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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四爺微微斂目,盯著眼前的李德全,目光晦暗不明。
“敢問公公,您可知是什麽事情?”蕭四爺跟在李德全的身後,聲音十分的清晰。
李德全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說是邊境傳來的戰報。
具體是什麽戰報,他便不知曉了。
自從白家小爺和蕭四爺的女兒蕭子魚定親後,這宮裡不少人都對蕭四爺刮目相看。
尤其是伺候在萬啟帝身邊伺候了多年的李德全,他從萬啟帝的言語裡得知,萬啟帝對蕭四爺十分器重,而且極其讚成這門親事。
他多少有些疑惑。
在他的記憶裡,每次萬啟帝暴怒的時候,都會對白家人恨的咬牙切齒。
可在白從簡入宮的時候,萬啟帝又用一副仁慈的模樣,和白從簡對弈、談笑。
——這便是帝王。
是這天下最難揣測的人。
大楚的宮殿並不似前朝那般華麗,但是殿宇佔地面積極大,放眼放過去,除了高立的紅牆和琉璃瓦外,還能聞見一股腐朽的味道。
從未到宮廷裡來的人,都想親眼看看這裡輝煌的一切,而在這裡面行走的人,卻又覺得這裡過於窒息……再精致奪目的籠子,終究是個籠子,是用來束縛人的工具。
比起在宮裡任職,蕭四爺更喜歡在邊疆的日子。
兩個人走了半柱香後,便走到了禦書房附近,遠遠的……蕭四爺便在空氣裡聞見了水沉香的氣息。
他曾聽人說起,萬啟帝最喜歡的賢妃蔣氏,在世的時候總會在寢殿內,燃著這種香料。
淡雅,而又寧神。
“蕭將軍,你在這裡稍等片刻。”李德全說完後,便進了禦書房通傳。
不到片刻,只聽見‘吱呀——’一聲,大門從內被推開。
有兩位穿著道袍的人從裡面緩緩地走了出來。
這兩個人留著花白的胡子,手裡拿著拂塵,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他們在看到蕭四爺的時候,眉眼微微一抬,卻又在下一刻無視蕭四爺的存在,擦身而過。
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蕭四爺似的。
萬啟帝雖然信奉道教,但是這些人在宮中並無官職,理應在見到官員後行禮問安。
可是,這兩個卻偏偏沒有。
從他們的行為上,蕭四爺看的出來他們早已習慣這般自大,有恃無恐。
然而,他是個習武之人,對這些繁瑣的禮儀、規矩並不放在心上。
在兩個道長離開後,蕭四爺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明明是兩個看起來像世外仙人似的道長,為何身上居然有那樣濃重的血腥味。
他在戰場上多年,早已分得清人血和牲畜血的區別……嗅覺十分敏銳的他,在這兩個人離去的道人身上聞到了人血的味道。
蕭四爺還在琢磨這件事情的時候,李德全又從屋內走了出來,他笑著和蕭四爺說,“蕭將軍,陛下請您進去呢!”
蕭四爺點了點頭,“多謝公公。”
禦書房的花架子上擺了幾盆水仙,花朵色澤豔麗,粉嫩似美人掩面。
因為妻子喜歡培育花木的緣故,蕭四爺對這些花,也略知一二。
眼前的這盆水仙並不是大楚特有的水仙,而是從雲南那邊送來的。這種水仙十分好養活,耐旱又耐寒,十分好養活。
萬啟帝並不是一個喜歡節儉的帝王,但是卻很喜歡這種水仙,尤其是在萬啟帝的寢殿內,更是十分常見。
“你來了?”萬啟帝皺著眉頭,手裡捏著一枚墨玉玉佩,淡淡地說,“你過來看看,今日從郡城送來的戰報。
”蕭四爺走上前,從萬啟帝的身邊拿起折子,打開看了起來。
“萊夷?”蕭四爺驚了驚,“陛下,萊夷怎麽會突然攻打郡城?”
他說完之後,又立即明白了自己說的話,是何等的愚蠢。
萊夷族為何會攻打郡城,那麽目的顯而易見。
萬啟帝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難道現在真的要為一張丹藥方子,讓兩國交戰嗎?
