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上海縣海關統計的數據,總出口為6462萬聖元,總進口為8036萬聖元,全年上海海關總關銀收1256萬聖元,其中因進口的機械、武器等補貼貨物補貼金直接從海關劃撥,共計劃撥補貼款460萬聖元,結余關稅收入共計796萬聖元。上海縣的工廠店鋪去年生意紅火,特比是自從南洋公司辦的幾家紡織廠、織布廠領頭之後,單是紡織廠、織布廠、繅絲廠、軋花廠、印刷廠等都紛紛建立起來,還有船運公司、船舶修造廠、搬運公司、機器廠、五金廠、銀行錢莊、保險公司、貿易商行、蠟燭廠、火柴廠、紙廠、煤餅廠、木柴廠等等不一而舉,整個上海縣有洋資洋行、公司、廠礦等一百六十余家,其他官辦、民資等大小商行公司作坊等足足從幾十家發展到了有六百多家。單是在上海商務局備案過的從事與洋人貿易的買辦中介便有上千人之多。單單城內和城區周邊的商戶、公司所征稅收便有530萬聖元的樣子,這其中新建的浦東特區因為政策優惠,還未開始收稅,再過一年開始收稅想必會有一個巨大的飛躍。”張之洞一臉自豪地說著,卻不知旁邊的劉坤一已經臉色鐵青,難看之極。
他雖為松江知府,但一來原本就因為上海縣極為特殊,二來上海縣又是成立了浦東自由貿易特區,地位超然,因此他平素並沒過問上海縣之事,所治理的松江府,也一向將上海縣排除之外的。
畢竟相隔很近,他對上海的情況還是有些了解的。洋人洋貨,船來船往的,整個就是個大鬧市一樣,所有的人都為著熙熙攘攘逐利而去,特別是堂堂的上海知縣張之洞,竟然和那些商賈稱兄道弟地打成一片,對洋人也分外親熱,對此,劉坤一很是不滿。要不是見那張之洞將上海城內外的乞丐也都收留起來,讓之打掃街道留口飯吃,還給上海郊外的鄉間農戶免費運送城中糞肥,租用耕牛等,還算做了些仁德利民之事,劉坤一說不得都要彈劾他了。
他一直以為商賈貿易之道,乃是歷朝歷代所不提倡的偏門左道而已,上不了什麽台面,畢竟農耕桑蠶才是正途。商賈之人,不事生產,低賣高賣,偷奸耍滑而已。要是沒有周邊自己的松江府、還有其他嘉興湖州蘇州等州府的產糧大府,就他上海縣這樣,只怕要餓死去。而且,若是所有鄉民全都進城做買賣,誰來種糧,誰來讀聖賢書?
可現在,張之洞報出的一大串數字,讓劉坤一驚呆了:就他一個小小的上海縣,原本還屬於松江府治下倒數第二小的一個三等縣,它居然僅僅關稅結余就有796萬聖元,若不是因為補貼那些洋貨,甚至原本還有1256萬聖元之多。這還不止,連小小上海城的那些商戶和商販便有530萬聖元的樣子,看那張之洞洋洋得意的樣子,說起那浦東新區還未收稅,否則更多。要知道,自己的松江府其他7個縣廳加起來的賦稅總額也就是520萬聖元,與他一個上海縣相比,別說大頭的關稅,連比那些商販的稅收都還差10萬聖元。這無疑讓劉坤一為之震撼!
就任這兩年多以來,他已經清楚,整個中華帝國在皇帝馮雲山的主導下,重在實際,雖有些過於追逐利益,但注重民間百姓生活的改善,關心百姓疾苦。所有政績,都要以一套所謂切實科學的評估體系來核算成相對準確的數字,並上交朝廷如數的稅收資金,再根據上交情況,下撥資金,平衡地方。因此,上海縣的收支數據不大會有水分。這就讓他覺得十分震撼了!莫非,
自古聖賢說的那套、自己想的那套還真的錯了麽?就像皇帝在帝國最為出名、銷量最好的《南方日報》上所說的那樣:“時代不同了,工業革命帶來了工業化進程,帝國也要跟隨世界潮流,打造重商思想,以製造立國,以貿易立國,讓中華百姓過上更富足的生活。”但劉坤一還有一絲不解,就算經商能有余財,但若不事耕種,哪來的糧食?
