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子走出病房的那一刻,臉上強裝起來的笑意巋然崩塌,年輕端正的臉上布滿了凝重和傷痛,他閉了閉眼,眼裡的不甘和難過滲進心底,再次睜眼時,眼裡一片冷清。
他邁著堅毅的步子走過生與死的走廊,拐進迎接光明的樓道,他走在回旋往下的台階上,清脆刺耳的腳步聲回蕩在整個樓梯間。突然,緊握的拳頭打在身側的牆壁上,血肉與水泥撞擊,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
他垂下頭顱,雙眼遮擋在發絲的陰影下,唇瓣輕顫,開合間溢出一陣嗚咽。
如泣如訴。
就在剛才,在那間病房裡,他再一次見到了她痛到痙攣的模樣。
蠟黃枯槁的臉上堆積了同齡人所沒有的歲月痕跡,被病魔摧殘侵蝕的身體日漸消瘦,失血蒼白的薄唇因痛苦而輕顫,佝僂的身體蜷縮在病床上不斷抽搐,她嘴裡嗚咽被她強忍在嘴邊,消失在枕間。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在煉獄中不斷掙扎,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與她糾纏在煉獄中,看不到救贖。
他僵直著身體,不敢上前,抬起的手在光影中臨摹著她的輪廓,似乎這樣便能感受到她身體顫動的頻率。
忽然,她咬著唇,嘴角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他的雙腳情不自禁向前邁出,抬起的手渴望觸及,卻因她回頭間的那抹笑容定格。
她在陽光中笑得燦爛,卻因額頭上的細汗顯得蒼白無力,他在站一米之外,卻像隔著千山萬水。
她彎彎大眼,嘴角的牽強讓人心碎,她用輕快明媚的嗓音叫著他的小名,“小濤……”
他扯了扯嘴角,試圖回應她的笑容,卻擠出了一個難看的弧度。
他張了張嘴,試圖回應她的呼喚,卻怎麽也說不出那個字。
她躺在病床上,寵溺的看著他,像擁有了全世界。
不到半分鍾,他留下一句“我下次再來見你”和倉促狼狽的背影,落荒而逃。
濤子的拳頭還定格在牆壁上,白色的牆面印出了點點血跡,他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
少有路過的行人均是詫異又歎息的回望牆邊的身影,
在這個見慣生死的地方,人們連所剩無幾的同情心也被消磨殆盡。
他收回紅腫的拳頭,手指因疼痛合不攏,都說十指連心,可手上的疼痛卻遠不及心中的百分之一。
堅毅的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唯獨發紅的眼眶暴露出主人傷痛。
他僵直著後背,一步一步的走下樓梯,走出醫院,卻在來往的人群中意外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蘇陽身上穿著連衣裙,背了一個小挎包,手裡撐著一把太陽傘,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濤子站在大門前,隔著一條人行道對蘇陽對視,心中的傷痛被猜測取代。
突然,他揚起興味的笑意,邁著步子向她三兩步走來。
“好久不見。”
蘇陽抬起頭,看了一眼濤子尚且微紅的眼眶和眼底的烏青,“這樣的招呼更適合老朋友之間。”
“我以為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濤子一手插在口袋裡,抬眼看了看來往的人群。
“綁匪和被綁者?”蘇陽眼裡的笑意毫不掩飾,濤子也跟著輕笑起來。
“說吧,找我什麽事。”濤子的神色如常,沒有差異或疑惑,仿佛對蘇陽的到來早有預料。
實際上卻是如此,但他更多的是興味。
蘇陽轉著傘,仰著頭,頗有幾分天真爛漫的味道——確實故作天真,“跟你想的一樣。”
“你考慮清楚了?”
蘇陽保持著嘴邊的笑意,不答話,但眼中的認真對在告訴對方她的決心。
濤子一笑,俯下身,臉湊到蘇陽眼前,認真地看著她,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一旦上了這條路,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我只需要你的選擇和決心。”
兩張臉被傘隔絕在人流中,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對話卻在無形中掀著驚濤駭浪。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要我的決心可以,看你的誠意如何。”
濤子的眼中映著蘇陽冷靜認真的小臉,一改往日的嬉鬧,沉著的表情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她拿出挎包裡的東西,遞給濤子。
濤子低頭一看,面前赫然是一張嶄新的銀行卡。
他笑起來,“你想用錢收買我?據我所知,蘇小姐不是個有錢人才是,你能拿得出多少錢呢?我很好奇。”
“剛好夠第一期的化療費。”蘇陽笑得像隻狐狸,語氣中的勝券在握讓人不由得高看幾分,而濤子最為震驚的是她口中的話。
“你怎麽知道的?”濤子眯起雙眼,眼中的凌冽和威脅像一道無形的利劍,直鎖喉嚨。
“或許你有所不知,這家醫院是杜家的。”
“哦?”
“杜家的小少爺在哪裡工作你應該知道。”
蘇陽口中的杜家小少爺其實就是杜罹。杜家是a市赫赫有名的醫藥世家,下設醫科大學、醫院、製藥廠、研究所、藥房等一系列產業,杜家現有三子,其中杜罹的兩個哥哥分別接手了家族產業中的醫院和製藥廠部分,至於杜小少爺,一時興起就到了自家競爭對手的醫院下做起了小小的主治醫生。
不得不說杜罹的大腦構造隻適合他學醫,除了醫學天賦,這位少爺在其他地方都是小白, 蘇陽根本沒用什麽手段就從杜罹那裡套出話來,當然了,這其中少不了陸大少的協助。
濤子嘴角掛著複雜的笑意,眼睛盯著蘇陽,蘇陽舉著銀行卡的手僵在空中,有些發酸。她任由濤子看,就那樣毫不掩飾。
濤子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直到他嘴裡發出了笑聲,他接過蘇陽手中的卡,眼中卻冰冷更甚,“我不管你知道多少,但她是我的逆鱗,你最好記清楚。”
“第一期化療結束後,你來找我,我給你第一條線索。”
所以第二條線索需要第二期化療的費用?
“可以。”
等濤子一轉身,蘇陽的小臉就垮了下來。
那可是她存了好久的全部積蓄啊,還在蘇牧那裡借了一萬!
可當她看著濤子越走越遠的背影時,心中只剩下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