“他們為何會攻打郡城的原因並不重要。”萬啟帝將手裡的玉佩往桌上一丟,那張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狠戾,“他們既然敢打過來,便肯定做了完全的準備。現在,他們雖然還未攻下郡城,但是……朕也不想讓他們就這麽輕輕松松的離去。”
萬啟帝看著蕭四爺的目光,帶著幾分打量,半響後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笑容。
“你不願意任兵部尚書,那麽不如去郡城看看?”萬啟帝說,“朕給你三天時間做選擇,你不用急著回答,要去或者是留。”
……………………………………………………
在萬啟帝收到萊夷攻打郡城這個消息的第二日,白從簡便也得知了這個事情。
他看著手裡的信函,對身邊的文忠禮輕聲說,“萊夷動手了。”
文忠禮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白從簡的話,“陛下拿了別人的東西,又執意要逆天道而行,萊夷會動手也是遲早的事情。這些年,和大楚開戰最多的一直是北越,所以大楚根本不知道萊夷的兵力和將領的情況……這場戰役看似人少的萊夷吃虧,但是到了最後會怎麽樣,誰又說的準呢?”
現在的大楚,並不是沒有能領兵的好將領,而是這批將領逐漸的衰老,根本不適合和萊夷打持久戰。
再加上萬啟帝迷戀丹藥,導致國庫空虛的厲害。如果這場戰役打上幾年,吃虧的肯定是大楚,而不是萊夷。
最讓文忠禮擔心的是,萊夷族背後的那位國師。
這位國師,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年邁的藥師,擅長炮製各種藥材,但是實際上,卻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連萊夷的國王,對他都十分的有禮,不敢冒犯。
白從簡的聲音低沉,“你說的對,這場戰役,對大楚不利。”
前世,這場戰役到了最後,大楚差點敗了。
大楚沒有大敗的原因,是因為萊夷最後選擇了退兵,而不是繼續耗下去。
在這場戰役裡……蕭四爺沒了。
而蕭四爺到底是不是戰死,也沒有人知道。
之後,因為蕭四爺的死,顧氏聞訊被刺激的病情複發,選擇了自盡。而蕭玉竹在臨行前將蕭子魚托付給他後,便離開了蕭家潛回了北越。
蕭玉竹擔心北越回趁虛而入。
然而,蕭玉竹雖然阻止了北越,卻也丟了性命。
蕭玉竹會離世,並不是因為有人害他,而是大限已到、油盡燈枯。
所有的事情動提前了。
這場戰役,在許久之前,白從簡便開始想著要怎麽阻止……但是因為他和蕭子魚的重生,不少的事情也在因為他們的變動,而生了其他的變故。
一切,都隨著他們的改變,而徹底的大變。
“小爺,你是不是擔心,蕭將軍會領兵出征?”文忠禮見白從簡皺著眉頭,“如果蕭將軍出征的話,那麽對您和七小姐都……”
都十分的不利。
蕭四爺是白從簡的嶽父,而白從簡又想要護著蕭子魚,那麽便不能讓蕭四爺在這場戰役裡出事。但是,戰場上刀劍無眼,誰又能保證蕭四爺能平安歸來。
文忠禮現在擔心的不是蕭四爺要出征,而是擔心如果萬啟帝派蕭四爺出去,只是為了試探白從簡的手裡,是否有兵力,那麽……蕭四爺便是必死之人。
白家的東西,絕對不能被萬啟帝知道。
白從簡眯了眯眼,“即使蕭伯父要出征,我們的勢力也不用被陛下知道。”
文忠禮怔了怔。
這似乎,不太可能。
而文忠禮還未思索太久,十一便在屋外輕輕扣門,“小爺,蕭將軍來找你了。”
還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文忠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準備避嫌離開,卻聽見白從簡說,“你不用離開!”
文忠禮有些意外的頓下腳步,看著不遠處的白從簡。
他在很久之前便知道,這大楚的江山若是一直握在萬啟帝手裡,必定會變成最腐朽的存在,不用多久便會倒塌!所以,即使當年他能走到那樣的高位,卻依舊選擇離開了朝廷,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
若不是後來白從簡多次來他住的山林裡找他,他也斷然不會出現在京城裡插手大楚的任何事情。
父親那樣的忠臣,不一樣沒什麽好結果嗎?
