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一天的攻城又開始了。前兩天攻城傷亡太大,天國各部便約好快到午時再開始攻城,消磨時間,拖至地穴挖到城下。 全州城內火器彈藥已嚴重不足,要不是有滾油沸水石塊等殺傷力大的防守手段支撐,城早就被攻破了。饒是如此,城中清軍和民壯連續作戰幾天,減員嚴重,個個帶傷,人人疲憊,更為嚴重的是城中糧食一直就不多,清軍還勉強能吃點乾飯,民壯每天連稀粥都隻能喝二頓了。
知州曹燮培心急如焚,拿著第二次寫的求救血書,派信使換上太平軍服裝,趁亂自城牆出城,向提督余萬清、劉長清求救。但他也知道,兩位提督率萬余軍士前兩日就已經抵達全州城外,卻退後幾裡再扎營,擺出防守態勢,顯然是過於畏懼長毛,要等更多援軍來才肯出戰。如今全州血戰三天,不見對方發一兵一將前來救援,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城中能戰守軍已不到六百,威逼上城牆防守的民壯農婦也死傷三百余人,加上缺糧少吃,城中百姓已是怨聲載道,如果不是千總葉永林、把總張之福等帶人每天宣講長毛一旦破城會屠城,估計早有內鬼偷偷獻城了。
到下午酉時時分,太平軍損失百余人,清軍也損失了七十來人,雙方都好像是例行差事般,結束了今天的攻城。曹燮培悄悄松了口氣,又熬過一天。
一直跟著馮紹光的李開芳和陳德風,見到了女營製作的六百多隻孔明燈和四架簡易投石機。
孔明燈製作得挺粗糙,但馮紹光一看便明白,基本能達到自己的要求。一種是改良過的孔明燈,外圈骨架由竹篾編成,中間用鐵絲包裹著油料燃物,連接中間鐵絲的一端用香,等時間一到,香燃盡,一端斷裂造成油料燃物倒向一邊,便點燃了外圈的薄紙,孔明燈自然墜落。另一種就是常規的孔明燈,蘇三娘說是從周邊山民家裡借去的,直接用細麻線綁著燈頂部一側,當需要天上的孔明燈墜落時,隻要一拉麻線,孔明燈便受力傾倒,造成燃料點燃整個孔明燈,自然墜地。
馮紹光不由暗讚蘇三娘的聰明和辦事能力。這個時代的人隻是視野被局限而已,可比自己聰明得多。
李開芳和陳德風卻被投石機吸引了過去。四架奇形怪狀的投石機,跟常規印象中的投石機不一樣,頂端本來安放石頭的木兜變成了一個大木筐,想來是為了更好地安放柴堆。由於柴堆比石頭輕,投石機尺寸也比常規的小一號,獨獨頂著個大木筐,顯得很是特別。
馮紹光輕咳一聲,朝看得入神的李開芳和陳德風倆人問道:“李兄弟,陳兄弟,你們看這石炮如何啊?”
