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殿下,鐵路既是我的事業也是我的興趣所在,老實說,哪怕條件再艱苦,改造機車對我來說也沒什麽辛苦的,毋寧說這是一種樂趣,然而我的確為此付出了很多,如今想來仍覺得悔恨不已。”老人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哽咽著道出心中積鬱多年的苦悶,“妻子去世以後,我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疏於對兒子的教導,父子倆的隔膜越來越深,以至於最終鬧到反目的地步……這些丟人的家務事不說也罷,然而這些年來我時常想起列昂尼德說過的那些話。”
“列昂尼德先生對您說了什麽?”羅蘭好奇地問。
“那天列昂尼德走進這間倉庫,忽然對我說:父親,您這麽多年來一直躲在鄉下小鎮,默默地改良機車,付出了這麽多到底有什麽意義?哪怕經您親手改良的機車大獲成功,比世界上所有機車都更優秀,可是又有誰知道您的偉大成就,遠東行省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新建鐵路的計劃,您花費無數心血改裝的機車難道還有機會在遠東大地上奔馳?”
馬特維緊閉雙眼,肩膀顫抖,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
“多年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去想也不敢想自己的工作到底有什麽價值,可是列昂尼德的質問使我無法繼續逃避,不得不捫心自問,既然帝國政府不打算在遠東搞鐵路建設,我改良這機車又有何用?”馬特維苦笑一聲,“當時我被列昂尼德問得惱羞成怒,臭罵了他一通,還賭氣說才不在乎自己改良的魔導機車能否派上用場,大不了拿來陪葬。”
“如果您老人家是一位法師,搞研究隻為自娛自樂倒也不奇怪,但是身為一位機關術士……說出這種賭氣的話就不太合適了。”妮基塔小聲說。
馬特維點點頭,“你說得對,當我說出‘不在乎自己的研究有沒有用’的時候就已經違背機關術士的職業準則,事實上這只是一句氣話,事後我一直對此無法釋懷,工作的時候也會懷疑自己付出這些心血到底有什麽價值?注定派不上用場的研究,何必繼續進行下去?”
“我能理解您的痛苦,馬特維先生,我們都曾試圖追尋一個看似虛無縹緲的目標,比起眼前切實的困境,更大的壓力源自看不清未來的方向,懷疑自己走錯了路,越努力反而離目標越遠,一旦產生這樣的疑惑,再想振作起來就很難了。”羅蘭深有感觸地說。
“的確如此,好在我們都很幸運,王子殿下,您最終戰勝迷茫建立起一個理想中的國家,在你實現自己理想的同時也為我這間昏暗的倉庫打開一扇窗,透進一線陽光,使我於十五年漫漫迷途中的艱難摸索過後終於看到方向,如果列昂尼德此刻還在這裡,我可以自豪地告訴他:帝國政府不準我們修鐵路,我們就推翻帝國在遠東的統治,依靠我們遠東人自己的政府修建鐵路,而我改良的機車總有一天會行駛在我們遠東人自己修建的鐵道上,以此見證我這十五年來的心血沒有白費!”
馬特維越說越激動,最後禁不住語帶哽咽,熱淚盈眶。當著外人的面流露真情,對他這樣一把年紀、性格內斂的老人而言著實有些失態。
情緒不穩的根源是早上在亡妻墓前看到的那束鬱金香。馬特維相信那是列昂尼德留下的,除了這個在外漂泊六年音信全無的兒子,還有誰會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記得回到故鄉在母親墓前獻上一束康乃馨?
“羅蘭殿下,我很樂意將這部親手改良的魔導機車無償貢獻給國家,如果有必要,我也願意為寇拉斯政府就鐵路建設、機車製造和鍾表工業化生產等問題提供建議以備谘詢,但是,請原諒我無法接受您的邀請去寇拉斯堡擔任交通大臣,我的心離不開賽爾鎮,故鄉還有我牽掛的人。”
馬特維並不埋怨兒子明明已經回到賽爾鎮卻對他避而不見,只要兒子平安就好。哪怕錯過實現畢生抱負的最後機會,他還是寧願留在故鄉,留在亡妻的長眠之地,守著列昂尼德出生成長的那棟老房子,冀望有朝一日看到兒子重返家門。
可憐天下父母心,聽完馬特維的傾訴,妮基塔禁不住眼角濕潤,羅蘭也是鼻子發酸,輕撫老人微駝的脊背,送上祝福與安慰:“總有一天列昂尼德先生會醒悟您對他的感情,回到他的父親身邊。”
……
春日午後,溫暖的陽光遍灑行人稀少的街頭巷尾,賽爾小鎮仿佛松了弦的鍾表,緩慢的生活節奏營造出一種慵懶閑適的氛圍。
鍾表作坊大門口,臨街的地方擺著一張躺椅,卡迪亞老頭懷裡抱著一只花貓,正躺在椅子上打瞌睡。
這時空蕩蕩的街頭突然傳來腳步聲,兩個身影從街角繞過來, 鬥篷遮住他們的面龐,埋頭匆匆前行,急促的步履與小鎮的氛圍反差強烈,顯示出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喵~!”花貓被路人的足音驚動,縱身竄了出去。
卡迪亞老頭睜開睡眼,瞅了一眼鑽進鍾表作坊的花貓,再回頭望向對面街道,那兩個行蹤詭秘的外來者已然沒了影子。
“那兩個古怪的家夥……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卡迪亞老頭撓撓頭,簡直懷疑自己剛才是見了鬼。
與鍾表作坊相距不遠的一條小巷中,出現兩個身披鬥篷的身影。他們的裝扮像是外鄉人,然而行走在百年古鎮錯綜複雜的巷道裡卻熟練的像是在小鎮上出生長大的地頭蛇。
這兩個人的體型看起來都很普通,身體卻異乎尋常的沉重,踩過碎石路面,留下深達兩寸的足印。
小巷盡頭是一堵矮牆,身材較為纖細的怪人率先跳了上去,輕盈的如同一片隨風而起的鵝毛,然而雙足踏上牆頭的刹那,腳下卻發出金屬碰撞的鏗鏘,磚塊碎裂,迸出刺目的火星!