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崇綸相隔不遠的李鴻章和兄長李瀚章,隨著同行的劉坤一閑聊著。
自從武昌城被討虜軍攻破後,無路可去的李鴻章便跟隨曾國藩一幫家鄉子弟親朋一起投降了聖國。
經過二個月的無所事事之後,他本以為會與其他的普通滿清降官一樣,就在湖北武昌府就近安排個打雜的閑職,做做幕僚一般替聖國官員出出主意,要慢慢地等待出頭機會。可沒想到,沒過多久,駐扎在武昌府城的討虜軍將領,甲七師師長彭玉麟和副師長林始發不知從哪裡得知他是安人士,便將他要了去,充任甲七師師部參謀,隨同甲七師前往菏南和安一帶攻城掠地。
李鴻章想著這天下看樣子也終究要全部歸聖國所有,自己想要做一番事業,光宗耀祖,除了選擇投靠聖國外,別無它途。既然投靠了聖國,便好好立功,早日出頭吧。經過他這兩個月的暗中觀察與了解,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便是那位聖王是真的想要招納讀書人!
而且,他注意到,這賊兵叛軍出身的聖國,根本就沒幾個讀書人,因此才會對讀書人如此渴求。大概那位聖王也意識到,想要治理好這天下,唯有掌握和依靠讀書人才行。而自己,正是聖國急需的讀書人,又有滿清官府地方官員的任職經歷,正是對方招募的重點。
於是,李鴻章打起精神,滿懷希望地跟隨彭玉麟前往北方作戰前線。
還真別說,他這一去還真就立了大功,不但一路行軍參謀,協助安排布置好後勤保障等閑雜事務,還一眼認出了假扮普通清兵想要逃跑的滿清大員、左都禦史袁甲三。
不但如此,李鴻章還向師長彭玉麟獻策,派兵前往不遠的袁甲三老家,將他的老母親、兄長和子侄血親請來,成功將袁甲三勸降。
於是,立下大功的李鴻章,不但得到彭玉麟的重視,將自己被俘虜的兄弟全部解救出一期投靠了聖國,還被彭玉麟推薦,至中華帝國的國都聖京,接受帝國皇帝的召見。
就這樣,李鴻章和兄長李瀚章,一同來到了聖京。
他本以為到聖京,也就是走走過場,最多被皇帝召見勉勵一番,然後被派往地方,安安份份地當一名知府或者運氣好點當名道員了事。卻沒想到,此番來聖京,竟然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先是搞個另類的科舉,考試了一番,李鴻章沒想到自己老老實實寫出自己的所知所想,竟然被選為探花。他立刻意識到,這帝國的皇帝,還真的完全與滿清的皇帝不一樣了。
通過這次的考題,李鴻章大概猜到一些端倪。而等他和其他官員被安排進入聖京織造局參觀,看到那些西洋機器,聽到那名執事所介紹的,新式西洋機器與舊式紡織機比較之後,他更加斷定,這是帝國皇帝特意的安排。
其目的,便是讓他們這些官員長見識,同時也是考察他們,給他們啟示:帝國需要的,是發展基礎工業,興辦實業的官員,而這途徑,便是學習洋務、開展洋務,引進先進的機器設備,興辦工廠。
不過,回想起剛才看見的那一幕幕,盡管李鴻章已經提前有了心理準備,還是不禁為之驚歎不已,實在是太過震驚了!
這仿製的洋人機器,實在是性能驚人!他知道,洋人的機器設備五花八門,這回皇帝命人組織他們看的,只是織造局裡面的新式繅絲機和新式提花織機。可單單這兩樣,便能徹底將一個連年虧損的織造衙門變成年盈利二百萬兩銀子的工場,李鴻章不由得驚歎這西洋機器對於這個絲織業巨大的影響力。
這還只是江寧一帶的絲織,換了整個江南,整個華夏,又該如何?還有棉麻織布!單單從衣服這塊,便得對整個華夏帶來多大的衝擊?若是再加上各行各業,這西洋機器對華夏的衝擊,得是多麽的驚人和恐怖?