李開芳回答道:“南王,這怕不能叫石炮,而是叫柴炮更適合些。南王應戰之法匪夷所思,開芳期待這柴炮早日大放異彩。”
陳德風也回答道:“南王,這柴炮將成捆柴堆拋向城牆和城樓,可以焚燒城樓城門,造成守城清妖的混亂。但頗為費力,並且一時難以燒毀,清妖又會撲滅燃火,隻怕作用有限。”
馮紹光微微點頭,這二人不因自己是南王,而拚命誇讚這投石機,可見都是實在人。
“李兄弟說的有理,我看以後就叫柴炮好了,清妖看見就要逃跑。陳兄弟說的也有些道理,但這全州城內清妖本來就不多,加上連續幾天被我天國聖兵擊殺一些,如今若是分人來撲滅柴火,必定會造成城頭守城人員減少。何況,這柴火隻要稍加點菜油,又哪是那麽好撲滅的。
到時陳兄弟拭目以待這柴堆威力。”馮紹光見孔明燈有不少,柴炮也有四架,基本滿足攻城需要,便命盧七和蘇三娘等率女營和童子營趕緊連夜布置。 子時時分,盧七將李開芳和陳德風叫醒,馮紹光和蘇三娘、曾觀瀾、謝享才等人已經在營外等他們。
“南王,今夜刮西南風,風很小。”曾觀瀾上前一步說道。
“好。好李兄弟、陳兄弟,隨大夥一起到城西南,今晚本王陪大家玩個放孔明燈的遊戲。”馮紹光說完,手一揮,盧七和蘇三娘帶領親衛營和女師營,攜帶孔明燈、菜油棉絮等器物,打著火把,浩浩蕩蕩往南而行。
距左軍大營外二裡許,早有一隊人馬圍了過來,盧七上前一看,領頭之人卻是石祥禎,翼王的同胞兄長,上前解說幾句,石祥禎便隨盧七走到馮紹光面前參拜行禮,提出夜黑,敵情不明,要求率部保護南王。馮紹光推辭不得,隻得隨他。
眾人到達位於西南角的燒斷的飛鸞橋邊,估計風向和方位,找準地方沿江一字擺成幾列,紛紛點火放出孔明燈。另有百余人靠城近些的地方,點火放出頂部系有長麻線的孔明燈。
李開芳和陳德風相互看了對方一眼,滿是疑惑。南王不可能閑的無聊,真的帶眾人來放天燈。隻是不知道會有什麽驚奇,陳德風仿佛猜到點什麽,但又不敢確定,隻得和眾人一樣,仰頭望著天上的數百亮燈。
這邊,全州城牆上,一半的清兵還在城頭來回巡邏,防范太平軍夜間攻城。把總張之福突然看到頭頂數百閃爍燈光,連忙叫身邊的兵勇一起抬頭細看,正驚奇感歎間,忽然頭頂幾十個燈光砰地亮起火光,原來是天燈在空中著火燒了起來,隨後一片片火光落入城內。
“不好!這是長毛放的天燈,想點火燒城。來人,速速稟報知州曹大人和楊將軍。”把總急道。
但這時似乎已經晚了。
隨著城外不遠處的太平軍用力拉長麻線,有些麻線斷了,但更多的是城上空中孔明燈燒起來落了下去。才一會兒,全州城內已經有數十處木頭房屋、柴堆燃起了熊熊大火,城內一片哄鬧,哭喊聲,呼救聲,叫救火聲響個不停,火光照紅了半邊天。
知州曹燮培和參將楊映河剛剛躺下不久,就被窗外亮彤彤的火光和救火呼喊聲吵醒。曹燮培看見城裡亂哄哄的混亂場面,兵勇和民壯都忙著給自家房屋滅火,不禁長歎一聲:“完了,城中糧食已斷,軍心一亂,全州沒法守住了。”
楊映河聞言道:“曹大人,末將這就去組織兵勇,護衛大人出城突圍。”曹燮培擺擺手,道:“不必了。楊大人,你若能突圍,便自行衝出城。曹某身負失土之責,即便突圍,也是死罪。不若舍卻此身,換點薄名,亦不至累及家人。”楊映河黯然一歎,低頭默默離開。
曹燮培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顯得極為落寞。
太平軍中軍大帳中,楊秀清接報全州城中火光四起,正疑慮城內為何著火間,忽又聞前鋒探報城牆之上似乎巡邏守衛少了許多,想是城頭上的民夫都下城樓救火去了。
楊秀清擅於抓住戰機,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個最佳的破城時機,馬上召集中一軍、中二軍各營,告知這是天父降下天火,幫助天國天兵破全州城,命令即刻攻城。同時傳令前軍、右軍和左軍也全面展開攻城,後軍和水路輔助配合。
