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二條城東面五六裡的金戒光明寺中。。
一間禪房的密室內,一盞昏黃的香油燈前,睦仁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禪房外的一聲驚雷,將他猛地驚醒,他不知道屋子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期,他只知道,睡覺後又吃了兩頓齋飯,這麽說來,應該是晚上了?
來到這個寺廟已經有兩天了。
回想起那天,他至今還是不敢去想,一想便渾身顫栗,恐懼遍布全身。那天,他剛剛被松平容保的弟弟松平定敬送出禦所,叛‘亂’的長州藩兵便殺入皇宮。松平定敬和幾名會津武士幾經血戰,折損四名武士,終於殺出二條城,躲藏在京都城一處燒焦的民宅內。從那時起,恐懼和寂寞便一直折磨著他了。
那時整個京都城都已經失控了,兵荒馬‘亂’的街道上,到處都是長州藩兵和四國藩兵,四處搜尋人和財物,見男人便殺,見財物便搶,見年輕的‘女’人便推到角落......
剛開始的第一天,連松平定敬和剩余的2名會津武士也不敢出去。第二天,松平定敬和一名會津武士出去,到深夜只有松平定敬滿身帶傷地回來了,失魂落魄的模樣。好半天,才沉痛地告訴睦仁,如今整個京都全部被長州藩等叛軍佔領了,他的哥哥松平容保戰死了,他的父親孝明天皇也駕崩了。
睦仁當時就懵了,好半天才想起來父皇再也不會回來了,剛想要哭卻被松平定敬捂住嘴巴,怕引來搜查的叛兵。
第三天夜裡,松平定敬見城內搜查沒那般嚴密了,便和僅剩的一名會津武士‘摸’黑將睦仁帶出了城,但半路上卻碰到一隊巡邏的叛軍,最後一名會津武士為了將叛軍引開,慘死當場,萬幸,松平定敬將睦仁背在背上逃出了城,躲入當場會津藩駐留的金戒光明寺中。
這時,睦仁和松平定敬已經聽到了京都城中全部的消息:
長州藩和四國藩的聯軍擊敗了幕府的軍隊,走投無路的幕府勢力代表,京都所司代酒井忠義,將孝明天皇毒殺。幸而,在這危急時刻,長州藩士桂小五郎奮不顧身,闖入垂死的敵營,擊殺惡賊酒井忠義,救出了皇太子睦仁親王。孝明天皇臨死之前,留下遺詔,將天皇之位傳給皇太子睦仁親王,長州藩和四國藩等反幕志士欣喜若狂,謹遵天皇遺命,準備三天之後在二條城的禦所,擁立睦仁親王就皇位,同時詔令天下藩國,起來反抗幕府的殘暴,為天皇報仇。
這下,睦仁和松平定敬都傻眼了。
睦仁雖然聰明,但此時也想不明白為何會這樣。他也搞不清楚父皇到底是被何人所殺,但想到在這之前,父皇便已經察覺到了危險,不是幕府就是長州藩的人,準確地說,不是京都所司代酒井忠義,便是長州藩士桂小五郎。只是他想不通,為何這些人要殺父皇,他又恨又怕,因為那幫人說的,三天后在禦所擁立自己登基,可自己明明還躲藏在這裡?
而松平定敬更是想不明白,明明睦仁藏在這金戒光明寺中,為何那幫叛軍會宣布擁立他登基?難道被發現了,還是騙他們的?