李鴻章突然又覺得慶幸!若是沒有帝國的皇帝,怕是到現在,這些洋人的機器還在華夏國土之外,不斷地生產各類低成本高利潤的物件,再推銷到華夏來,賺取華夏的財富。換了原本的滿清,李鴻章不敢想象下去了。
難怪滿清朝廷堅持不肯放開通商口岸,堅持多年也不肯與西洋列強重新修訂合約,若不是這樣堅持,怕是用不了幾年,整個滿清國土都已被洋人的產品侵佔了。不過,盡管如此,以朝廷的軟弱,和滿清皇帝以及滿蒙王公貴族們的死要面子、實際懦弱怕事的性子,應該撐不了多久,只怕洋人再隨便找個借口再發動一次戰爭便會屈服,到時候,只怕整個華夏鋪天蓋地地都是洋人的產品了。
而且,若還是像以前一樣,光靠閉關鎖國般的抵擋是沒有用的。抵擋一年兩年,五年十年,難道還能抵擋一輩子?更何況還是私自流入的洋貨,更讓朝廷連關稅都收取不到。李鴻章是個明白人,他自然清楚,唯有自己也能生產不遜於洋人的貨物,才能抵擋洋貨的大規模入侵。
因此,帝國此舉,大力引入西洋機器,開辦工廠,發展洋貨,實在是一個自強的唯一方法。
李鴻章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麽。
這次來聖京參觀之前,他還只是想著要做一名造福一方百姓、流芳名於世的好官,一展自己的抱負,“修己以安百姓”。可沒想到,一場另類的科舉考試上的考題,提醒了他,讓他意識到,這個時代與以往都不一樣了,光像自古以來的賢官,死守陳規,照著四書五經修身養性教化百姓還是無法造福一方,只有適應當今世界潮流,順應大勢,才能有所作為。
而這通過這次對聖京織造局的參觀,那名執事對新舊繅絲織機的對比,一下讓他大開眼界,視野豁然開朗了。並且,他想得更深,引進和大力推廣發展先進的西洋機器,是非常好重要,但他認為,更重要的是要學會製造這些機器,擁有一批有能力仿製這些機器的國人,掌握這些技藝,才是根本。
李鴻章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學識不夠了,他迫切地想了解西洋諸學。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參觀結束了,有討虜軍士兵引著眾人走出絲織廠房,前往聖京織造局的原衙門前殿。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一個熟悉的面孔從李鴻章面前經過,李鴻章愣住了:想不到他也來了!李鴻章不由得心頭湧起一股怒火,繼而,卻變為一股快意!
他上前幾步,朝滿臉驚訝地安巡撫福濟道:“呀,這不是撫台大人嘛?想不到會在這裡碰到大人,卑職與大人還真是有緣啊。”
福濟訝然,他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碰見李鴻章,這位自己曾經的手下。當初,攻打長毛立下大功時,自己搶了他的功勞,爾後他戰事失利,自己又落井下石,將所有的責任和罪名都栽在他頭上。不過,這也正常,誰讓自己是堂堂從二品的巡撫大員,而他只不過是自己一手提上的四品道員而已。而且,又沒任何關系,又是漢人,難不成,還要自己去承擔所有罪名?
即便是如今大家同為中華帝國的降臣,自己也是堂堂巡撫投降,而他李鴻章,不過是小小已開革的道員歸降,相信帝國朝廷會清楚孰輕孰重。他李鴻章,即便不在大清,在這中華帝國,也得乖乖在自己手下安安分分地夾著尾巴做人。
想到這,福濟點點頭,完全不當回事:“原來是漸甫啊,也歸順帝國了?這就對了嘛,跟著滿清,怎麽會有前途?以後忠於帝國,好好為百姓做事!不過,以後可不要再稱撫台了,本官早已歸順帝國,豈能再提前朝之事?”說完,自顧自地往前而去。
李鴻章看這位狠狠地陰了自己一手的前上司,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渾然不記得曾經如何對待自己的,不由更恨,但一想到如今他一名滿洲鑲白旗人,堂堂巡撫大員,如今卻投靠了搶了他們滿旗人江山的叛軍,不由又是幾分快意,同時對其更是鄙夷。
罷了,都過去了,這樣的人物,理他作甚?只是想到好歹他曾經也是一省巡撫大員,想必帝國會重用他吧,但一想到此人的官品,若是日後同朝為官,還在他手下的話,自己可就鬱悶了。
胡思亂想著,李鴻章和兄長李瀚章已經不知不覺中來到前殿,這時,隨著一聲山呼般的聲音響起,卻原來是帝國的皇帝駕到了。李鴻章被身旁的兄長李瀚章一拉,也連忙跪地拜倒:“罪(微)臣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位愛卿平身!”
“謝陛下!”
李鴻章這才慢慢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只見前面的大殿平台之上,端坐一名中年男子,身著明黃龍袍,頭戴仿漢真龍天子金冠,面色紅潤,一臉和善之色。
這便是那位,三年前還是粵賊頭領、號稱聖王,如今已是華夏的主人,中華帝國的皇帝馮雲山!