最讓文忠禮驚訝的是,自己那位頑固的弟弟,居然被白從簡所救。
這些年,他幫白從簡做了不少事情,自然明白白從簡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看似溫和有禮,卻是個難以接近的。
而且白從簡的城府,絲毫不比當年的丹陽公主差多少。
他猶豫了一會,又說,“小爺當真要讓我見蕭將軍?我覺得,時候還不到。”
他固執的說完,便轉身走進了屏風後面。
雖然不見,但是他卻可以聽聽白從簡和蕭四爺說了些什麽,文忠禮並不覺得蕭四爺是個聰明人。
過了一會,蕭四爺從屋外走了進來。
白從簡站起來去迎蕭四爺入屋內,“伯父。”
蕭四爺的神情有些焦急,他沒有和白從簡客套的寒暄幾句,而是張口就問,“我想問你一件事情,你可以不回答我,這件事情也不會影響你和燕燕的親事,只是我個人想知道而已。”
白從簡溫和的笑了笑,“伯父不急,坐下來說。”
然而蕭四爺即使跟在白從簡身後坐了下來,卻依舊擰著眉頭,絲毫不曾松懈。
他怎麽能不急?
當萬啟帝和他提起的事情,蕭四爺聽的目瞪口呆。
怎麽會?
白家人怎麽會有忤逆的心思。
十一從外走了進來,拿進來一些茶水和點心,又從內退了出去。
等屋內再次恢復安靜的時候,蕭四爺終於開口了。
他說,“這個問題雖然很冒昧,但是我……”
“我不得不問。”蕭四爺坐的筆直,看著不遠處的白從簡,神情更是凝重。
其實在這門親事之前,蕭四爺便從其他大人的嘴裡得知一些關於白家的事情,他當時極度的討厭白清,導致看白從簡的目光,也帶了幾分挑剔。
白清明顯是想利用自己的女兒,還惹了那麽多閑話出來。
作為白家如今的家主……白從簡怎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所以,盡管許多人都說白從簡深不可測,他卻以為他們是在誇大其詞。
一個連庶支出來的孩子都管不了的家主,能有什麽本事?
直到他見到了白從簡後,才對眼前的人開始改觀。
白從簡容貌生的雋秀,因為常年都笑著,所以看起來十分的和藹,像是十分好說話似的。他溫和有禮,卻也知進退……
明明是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年,卻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我想知道,白家是否……有私兵?”蕭四爺問。
他話音剛落,坐在屏風後的文忠禮,差點氣的從屏風後跳了出來,指著蕭四爺大罵,問他是不是沒腦子。
這種話能隨便問?
而且,就算問了,誰又能回答。
在大楚的律法裡,無論是誰都不能擁有私兵,除非是陛下特許。否則,會被扣上忤逆大罪……輕則流放,重則滿門抄斬,誰都不會例外。
律法上寫的清清楚楚的東西,蕭四爺又怎麽會不知道?
既然知道,那麽這個愚蠢的東西,居然在白家問出這種問題。
白從簡顯然也沒想到蕭四爺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
他苦惱的笑了笑,依舊和藹地說,“伯父讓我怎麽回答呢?”
蕭四爺自然知道自己的唐突,他低著頭說,“作為臣子,我本不該懷疑陛下。可是……我也不願意相信你會生了忤逆的心思。 ”
“若是白家真的有忤逆之心,當年就不會從官場上退出來,也不會放棄手裡的兵權。”
“所以,我不相信。”
蕭四爺一字一句說的無比緩慢,“我不相信,沒有用。陛下是相信的……我今天之所以會問你這個問題,並不是因為我想從你這拿到什麽,而是因為大楚。”
“我不是個好臣子,也不是什麽好父親。”蕭四爺苦笑,“但是我卻明白,有些人,不該死。”
蕭四爺雙手握拳,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似的,“你可知前些日子,蔣家收留了不少流民的孩子?”
白從簡歎了一口氣,“我知道。”
他當然知曉這個,他還知道更殘酷的事情。
“其中有個孩子,我陪夫人在京郊買花的時候,曾見過她。”蕭四爺說,“那個孩子生的乖巧,我夫人還拿了些典型給她。夫人本來想帶她回府,後來卻得知蔣家人願意收留她。我夫人不好說什麽,便又給了那個孩子一串佛珠,說是希望佛珠能保佑這個孩子!”
結果……
結果昨日,他從禦書房出來頭,腦海裡一片混亂。
他抬起頭,看著不遠處腳步匆忙的兩位道童,又想起方才道人身上的血腥味,便跟了上去。
結果,蕭四爺在煉丹房的角落裡發現了這串佛珠。
因為他是習武之人,腳步輕緩,所以那道童也沒發現他跟了過來。
道童在收拾殘留在地上的枯葉後,便低聲對身邊的人說,“前些日子送來的孩子,都沒了……哥,你說我們會不會也被丟進那些爐子裡,變成丹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