反正,不能再留在這金戒光明寺了。
這天,松平定敬帶著睦仁,想跟寺廟的主持禪師打個招呼便離開寺院。
來到主持堂,還沒進‘門’,‘門’前的小沙彌便表示禪師不見外客,施主是走是留自便。松平定敬無奈,只能躬身一禮表示感謝禪師的收留,剛想帶著睦仁離開,卻聽見寺院外一個沙彌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稟報說整個寺廟被長州藩兵包圍了,
要來搜查寺廟。松平定敬和睦仁大驚失‘色’,正在這時,主場堂的禪房‘門’開了,裡面禪師的聲音傳來:“帶兩人進老衲房裡來。”
睦仁跟著松平定敬,被小沙彌領著一進入主持禪房中,便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盯著自己,他抬頭一看,卻是一個白眉和尚狠狠地瞪著自己看,猶如怒目金剛,模樣嚇人,心下惴惴不安,竟似有點想哭出來卻又不敢。
那白眉禪師呆呆地看了半響,喃喃道:“奇怪!奇怪!我淨土宗的開山祖師法然上人650年前便算到今年我佛有一大災難,前天你二人來避難老衲便知道落在這小施主的身上。可如今,怎麽好像......開山祖師不可能算錯,莫非這世上還真有人能逆天改命不成?”
末了,朗聲問道:“可是當今皇太子睦仁親王?”
松平定敬聽著白眉禪師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雖不大明白,但心下稍安,拉著睦仁跪地拜倒:“回稟禪師,正是皇太子!形勢危急,還望禪師看在我佛份上,慈悲為懷,救皇太子和小人一命!”
白眉禪師聞言不語,慢悠悠地走了過來,‘逼’視著睦仁,目光灼熱,忽地竟然一掌劈向年幼的睦仁。松平定敬見狀臉‘色’大變,驚呼:“禪師不可......”,連忙出手格擋。
只見密閉的禪房內忽地一陣微風吹過,松平定敬一下便覺得自己絲毫動彈不得。
睦仁也嚇得哇地哭了出來。
不過,白眉禪師看似迅猛的手掌,卻是輕輕地放在睦仁頭頂。
睦仁隻感覺到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極了,仿似重新回到四歲的時候在鄉下外婆家的時光,慢慢地閉上眼睛,竟然睡著了。
而此時的白眉禪師,臉上卻一陣紅一陣白的‘陰’晴變幻不已,忽地猙獰,忽地祥和,如此轉換數次,最終,他重重地歎息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整個過程,看似只有一柱香的時間,然而只有白眉禪師卻仿佛經歷十數年。此刻,他還在顫栗中,腦海一遍遍回放著剛才手探在睦仁頭頂時候冥想入定中出現的情景:
一個炎熱的中午,金戒光明寺中的僧人正在做日常功課,突然,寺廟外的大‘門’外傳來了鼎沸的人聲,一大群流‘浪’武士和長州藩兵衝開大‘門’,衝入寺廟內大殿裡開始打砸寺裡的佛像來。寺廟的僧人出去阻攔,卻被那些凶狠的武士和藩兵打得鮮血直流,為首者,正是長大後的睦仁,此刻他已經是身穿奇怪的西洋服飾,讓隨從當眾宣讀手中的詔書,要求所有僧人要麽棄佛加入神道教並參軍,要麽便是服毒自盡。
金戒光明寺的僧人拚命求饒,聲明自己的與世無爭,但那長大了的睦仁自稱自己是大日本國的天皇,是神明的子孫,代表神道教的神靈世世代代治理日本,所有日本國民都要信仰神道教,尊崇神道教的神明天皇。
無數個類似的場景一同上演著,整個日本的僧人都在呐喊哭泣,上萬個寺廟,數以十萬的僧人被迫還俗,數萬僧人被征召入伍,手持血淋淋的殺人利器,四處屠殺。數千的佛教名勝被破壞,無數佛像被砸毀後扔進山谷,無數佛塔、僧堂被拆毀並付之一炬。
緊接著,整個日本國土都呈現一片狂熱景象,成千上萬的人參軍,許多奇形怪狀的武器出現,冒著黑煙的如同山峰一般的龐然大物浮在海面,如同大鳥一般的鐵疙瘩飛翔在天空,還有眾多的鐵盒子冒著火焰,而所有的這些,都一股腦地衝出日本,‘射’向西方的那個鄰國。只見那個碩大的佛國內,數千萬的平民被屠殺在哭泣,上億人流離失所,一股衝天的血腥之氣彌漫天際,讓整個佛國上空都是一片血紅......