盡管台上的皇帝面帶微笑,態度和善,但李鴻章隻覺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得厲害,八年前殿試面見滿清道光皇帝時,他的心也沒這麽激動過。是自己越來越沉不住氣了,還是心存期盼,想要在新皇面前有個好的安排?
台上的馮雲山卻一眼掃過眾人,輕咳一聲,頓時,整個大殿寂靜無聲,這才朗聲道:“今日召集眾卿來此,是朕特意為為之!讓眾卿參觀了聖京織造局,了解下這些先進的西洋機器的巨大作用,便是朕的目的。不知眾卿可有觸動?”
說到這,馮雲山不待眾人回答,自顧自地接著大聲喝道:“爾等大部分原本都是滿清官員,就跟此次朕給你出的考題一樣,其實都清楚滿清為何要滅亡。不是滅在朕的手裡,也不是滅在諸位手裡,而是在於他自己,已經不適應這個時代。朕要跟眾卿說一句,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西洋諸國不單單機器先進,產品繁多,都想賣到華夏來攫取華夏百姓歷代以來積累的財富,因此他們才要與滿清通商,擴大通商口岸。如今我們中華帝國推翻滿清,西洋的目標自然會對準我們中華帝國。朕以為,單純的閉關鎖國絲毫起不了作用,反而會讓我們華夏離他們越來越遠。因此,朕決定,要想抵製西洋的侵害,唯有自強。”
說到這裡,馮雲山指向剛才眾人參觀過的絲織廠,道:“別說洋人們的堅船利炮,武裝到牙齒的諸般火器,我們中華帝國的裝備還差上不少。單是像這樣的洋布,若是大規模賣到帝國,想想看,帝國的織匠誰能抵擋得住,只怕所有織匠都沒了活路。為此,帝國必須能自行生產這種洋布,不但如此,還得能生產洋槍炮,不,不叫洋槍洋炮,是我們自己的中華槍炮!”
說到這,天下的眾人均是臉色大變,雖然還是寂靜無聲,但眾人的心裡,卻已是驚濤駭浪。
原本像李鴻章這樣的一些明白之人,早已清楚,陛下要進行變革。現在聽到皇帝的話,連最遲鈍的人也知道,皇帝這是要全面引入西洋之學,引進西洋的先進機器設備和武器,進行改革了。
馮雲山並沒有多說什麽,對於這些滿清降官,他最為重視的,只是其中的數十人,其余的,不過是順帶的買的馬骨罷了,甚至其中有些投機的官僚和滿清貪官,連馬骨都算不上,等過了一兩年,帝國政權穩定下來, 他還會將至清理一下。他可不想這幫人將嶄新的中華帝國官場給染壞了。
馮雲山說完,內務部副部長謝享才從旁邊鑽了出來,掏出一份聖旨,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馮雲山,詔曰:滿清降臣漢陽同知羅信南,篤志正學,好性理書,乃儒家理學大師,又主動背棄滿清,歸順帝國,特封為浙江巡撫;滿清降臣翰林院庶子沈桂芬,遇事持重,通曉洋務,銳意進取,特封為福建巡撫;滿清降臣道員李鴻章,穎悟過人,清察天下大勢,才華橫溢,特封為江蘇巡撫。”
“羅信南、劉蓉……皆為知府,……..”
緊接著一連串的封賞詔命下來,可李鴻章一點都沒聽見了,他只是頭腦嗡嗡炸響,頭皮發麻,一股豪氣在腦海中回蕩。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被皇帝諭旨親封為天下最富的江蘇巡撫?一時間,李鴻章隻覺鼻孔發酸,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在心頭漫延。
他卻不知道,他旁邊不遠處的原安徽巡撫福濟滿臉死灰,他被任命為江蘇按察使,隻相當於李鴻章的副手,這,這讓他如何面對李鴻章這個當初的手下?可偏偏他又舍不得這個位置,不敢提出反對意見,他只能忍住心頭的不滿,像吞了隻死老鼠一般,接受下來。
而一旁原本沉靜如水的羅澤南,饒是他生性沉穩,卻還是差點驚叫出來。他怎麽也沒想到,新皇竟然會這麽看重自己這一個絲毫不出名的一介書生,如此重用,竟然在聖旨中評價這麽高,還將浙江這等重省托付給自己,這是何等的信任。
一時間,他眼眶都潮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