馮紹光見空中孔明燈陸續落入城中便命眾人返回軍營。
正行至左軍大營外,城中各處已火光四起。馮紹光見城牆之上人影稀疏,想是城中協助守城的民壯都私自下城救火,不由大喜。這是個破城的絕佳機會,東王若是察覺,肯定不會錯過。
馮紹光也沒想到自己想出來的擾敵之策,本來隻是想讓城中清妖無法輪班休息,擾亂軍心,讓他們明日無精力守城,沒想到這擾敵之策效果會大大超出他的預期,直接造成城中混亂。這樣一來,就不用靠挖地穴再炸城牆的方法了,不但攻破全州城可以提前兩天,還可以節約大量火藥。
他忙讓石祥禎回稟翼王石達開,告知目前軍情,讓翼王率左軍試探攻城,同時由翼王派人向東王稟報。然後,馮紹光率領眾人返回後軍。
跟隨眾人急趕回營的李開芳和陳德風,不可置信地看著被眾人簇擁在中央的南王。
在他們一貫印象和天國將士傳言之中,南王隻是學識廣博、意志堅強、毅力過人,素來管政務和教中之事,向來不擅於軍務。但今晚,南王讓他們見識到了用兵的另一種神奇,仿佛打開了一道天窗,而不是隻有武力砍殺。
馮紹光等人回到後軍大營,西南方向已經傳來喊殺聲,看來左軍已經開始攻城了。秦日綱率後一軍、林鳳祥率前軍一隊人馬也已經接報準備攻城。
馮紹光命李開芳統一指揮後二軍、南王親衛營,後二軍軍帥梁立泰和親衛旅帥盧七悉歸其節製,跟著秦日綱及林鳳祥一道攻城。
這邊,秦日綱率人衝城,引得城樓火炮鳥槍接連開火,雖有幾名太平軍死傷,但城樓清軍稀疏,殺傷力弱。蘇三娘趁機帶領女營女兵,系上濕口巾,將四台投石機推至城西“廣安門”前,點燃早就準備妥當的參雜菜油和半濕的夾竹桃柴堆。一時濃煙滾滾,煙霧將城樓吞沒其中。
城樓上的七十來個清兵勇本來見秦日綱、林鳳祥等太平軍系著口巾攻城還覺怪異,現在濃煙一起,頓時明白了,也紛紛撕下衣衫裹住口鼻,隻是哪裡還來得及。
城樓清兵被一陣濃煙熏得睜不開眼直咳嗽,眼淚鼻涕直流,隻得拿著鳥槍胡亂朝下開火。幸好一會有風一吹,煙霧稀疏不少。
蘇三娘令旗一揮,四台投石機不斷裝載四捆冒著濃煙的柴堆,呼嘯一聲,有些拋在城外城牆下, 落入壕溝內,有些卻拋在城內。一時間城樓上又是濃煙滾滾。
秦日綱和林鳳祥、李開芳趁勢率兵登城。在三十余架雲梯和兩台呂公車的攻城支援下,不斷有將士衝殺上城牆。能衝上城樓的天國將士,都是準備充足,系上濕口巾、眼塗蜂蜜菜油,做好毒煙防護的將士,一會將城樓上本就不多,還被毒煙熏得睜不開眼的清軍兵勇砍翻在地,佔領了城樓。
林鳳祥武藝出眾,一手挽了個刀花,割斷一名清妖兵勇咽喉,迅速下城。隨後而上的天國將士護衛著,十幾人配合終於聯手推開了厚重的城門。整個過程,除了城下損失的十余人和剛登城牆時被睜不開眼的清軍鳥槍胡亂擊傷五六人,竟然沒有太大折損。
打開城門的林鳳祥幾個,已經累得沒有絲毫力氣,癱軟斜靠在牆角。這時的林鳳祥,心中卻是一片驚駭,他想起了不久前南王說過的話,那個破城秘法居然是真的,難道南王真的得到天父的啟示?要不然,雖然毒煙誰都見過,但用毒煙再加上投石機的配合運用到攻城,誰又能想出來?
城外前軍大部和右一軍一共一千五百余人馬,迅速進城,直奔州衙和全州標營。到這個時間,整個城西清兵已全無戰意,個個分頭逃命,被衝殺的天國將士一路擊殺。有聰明的衙役和民壯,躲入房內,想逃過一命。
見西門已破,其他城門守將也紛紛四散逃命,很快各門都被佔領。全州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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