場,後面更是和羌人和氐人一再殺來殺去,一直到冉閔乾出舉國歸附劉彥的事情之前,關中的漢人死了和找不到的不算,活著的跟遷徙出去的僅是剩下二十萬不到。
漢國重新控制關中之後,第一次進行人口登記,人口僅是可憐巴巴的十二萬,其中還不知道有多少是羌人和氐人進行冒充,後面的數年間一再增加,到元朔六年關中有登記在冊的人口是三十多萬。
今年是元朔八年,不算剛剛遷徙過來的那些,所謂八百裡秦川的總人口只有接近四十萬的人口數量,可見是地廣人稀到何等的地步。
大秦沒有一統六國時期,關中長期是有四百萬左右的人口,以當時的一些官方記載,四百萬人也還有相當多的地方沒有利用起來。
“整個關中,可征召兵源應當不低於三十萬。”紀昌是從長遠上來進行考慮,講的是中樞可就近征召兵源的重要性:“如此才能稱得上是穩如泰山。”
一個國家的中樞必定是要能對各個地方形成壓製,才能最大程度地震懾各地方不搞事情,任何一個國家和任何一個民族都會有相關的考慮,與信不信任除中樞直轄之外的行政區沒多大關系,純粹就是一種穩妥的國策。
“以十戶養一兵來算……”蔡優很快就計算出來:“便是三百萬戶。”
一戶就是一個家庭,每一個家庭的成員數量並不固定,有的可能是只有夫妻兩人,有的可能是父、母、夫、妻再加上數量不等的子女,普通家庭的成員數量其實有限。那是西漢時期的“分家”制度早就形成,除家庭長男之外,其余男丁成年並成親之後是自立出去。但也僅是普通家庭真受到監督,要不然就不會有世家的存在了。
“鄭國渠和成國渠等灌溉系統修複起來,再有新的農作物推廣開來,關中充實一千萬人完全沒有問題的。”紀昌的數據也不知道是來自哪裡,很認真地說:“必須要有這個數字的人口。”
劉彥在回憶,他的記憶中先漢關中人口是穩定在三百萬左右,其實與先秦沒有太大的區別,楊隋時期的關中人口穩定在三百七十萬左右,李唐時期的關中人口最多的時候有四百二十四萬。他記得在李唐之後,一直是到朱明時期,關中(陝西)的人口才超過李唐時期,猛增到六百萬以上,要不然其余各時期都是二百萬左右,有些時期則更少。
紀昌作為國之丞相,強烈要求關中的人口要多是他的本職,顯然也是有經過研究才敢說那些話。
身為中樞大臣的每個人,他們需要的是和丞相保持一致,哪怕是會損害到關中之外的各區域也是如此。
在元朔七年,中樞已經下達公文,制定向關中遷徙的相關規定,類似於先漢的富戶遷徙,卻是更加針對豪族和世家,全國各地需要遷徙到關中的家族多不勝數,那其實也是一種對國家的維穩手段。
到元朔八年, 針對豪族和世家的遷徙已經在進行當中,那些人遷徙過來卻不是沒有得到補償,是本來有多少土地就還會劃撥多少,就是那些土地相當多是需要重新開墾,免不了是要元氣大傷。
紀昌主導下的遷徙,為的就是近一步打擊豪族和世家,為未來的內政建設斂財的同時,也讓那些人沒有財力和物資去搞事情,手段有些激烈甚至不光彩,可關乎到國家的時候卻是必須做的。
事實上遭殃的人也算上了中樞各官員,他們最多就是在家鄉能留下一些產業,但留下的真的不多,等於是與所有人一樣需要在關中重新來過。
劉彥是支持紀昌的,漢國沒有可能同一時間發展全國,只能是劃出一個區域來階段性的全力建設,那麽就沒有比首都圈更重要的地方,只要不是掠奪其余區域的破壞性建設方式,影響到的也僅是一些特殊群益,對於普通百姓從某些方面來講也有好處,比如豪族和世家被遷走之後,該區域的土地重新分配。
紀昌對眾人說:“雖然我們有成熟的軍管制度,卻是要防止豪族和世家被遷走之後,有新的群體來替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