只聽張之洞接著向皇帝稟報:“陛下,上海縣經過二年多的發展,城區已經初具規模,老縣城內人口12萬余人,城外的洋行區、原領事館區有人口20萬,特別是新發展的浦東特區,也吸引了5萬人居住,而且每月還從蘇浙皖等地遷來數千人地持續增長,都是來找工或做些小生意,整個上海縣城區周圍,便有人口37余萬,加上城外鄉下的其他農戶4萬5千余戶,全縣人口即將超過60萬……”
馮雲山打斷張之洞的話,問道:“人口劇增,上海城區的城市治理也得跟上才行。特別是柴米油鹽之類的特別是糧食蔬菜等吃食供應,能跟上嗎?”
一旁的劉坤一也心中一動:是啊,他查過松江府的一些資料,原本除去租界區領事館之類的外來人口外,這個屬於三等縣的上海縣人口不到20萬,在松江府裡的8縣來說算是小的了,後來上海開埠向洋人開放領事館、租界區,大量商販湧入才增加至前些年的三四十萬人。沒想到,這最近的短短兩年時間,大肆吸引鄉間富農和各處的鄉紳來上海開設什麽公司,從事貿易,搞得人口更是劇增到將近60萬,繁華是繁華了,看你們糧食怎麽解決?
“陛下放心,上海糧食無憂。黃浦江外灘邊的碼頭貨倉內,還有蘇州府的2萬噸糧食沒開封。前幾天,幾艘從呂宋島滿載稻谷的貨船到現在還沒卸完貨,昨天又聞報日南省的五艘貨船運來8000噸谷子,價格比蘇州府的那批陳糧還要低上一成,胡氏洋行的老板胡雪岩特地找微臣作為中人,願意全部以正常市價吃下來,他準備轉運到北方的直隸、遼東等地囤積售賣,賺取差價。微臣沒有答應,上海縣的官倉糧食已經存放了一年多了,該置換一批新糧。其實如今上海已經成為東部沿海一帶糧食的轉運集散地,不但四川湖廣江西安徽的糧食,還有交趾日南和南洋甚至西洋的糧食都會集中到這裡,十分方便,就拿從交趾省來的稻谷來說吧,足夠上海縣60萬人口吃上半年的口糧,10艘貨船2個月時間便運足了……”
劉坤一沒有再聽下去,張之洞的話讓他心中充滿挫敗感。自己以為困難的糧食問題,如此輕易地便解決了,而且,那交趾、還有南洋,甚至西洋國家的糧食那麽多,竟然吃不完一樣,四處廉價售賣,莫非,這個時代真的變得跟聖賢書上說的不一樣了?
馮雲山這邊卻絲毫不驚奇,也沒注意到劉坤一的心事變化,他正在聽張之洞稟報的上海發展情況,除了經濟人口民生方面的,他更重視的是上海的教育和近代工業。
“陛下,除開西洋教會開辦的印刷出版館,如墨海書館、美華書館等外,還有上海機器製造總局下設的上海翻譯館,以上海為基地,翻譯出版西學書籍,並建立了中華帝國第一處公共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凡中華帝國的子民,在驗明身份之後登記入內,均可在館內借閱圖書。
學校方面,上海更是今次於聖京和南京(廣州),除了前年朝廷教育部和工務部聯合設立的中華帝國鐵道學校之外,上海機器製造總局開辦了上海機械中等學堂,上海船政局轄下開辦了船政學堂,商務部開辦了上海商貿高等學堂。微臣見上海紡織業發達,其他各類手藝匠人需求眾多,分別於前年開辦了上海紡織中等學堂,去歲開辦了一家上海技藝中等學堂,還有一家師范學堂和洋文學堂。”
馮雲山誇讚道:“張愛卿在上海乾得有聲有色,不負朝廷重望,朕甚欣慰!上海縣能以一縣之力,舉辦起紡織、技藝、師范和洋文這四家學堂,實為不易。傳朕旨意,命其他有條件的府縣,效仿辦學,提高百姓教育文化水平,是為強國富民之本。至於愛卿本人的賞賜……”
馮雲山頓住不語,轉頭看向一旁的松江知府劉坤一,見其臉色微變,輕笑解釋道:“劉愛卿不必多慮,松江府這兩年也發展得不錯,只不過相對於上海來說,還是慢了些。朕倒是希望,愛卿能明白,發展才是硬道理,只有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官員才是真正的好官,才是聖賢所希望的!”