正在這時,畫面忽地一變,一直金‘色’的擎天大手猛地出現在佛國上空,將整個血紅的天際全部拍散。緊接著,這隻大手的主人出現,一臉聖潔,不喜不悲,朝天噴了一口氣,頓時,前面出現的一幕幕場景快速地倒退,等退得差不多的時候,一下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只剩下一座孤島,一名男童孤單地站在孤島上,望著遠方的帆點,海鷗在頭頂飛過,一臉寂寥......
“噗嗤!”白眉禪師猛地睜開眼睛,一口鮮血猛烈地噴出,整個人仿佛烈日下的雪‘花’,一下子便枯萎下來,瞬間就仿佛老了十多歲,原本‘花’白的眉‘毛’,竟然如枯草般斑白起來。
而這時,松平定敬發覺自己忽然能動彈了,他從‘迷’茫中清醒過來,哪知道剛才發生的那些,以為白眉禪師要害天皇,猛地一拳擊中白眉禪師的‘胸’口。沒想到,白眉禪師竟然一避不避,‘胸’骨寸寸斷裂,口中鼻中鮮血直流,就此倒下,待松平定敬查探時,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大師,我,我,我沒想要殺你啊,我只是想救皇太子,我.....我......”松平定敬也是佛‘門’信徒,一時間心‘亂’如麻。
“施主不必難過。一切都有定數!因果報應,天道至理,這是老衲妄動殺念的惡報,須怪不得你。既然小施主已被人逆天改命,不再為禍我佛‘門’聖教,老衲便不會再為難。小施主,日後要學會經受住寂寞......徒兒,將老衲抄錄的那兩本經書送給小施主,他日後坐禪時用得著。罷了,之後便帶兩位施主藏入地窖之中,躲過此劫!”白眉禪師說完,艱難地爬起,奮力盤‘腿’打坐, 又同情地望了一眼睦仁,緩緩閉上了眼睛,口中低誦經文,就此坐化。
睦仁被松平定敬牽著,跟隨一名沙彌來到來到後廚灶房,沙彌推開灶具,‘露’出一個隱蔽的地窖來,松平定敬抱著睦仁躲了進去。
他們剛進去不久,寺廟外的長州藩兵便衝開了寺廟大‘門’,闖入寺院四處搜查了起來。
帶領長州藩兵搜查寺廟的首領,郝然是高杉晉作本人。
“稟報隊長,經過仔細搜查,沒發現那人。只在住持禪房中,發現著名的白眉禪師,已經坐化了。不過,禪師不久前似乎被人打傷過。”一名奇兵隊的武士向高杉晉作報告。
“再仔細搜查幾柱香的時間。”高杉晉作一咬牙:“若是再找不到,便將這寺中的僧人全部滅口,一個不留,不能走漏任何消息!”
奇兵隊的武士面‘露’不忍之‘色’,但見高杉晉作面目猙獰,只能應聲而去。
半個時辰後,寺廟多了幾十具屍體,繼而,全部由木頭搭建的整個寺廟,燃起了熊熊大火,延綿近千年的古寺就此灰飛煙滅。
火光中照耀著高杉晉作冷峻而年輕的面容,他喃喃地道:“我們新的皇太子,大室寅之佑,不不不,應該是聽話的睦仁親王,應該已經快要從萩城到達京都了吧!要是老師還在世上,看見這一幕,改當如何地欣慰啊。下一步,便是在幕府軍隊到達京都之前,擁立我們的‘睦仁親王’登基,成為新一代天皇,從此以後,帶領我們長州藩為首的討幕各藩,推翻幕府,實現大日本的文明開化,進入老師設計的嶄新時代,驅逐列強!多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