這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禦船繼續前行,已經來到上海舊城東北側的租界外灘處。
夜色中的19世紀的上海城,猶如黃浦江水流淌在馮雲山的面前。經過十多年的發展,城外原本的租界區比上海縣城更為繁華得多,而租界領事區,又以外灘一帶最為繁華。這裡洋行商鋪林立,工廠作坊展區遍布。
馮雲山等人站在高高的“香港號”,望向右岸的黃浦江畔外灘一帶,只見透過灰蒙蒙的水汽,街市夜燈如明星萬點,人流如織,氣成煙霧……古老的上海呈現出近代繁忙之美,無以複加……不過這也只有馮雲山能體會這種穿越時空的感受。
劉坤一心中卻是另一番感受了,酸苦俱全。他看向河岸邊巨大的噴出濃白蒸汽呼呼作響的貨船,和堆積如山的貨物,來回穿梭於船上和碼頭的忙碌的搬運工人,心中忽地一陣明了:也許,這些他們口中的工業,也不一定是壞事呢!
再看那些忙碌的碼頭工人,也都有了生計,或許,古之聖賢能看到這些,也會覺得是件不賴的事情。這樣想想,劉坤一似乎覺著自己沒那麽討厭碼頭上偶爾出現的洋人了。
馮雲山轉向甲板的左邊江岸,這正是還在建設的浦東特區,此刻雖然沒有外灘那邊那麽燈火輝煌,但也是繁華一片。他指向其中央部位的一片問道:“那些高聳起來的是什麽?”
旁邊的張之洞連忙回答:“回陛下,這是浦東自由貿易區的船舶經營區中的英資祥生船廠,高聳起來的使他們的船塢吊裝鐵塔。其老板是英國商人尼柯遜和包義德兩人,都是英國的普利茅斯造船廠的工程師,技術實力頗強,一年能製造1000噸以上的貨船四五艘,同上海船政局有一些業務往來,船政局通過他們從英國的普利茅斯造船廠拿到一些英國軍艦的設計技術圖紙和資料。因此,微臣聽從船政局的意見,對他們頗為關照。”
“喔,嗯。船舶經營區?這是怎麽回事?”馮雲山對於上海船政局通過祥生船廠獲取英國普利茅斯船廠的技術資料之事,並不在意,這些情況他早就得到過稟報,四大船政局如今周圍都有洋人和國內的鄉紳聯合起來開辦配套的中小型船廠或是相關公司,承接業務,特別是洋資公司,提供一些先進的技術圖紙和材料設備,便是他們的主要生存之道。他反倒是對張之洞提到的船舶經營區的事情有些興趣,不由問起來。
“陛下,微臣按照朝廷的意思,在黃埔江東設立浦東自由貿易特區的時候,便做好規劃,將沿著黃浦江岸的這些黃金地段分為幾大功能區,分別是船舶經營區、機器經營區、鋼鐵經營區、紡織經營區、製藥經營區等幾大分區,集中管理,共同發展。而且,對於這邊原本的租界老區,也做了一些調整,整理出銀行經營區、布匹經營區、茶葉經營區、生絲經營區、糧食經營區、印刷經營區、雜貨經營區等,通過這年余時間來看,百姓和商戶對於這個調整喜聞樂見, 正是微臣……”
張之洞沒有再說下去,馮雲山笑了,歷史上的張之洞什麽樣子自己不得而知,想必就算不古板也應該是個嚴肅之人,但沒想到,如今年少成名,被自己一手提拔為上海知縣,成為正宗的天子門生,反倒是與傳統的儒家士子不大一樣了,不過,這個性子自己反倒喜歡。
“是愛卿你的得意之舉吧?”馮雲山笑罵一聲,他很喜歡這樣君臣相宜的感覺,若是手下臣子都是些誠惶誠恐不苟言笑地死板呆子,反倒無趣了。
見張之洞尷尬地跟著訕笑,馮雲山收起笑容,一本正經道:“不過張愛卿此舉大好,甚合朕意,朝廷當推廣全國。”
身旁的劉勝邦連忙記下,等得空便將皇帝旨意傳回聖京,通令全國。
這時,“香港號”慢慢靠向碼頭,不過因為“香港號”實在排水量太大,吃水及深,無法過於靠近,在距離碼頭10余米處便拋下錨,禦林軍早就安排好的一艘小型武裝蒸汽船靠近“香港號”,來接駁皇帝上岸。
遠遠望去,上海縣城東門大開,城內一片燈火輝煌。從碼頭通往縣城的短短一裡水泥路已經全部被封鎖了起來,上千的討虜軍駐兵兩步一崗地鎮守著,馮雲山在浩浩蕩蕩數百名禦林軍的護衛下,站在東門城樓下,看了看火光中有些發亮的“上海”兩個大字,不禁感慨萬千。前世自己來到這裡的時候,無容身之地,寸土寸金之地自己連想要個巴掌大的地方都不可能,如今卻擁有整個城市,只要自己願意。當下心中默念:“哥又來魔都了!雖然是十九世紀的。”雙腿一邁,入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